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弥岛》四四木一

2、富察

　　“泽、泽卡莱亚。”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薇薇安有些恐惧地看着他的背影，但是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她一直以为这是在梦里，只要抱着死就死了吧的心情，她就什么都不怕。

　　山下是一个小镇，这里的人们身着便捷式工装和防电涂层外套，看起来是一个工业高度发达的地方。空气并不怎么好，薇薇安刚下来的时候呛了一会儿。

　　泽卡莱亚轻车熟路地到了一家酒店前，向前台递交了两份身份证明，薇薇安探头看了一眼，自己居然真叫茯苓。

　　“两间房，另外请给这位小姐准备一套更换的衣服。”泽卡莱亚朝她的方向示意了一眼，薇薇安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都是那只怪物的血，不由一阵后知后觉的恶心。

　　“我们要在三天内赶回新三京，时间有点紧，换过衣服吃完午饭就要离开了。”在上行的电梯里，泽卡莱亚这么说。

　　“……嗯嗯。”

　　泽卡莱亚转过身来，表情有点无奈：“想问什么？问吧。”

　　薇薇安于是大胆地问了：“新三京，是什么？”

　　“首都哦。”泽卡莱亚懒懒地回答，“以前叫旧京，后来迁过一次，新迁的就叫新京。新京经历过两次恐怖事件，都覆灭了，一京、二京……现在的这个叫三京。”

　　“恐怖事件……是跟那种怪物有关吗？”

　　电梯里的暖光被他浓密的睫毛挡住，泽卡莱亚幽暗的瞳仁映着她，轻轻地说：“是啊，当今存在的最恐怖的一只傀，觉醒了两次，灭了千弥岛两次。”

　　薇薇安缩了缩脖子：“好可怕，听不懂。可以把我的身份证明给我看看吗？”

　　“哦，忘记了。”泽卡莱亚在包里掏掏，掏出其中一份递给她，“原本是可以直接交给你的，但是这种证明三京之外不太好补，为了防止弄丢，还要再交给我保管哦。”

　　薇薇安表面应承着，内心却在想自己在梦里还给分配了一个男妈妈。

　　茯苓，女，15岁，可进入“弥”进行真实战斗，现隶属于联合特战卫第一卫队，队内职位：攻坚手。特此为证。

　　薇薇安眼睛瞪得像铜铃，她除了长相跟照片上的女孩一模一样，其他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她明明是一名20岁正在混吃等死的“臭搞音乐的”，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坏蛋偷了别人身份，想再问泽卡莱亚的时候，电梯门正好开了，男孩一脚踏出了电梯门，还懒洋洋地帮她按了关梯键：“那么，待会儿见，师姐。”

　　这应该是这座小镇规格最高的酒店了，来往的人衣着都十分华美，用着上好的丝绸锦料，像是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小镇的汽油和飞灰沾染上。薇薇安换了一款轻便工装，穿梭在午间开放的自助餐厅里，发现这里的餐食也和这里的人一样，精致，完美，不容许一丝赘余。

　　简单点说，能量棒，能量棒，烤肉味的能量棒，蟹黄形状的能量棒。他们拥有人类所需的全部营养，但是不太让人提得起兴趣。

　　薇薇安爱吃点垃圾食品宠溺自己的馋嘴，这会儿正在咬着叉子围着金桌转圈圈，试图找到巧克力蛋糕的身影。她转啊转，突然被人拎住后领：“师姐。”

　　“泽卡莱亚！”薇薇安惊喜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找找哪里有蛋糕。”

　　泽卡莱亚没动，略平淡地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吃蛋糕了。能量棒，电解质水，都吃这些。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找蛋糕味的能量棒。”

　　薇薇安有些失望：“算了……我不要了。我们走吧。”

　　等列车进站的时候，薇薇安意外发现站旁有一家茶饮店，那是在钢筋水泥里轻轻漂浮的一片茶叶。薇薇安拉着泽卡莱亚进去了，里面零星坐了几桌工人，疲惫地饮着一壶。店主人是位头发微卷的青年女性，黑眼圈很重，但是气质很温和。

　　“要去哪里？”女主人为他们倒茶。

　　“新，新三京。”薇薇安磕磕巴巴地说，泽卡莱亚坐在她旁边慢悠悠地品茶。

　　“新三京啊，首都啊，好啊。”女主人端着茶壶，喃喃道，“我儿子就想考新三京的大学，他说那里的空气好。”

　　“诶，那很好嘛。”薇薇安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叶有点剌嘴，没有冲开，并不好喝。

　　“我儿子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肯定是可以考上新京大学的。他就是文科不太好，文科不太好的话，就要去学一种理工科的专业，现在的环境，理工科专?业好……”

　　旁边一位工人灌茶，又漱口一样地吐出来，泽卡莱亚嫌弃地撤离衣角，坐过来了一些。那位黑皮肤的工人大声说：“得了，富察女士，不要再每来一位新面孔都复述您那老套的故事了，为什么不接受现实去过新生活呢？”

　　“什么现实？你告诉我什么现实？”女主人有点生气了，但是她的声音很哑，不太有力气。

　　“您的儿子已经死了啊！八年前的那一天，在悬浮轨底下！您每次都问，我们也重复很多遍了，就算您守在这里再久，您的儿子也不会‘魂兮归来’！这茶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早点迁给我们施工新路线，拿着钱去再生一个儿子好啦！”

　　泽卡莱亚重重放下茶杯，打断了他还要出口的话，薇薇安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怎么说话的！闭上嘴喝你的茶！”

　　“姐姐你别难过，我们都当没听见……”

　　富察女士抱着那个硕大的茶壶，像抱婴儿的手势，她将头靠在壶身上，看着他们两个。看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我的儿子如果还在，应该就像你们这么大吧。”

　　“没关系，他们说他们的，也好提醒我，我的儿子确实已经死了。”

　　“那一天，新路线施工到我们店门口，他觉得新奇，要出去玩，我顾着店里生意，没看着他。直到后面，客人来来往往，我发现找不到我的儿子了。”

　　“他们说……见到一个小孩……摔下了轨道……填埋得太快，脑浆一下就榨出来了……连个人型都不剩下，挤在水泥之间，填成了……填成了新路线……”

　　“你们是我遇到第一个……愿意为我说话的人…………对不起……我一下没忍住，拉着你们说了、这么多……对不起……”

　　她抱着那只老茶壶，跌坐在地，嗷啕大哭：“我的儿子……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