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戏画》薛元迎

2、大当家的来了！

　　堂堂掌山会的山尖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个瘸子！这让阳台山堂堂主孟仁峰非常不能接受。

　　本月前，他费尽心思抢下了这接待山尖的任务。为此，他关了最赚钱的阳台山客栈，每天净水泼街，大把地从各地进名贵食材，家底不知道赔进去了多少。可来的人却让他大跌眼镜。

　　此刻，他正在客栈一楼，跟来凑热闹的其他堂主复述着那天的情景。
　　“你们是不知道，一共来了俩人，两个残疾！咱们山尖是拄着拐从马车里下来的，我亲自搀着送上的楼。她带来的那位山棱，叫胭脂还是叫琥珀的，也是个女的，是直接让人从车里背到楼上的！”孟仁峰语气中充满了不忿：“山尖山棱，那是跺跺脚山里百兽都要一震的人物，怎么就选了这么两个人呢！”
　　“老孟……”一个堂主抬眼示意了一下楼上。
　　孟仁峰压根没放在心上：“放心，五层楼呢，他们听不见了，再说了，听见咋了，还不允许底下的有点意见了？”

　　底下人会有不服，这在刘弗的预料之内。但刘弗能听到一楼的谈话，这是孟仁峰绝想不到的。
　　在山里生活，必须要练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继位山尖之后，刘弗就一直在药物与功法的帮助下修炼这两项本领，只要她想听，百里外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笑了笑：“听见没，人家都怀疑你是瘫痪了，懒鬼。”

　　“无所谓啊。”韩烟面容恹恹，一双筷子来回扒拉着桌上的餐食，始终没有开动的意思。
　　她的听力胜过刘弗，但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议论。眼皮子浅这种事，教训教训就好了。
　　老佛爷还是女的呢，有本事去挑她的理呀！

　　让她感到不悦的，是眼前的这桌菜。

　　这孟仁峰脾气大就算了，品味还不怎么样。
　　所谓的天字第一号上房，里面的陈设可是把中西结合发挥到了极致。看不出质地跟风格的洋床与黄花梨罗汉塌一左一右的摆着，中庭的红木桌椅给配了套英式茶具，送的饭也是五花八门，牛排拼着京八件一起上，让人既无处上眼又无从下嘴，端的是一个不伦不类。

　　“许是看咱们两个姑娘，安排上就不那么尽心了。”刘弗拿她开心：“至少，挺丰盛的不是。”
　　这房间的位置很合刘弗的心意，与远处的蟒山遥遥相望，只是眼下雾色四合，眼前只有浓浓雾气，看不出什么来。

　　初春竟有这样的大雾，昌平的气候还真是怪啊。
　　刘弗在眼皮上抹上了亮子，集中精力看向了远处。

　　山中多雾，为了便于山户们在雾天行走，前任的长老们就研究出了这种叫亮子的药膏。
　　在眼皮上抹一层亮子，再大的雾也挡不了视线。经过多年的不断改良，这亮子已经做到能适应各种复杂的天气，管它是雾气还是烟尘都能一目了然，并且完全不会对眼睛造成伤害。
　　刘弗接任山尖之后，一度想过要是把这玩意卖给北洋，掌山会独家供货，一定能一本万利。

　　可这次，亮子却不管用了。
　　无论她怎么努力，眼前的景象也只是雾气之中的一些轮廓。
　　“怎么回事。”她又多涂了一些准备再试试，韩烟却打断了她：“别试了，这不是自然的雾。”

　　亮子失灵的那一刻，刘弗也做过这种猜想，马上就打消了。
　　昨夜听孟仁峰说，这大雾已经有五天了，受这雾的影响，这些天镇上的菜价奇贵。
　　这样的范围，这样的浓度，即便是韩烟都布不出来，什么人会有这样的能耐。

　　韩烟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不是咱们的手段，咱们布雾是控制山里的水汽，布出来的雾又轻又薄，为的是滋润林木花草，眼前的雾，像是专门为了遮挡视线布出来的”
　　她专门补了句：“你的视线。”

　　“这么说，真是有人下战书喽？”刘弗笑笑，推着轮椅回到了桌前。

　　在这之前，她已经在纸上写下了：蟒山、地洞、高盛、官府几个字，这次，她又写下了“大雾”，并在后面写了“有意思”作为总结。

　　半月前，蟒山堂突发山火，堂主高盛与一众骨干被烧死在了山里。
　　山户在山里被烧死了，这已经非常奇怪了，更怪的是，大火过后，蟒山山麓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受山火的影响，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孟仁峰本想等烟尘散去一些再着人下去探查，却不曾想，没过几天，提督衙门却调兵把山给封了！
　　还未落脚白坨镇，又起了这样的大雾，这背后的人挑衅的意味也太明显了一点。

　　刘弗自顾自地说：“百十来年了，敢招惹咱们的人，这还是头一号吧？”
　　韩烟正欲回话，却看到门外映出了一个人影，便问：“谁？”

　　“当家的，给您送点热水？”门外传来了孟仁峰含糊不清的声音。
　　刘弗与韩烟相视一笑，到底是来了。

　　酒是犯浑的最好借口，很多平日里不敢做的事，都可以托酒的名义。
　　孟仁峰再不会办事，男女大防总是知道的，大晚上一个男人给两个姑娘送热水……刘弗心里暗叹，候补山首的人选，要重新考虑了。

