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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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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弱的嗓音飘忽不定:“多谢大人相送之恩,小女无以为报,唯有——”
短暂的沉默中,钟淮安紧盯着容祈安的眼睛,似乎将要看透他的心底:“——府内阳春茶一壶代表心意。”
“呵。”容祈安轻笑,青袍角的云纹刺绣随他的动作浮游:“那就请钟四小姐带路了。”
“母亲,女儿想回屋梳洗一下,这一路风尘仆仆,即是要答谢恩人,还得干净些。”才到大堂,钟淮安便扭捏着牵姜仪的手。
不管容祈安是什么打算,反正她这个婚是非退不可,若是他为了布局偏要委身钟府,那不如顺了姜仪的意。
“况且女儿这身体......咳咳”钟淮安眼角带红,语气幽弱:“不若先麻烦一下大姐姐?”
姜仪本来是不同意的,毕竟名义上是钟淮安答谢容祈安,便是她有心让淮钰表现也不好做的太过,但钟淮安虽然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那张脸蛋却实在美丽,太师大人毕竟也是男人,万一真被这狐媚子勾引了,那她的淮钰怎么办?
思及此,姜仪转身摸了摸钟淮安的额头,面上透着担心:“淮姐儿这身子骨怎么越来越差了,元蕊!你是怎么照顾你家小姐的!”
见她还要演,钟淮安只得配合:“母亲别怪元蕊,是女儿这身子不争气......”
“哎,我可怜的淮姐儿......那你先回屋吧。”然后她转头:“翠芙,去请大小姐来,张嬷嬷,快着人去任上请老爷回来......”
这边母慈女孝的戏码还没落幕,容祈安便笑了:“既然四小姐身体如此虚弱,那在下便不叨扰了。”
他这话一说,姜仪本来松了一半的手又重新握紧:“淮姐儿,你那好些天没收拾了,不若先去母亲房里梳洗,母亲那还有前些日子才给你大姐缝制的冬衣,你二人身量差不多,想来也能穿。”
“快去快回。”她说完犹觉得不放心,又补充:“翠芙,你去请了大小姐便去帮着四小姐梳洗。”
钟淮安以前只是觉得容祈安乃王朝蛀虫,空有智计却偏偏用上歪路,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人为人也这么烦人,她咬着牙应了是,转身离去时没忍住瞪了容祈安一眼。
“小姐,奴婢思前想后,今日容大人想来也是气急了,毕竟未婚妻被人调戏又愤而出家,一时间是有些难以接受......”元蕊拿一件粉色袄子在钟淮安身上比划,她好像把自己调理好了,不知道是在说服钟淮安还是说服自己:“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男女盲婚哑嫁,容大人如此俊美,待小姐也算有礼,小姐...小姐...”
元蕊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将袄子胡乱裹在钟淮安身上:“小姐,奴婢去将通关文碟偷出来,奴婢如今觉得襄阳甚好,扬州也不错!”
钟淮安从袄子里把头探出来,对元蕊的认知又新增了一条——有些反骨,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年宫中大选时的坠露,她也是那般在永安殿中口出狂言:“陛下既然三宫六院,那殿下为何要选驸马?岂非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钟淮安看向皇宫的方向,不知她死后坠露如何了,若承泰尚念一丝姐弟情分,就不应为难坠露......
思及此,她敛了眉,抬手轻弹了元蕊的脑门:“说话仔细些。”
“四小姐?四小姐可收拾好了?”翠芙敲了门,也不等钟淮安应便推开进来,带来了满室冷风:“四小姐快些,别让贵客久等了。”
翠芙连尊重都算不上,内室的门被她摔得不轻,钟淮安思索着退婚的事,倒是元蕊气得不轻,跟在后头鬼鬼祟祟地踩了许多次翠芙的鞋子。
“舍妹顽劣,今日之事多谢大人。”钟淮钰屈膝行礼,葱白的手指与浓青色的茶盏对比鲜明。
她声音不大,看着日思夜想的梦中之人,颊上的红晕渐渐漫上耳畔:“大人请用。”
姜仪也笑:“我们家钰钰最是敬仰容大人,此番终于得见,有些激动,还请大人见谅。”
气氛太融洽,钟淮安站在门口竟有些舍不得打帘。
钟淮安忍不住将他们带入话本中的郎情妾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竟会这么关心这位宿敌的感情生活。
“大人...”手指被烫得发红,膝盖也因为长久的弯曲微微颤抖,钟淮钰唇角还是勾起的,鬓畔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眼前是容祈安腰侧翠绿的碎玉,鼻尖的汗珠砸在软毯时,钟淮钰眼前已看不清蓝色的团花纹路。
“淮姐儿呢?容大人于淮姐儿有恩,她怎可如此怠慢!”姜仪哪舍得自己放在心尖的女儿受苦,借着指摘钟淮安拂袖而起,旋即又赔笑:“大人见谅,是妾身疏忽,未曾好好教导淮姐儿,才叫她这般不明事理......”