　　“进来吧。”刘弗只坐在桌前，并未动身开门，韩烟也没有下榻的意思。
　　房门随着人影的晃动打开了一条缝，屋里的灯盏把孟仁峰那张醉酒的面皮照得更显通红。
　　孟仁峰笑嘻嘻地打了个酒嗝：“两位……”

　　说还没说完，也不只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孟仁峰一脚绊在了门槛上，手跟着一滑，盆里的滚烫的开水径直泼向了正对大门的刘弗。
　　刘弗一动没动，自顾地看着眼前的文卷，韩烟则微微抬手，漫不经心地凌空一拍，那盆热水便像扑到了墙上一样散成了多股四处飞溅，其中一股直直落在了孟仁峰的面皮上。

　　铜盆落地的声音与孟仁峰的惨叫同时响起。走廊里倏地一阵骚动，几个堂主看热闹般出现在了楼梯口。
　　刘弗推着轮椅缓缓挪到孟仁峰面前，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你应该不怕开水烫啊，怎么这么大反应。”说完，她转过头看向了楼梯口看戏的堂主门。
　　领头那几个堂主见这架势，便知是孟仁峰吃了大亏，当即招呼其余堂主上前鞠躬行礼，齐齐喊了一声：“见过大当家的！”

　　刘弗点了点头：“各位难得一聚，自便，我同孟堂主还有话要说。”
　　待人群退去后，刘弗才换了严厉的语气，俯身看向仍在打滚的孟仁峰：“酒醒了？”

　　孟仁峰强忍着疼痛，半起身跪在刘弗面前，红着脸道：“祖奶奶，小的知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啊。”
　　水是他烧好抬上来的，他很清楚水温的高低，原本只是想把刘弗搞得狼狈一些，可那股子水落在自己脸上时，孟仁峰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在受铁汁烧灼一样，剧烈的痛感让他根本顾不得脸面，为了求饶，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刘弗没有接孟仁峰的话，而是引着他看向了一旁的韩烟：“记住，她叫韩烟，是你们的山棱大人，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贴身护卫。她只是懒，不远下地走动，不是什么瘫子。”
　　韩烟撇撇嘴：“最后那句可以不用说的。”

　　“是是是，两位奶奶的本事小的这就见识过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孟仁峰全然没有先前与堂主们发牢骚时的那股傲慢气，更多的是惊讶与惶恐。
　　见效果达到了，刘弗也不愿多为难下人，与韩烟对视一眼后，后退两步引孟仁峰进屋：“起来吧，官府封山的事，你再跟我详细说说。”

　　一进客房，脸上的烧灼感明显减轻了不少。孟仁峰这下彻底服了。他与其他堂主不同，本是这一带的山贼，被高盛打服之后才入的会，明面上尊掌山会的规矩，骨子里还是绿林匪帮那一套。

　　进屋之后，他赶忙表明态度：“祖奶奶，您就没感觉到奇怪吗？”
　　刘弗摇头：“不用做这些铺垫，说你知道的。”

　　“大火之后，小的一直派人搜罗蟒山堂的其他会众，可一个人都没找到！几百号人呐！”孟仁峰连说带比划：“蟒山堂是咱们昌平州最大的堂口，高盛大哥更是兼着山首的差事，那大本营恢宏气派，根本就不是我这客栈能比的。可一场大火过去，连一块烧焦的木头都没看见。”

　　“山谱呢？也没找到？”一旁的韩烟发问。
　　山谱是掌山会会众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通信手段，将眼前的遭遇用会里专用的符号画在特制纸张上，水淹不湿火烧不坏，后来人只要找到山谱，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仁峰拍着胸脯；“山棱大人，这山里的本事咱虽然不行，可要论打家劫舍这手艺，整昌平没人比得上咱！我的兄弟搜过的地方，不可能有漏的东西。”

　　刘弗眉毛微微一抬，这就有意思了。这么看来，这大火反而像是在掩盖什么。
　　她想起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地洞，忍不住沉吟：“蟒山，到底有什么呢？”

　　两王不相见，这是掌山会的基本信条。
　　山尖是山里的王，与京城里的王相冲，大清坐稳天下之后，历任山尖从未踏足过顺天府。到她这一代，长老会甚至直接把总坛搬到了广东。

　　顺天府的各堂与总坛只有书信往来，也是亏了这次大火，刘弗才能找到理由摆脱长老会，一路北上踏足京城。

　　高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之前只在各州呈报的信函里见过这个名字，记得这人写得一手好字，其他就没印象了。她正欲问些与高盛有关的信息，楼下却突然闹腾了起来。

　　听声音，是来了官差，那帮喝了酒的堂主说话没个分寸，两帮人眼看就要动手。

　　“走，看看去。”刘弗刷的站起身子向门口走去，全然不顾孟仁峰惊讶的眼神。

　　不是，就这么站起来了？
　　孟仁峰一时没反应过来，揉了揉眼睛后这才确认此刻站在门口的就是大当家刘弗与山棱韩烟。

　　“当家的，你这腿？”

　　“哦，拄拐是我的爱好，拄拐的也不一定都是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