“夫人是疏忽。”容祈安轻笑,黑瞳从厚重的帘被缝中望出去:“四小姐在门外已静候许久。”
穿堂的风从钟淮安背后吹来,未挽起的碎发胡乱挂在她睫毛上,却在容祈安眼前蒙上了一层灰雾般的影,厚重的门帘被短暂的吹开,钟淮安的眼映进他瞳孔,像在宣纸上涂开一片殷红的血。
钟淮安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抬眼见元蕊从大门处匆匆回来后才在翠芙的催促与姜仪的责难下抬步而进。
“容大人、母亲、大姐姐。”钟淮安屈膝行礼,不等姜仪开口又立刻直起身:“女儿来迟了,还望母亲莫怪。”
钟淮安眼里看不出任何谦卑,表情却是实在的委屈与愧疚:“风雪溅浓,女儿身弱,实在不是故意怠慢贵客......”
“若是大人实在生气,那小女...”钟淮安抬眼看一眼容祈安,见他笑意玩味,又垂下眼:“...小女也不知如何是好...母亲香囊绣得极好,小女可能借花献佛?”
“你疯了!”姜仪臀下椅子仿佛瞬间起火,烫得她跳起来去捂钟淮安的嘴。世间对女子本就颇多约束,更何况这般女子贴身隐私之物,唯有亲密如夫妻或家中亲戚长辈才可赠与对方,可姜仪与容祈安非亲非故,硬要算的话也只是尚未结成的姻亲,无论怎样都轮不到她给容祈安做香囊。
钟淮安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姜仪与容祈安二人不清不白,这等冒犯之言,莫说对象是容祈安,便是寻常人家,怕都是要火冒三丈请衙门来断断官司的。
姜仪额头冒汗:“淮姐儿病未好全,此时脑子不太清楚!”
被姜仪一瞪,元蕊也从惊吓中回过神,碍于身份低微,只好在背后扯钟淮安袖子:“小姐,别说了。”
然钟淮安不为所动,为甫以证,她挣脱了姜仪的手,从袖中掏出一只鹅黄香囊向前递,香囊上绣玉麒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怕是宫中绣娘来了也甘拜下风:“大人您看,是不是很好看!”
“况且小女与大人尚有婚约,若是世人见了也只会羡慕容大人与丈母娘关系甚好呢。”
“住口住口!!”天杀的钟淮安平日里虽不讨喜,但也没痴到要将全家送上死路的地步吧!
苍天啊,元蕊恨自己长了耳朵,不然怎么会听到小姐在这里大放厥词!容大人是谁,那可是大半京中女子梦中相会之人,圣上最宠信的臣子,便是她这种小丫鬟,也知道容大人如今在京中的声望。
况且世上才子佳人最终清名,小姐竟如此毁人清誉,便是容大人大人有大量,小姐也难逃家法,更何况.....元蕊想起早晨脖颈边冰凉的触感——容大人根本不是那般大人有大量的人啊!
这下完了,我与小姐命休矣。
容祈安端起一杯茶,似乎并未生气,钟淮安与他对视,分明看到了他勾起的唇角,仿佛再说‘四小姐此时倒是胆大’。
钟淮安确实胆大。她已回京,与早些时候京郊失去身份隐姓埋名的山野姑娘不同,如今她是官宦之女,天子脚下,便是容祈安再肆无忌惮,也没办法对她的性命造成任何威胁。
没有人能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她气受,容祈安更是不行。
姜仪此时是真有些后悔没有好好教导钟淮安了,不然她怎能说出这等混账话,她只好不住道歉:“大人实在对不住,妾身定会请最好的医师为淮姐儿医治,改日必定备厚利登门道歉......”
她的场面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祈安打断——
“在下今日才知--”钟淮钰早前便倒好的茶水逐渐温凉,容祈安隔着雾气看着钟淮安的发顶,轻笑一声:“钟府竟是这样教育族中后辈的?”
被容祈安不带温度的目光一看,姜仪胸中原本的计划一扫而空,她突然想起了老爷前几日告诫她的话--
自从长公主离世,容祈安无疑成了如今陛下最信任的臣子,虽然他不是言官,可若是真惹他不快,便是随意吹些‘教育无方何堪大任’的御前风,轻则罚俸,重则贬官。
早知如此,当年钟淮安尚在襁褓时就应该掐死她!她跟她那个娘一样,都是祸害!姜仪恨得牙痒痒,却还在思索如何为钟淮安兜底,老爷还没回来,她绝对不能放任钟淮安闯下这等大祸。
“小女不知大人是何意思。”钟淮安仿佛看不见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还要将头从姜仪臂弯钻出来:“大人不觉得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