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性情大变后》仇北北

28、番外1

　　1.

　　我叫穆珣。

　　12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段景辰。他看上去很小很瘦，即使穿上了母亲给他买的新衣服，也看得出窘迫生活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他畏缩地躲在母亲身后。

　　“真少爷回来了，你要失宠喽。”

　　“赶紧去讨好那个真少爷吧，不然穆家的家产没你的份了。”

　　“哈哈，明明是个假的，还装什么？”

　　“穆总夫妇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培养他，原来都是在给别人养儿子……”

　　那些夹带着兴奋和恶意的议论声仿佛又在我耳畔响起，我低头与这位真少爷对视，他看向我的瞳孔里有畏惧、防备，还有一丝好奇。

　　于是我对他露出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景辰你好，我是你的哥哥穆珣。”

　　当他打掉了我的手，并对我恶声恶气地说“你不是我哥，你是假的。”时，我毫不意外。

　　未来穆家的当家人不会是一个无礼失态的人。

　　母亲担忧地看着我，而我在二人的视线中继续温和地微笑着，丝毫看不出被冒犯。

　　我知道，我和穆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父母大概率会将穆氏交给这位真少爷。

　　因此，段景辰越是蛮横无理，我越是要表现得斯文得体，好像没有一点脾气，好像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弟弟毫无芥蒂。

　　我会让父母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次意识到，最适合继承穆家的，是我。

　　2.

　　母亲一直担心我会因为新弟弟的到来感到心里失衡，她开始减少工作，增加陪伴我的时间。

　　我劝她：“多陪陪景辰吧。他刚来这里，生活一下子变化那么大，应该很害怕。”

　　我露出了一个属于哥哥的、心疼又关切的表情。

　　母亲看了我很久，摸摸我的头：“小珣喜欢景辰吗？”

　　“喜欢啊。”我笑了笑，“他很可爱，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弟弟。”

　　为了证明我说过的话，我开始主动接触段景辰，我带着他认识穆家，尝试他未曾见过的新事物，观察他的喜好，陪他去各式各样的地方玩。

　　在过往的经历里，我从没有在一个人身上花费这么大的功夫。

　　但这有了回报，母亲看上去终于相信了我的话，我看到她欣慰地笑，对来访的亲戚说：“小珣和景辰关系很好。”

　　3.

　　我没有过跟段景辰做好朋友的打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论儿时如何，等成年了，终究还是会因为穆家继承人的问题，越走越远。

　　我对他的好，不过是演戏罢了，演给母亲看，也演给所有虎视眈眈盯着我的人看。

　　但段景辰好像没有意识到。

　　不愧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他单纯到几乎说的上有点傻了。

　　一开始，他对我很抗拒，脆弱又敏感，我想找他说说话，还要花心思哄一哄。我对这个状态跟满意，反正我对和他交谈没有任何兴趣，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后来，他对我的态度软化了，开始主动回应我。我轻松了不少，毕竟不用花时间哄他了。

　　等我意识到他有点过于黏着我时，我们已经发展到无时无刻不贴在一起了。每天放学，明明他有自己的书房，他也要来我的书房呆着，然后我们会一起写作业，先写完的人会等后写完的，之后我们就会去客厅看看电视，或者一起出门找地方逛逛。

　　连父母都笑我们像连体婴一样，去哪都要在一起。

　　这时候段景辰已经长开了不少，他很好继承了母亲姣好的面容，皮肤白皙，眼睛很亮，出门的时候他喜欢拉我的手，让我感觉我在牵着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段景辰太依赖我了。

　　这对我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我花费比以前更多的无用的精力。

　　意识到这点后，我很快采取措施。

　　我在周末的时候约了几个同学去书店看书，书店这种地方，段景辰一般是不会去的。

　　我把周末有约的消息告诉他。段景辰愣了愣，露出几丝失落来。我知道他本来想在周末的时候和我去公园爬山。

　　但他没说什么，于是我就去了，一连去了好几次。

　　后来他过来书店找我，书店里，他很自然地抱着我的胳膊，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穆珣，别看书了，有什么好看的。陪我出去玩。”

　　周围的同学都在看着我，我有点尴尬。

　　我把他拉出书店，对他说：“景辰，我也有自己的朋友，不能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

　　“好吧。”他说。

　　4.

　　段景辰开始减少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

　　我之前曾听别人说过，段景辰一直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因为我想象不到段景辰用这张单纯的脸跟着一群混混去打架逃学的样子。

　　但后来我亲眼看到了。

　　在逼仄的小巷子里，段景辰把一个人按在地上打，一边打一边在对骂，两个人骂得很难听，都是我平时没听过的词。

　　这样的段景辰让我感到很陌生，我站在原地，从头冷到心底。

　　然后段景辰发现了我，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压着那人的手下意识松开，底下那人趁机翻过来，一拳直冲冲地迎向段景辰的面门。

　　我冲过去，挡下那人的拳把他撂倒在地，接着抓着段景辰的手把他带离了巷子。

　　段景辰又变回原来乖乖的模样，任由我把他牵回家。我找出药箱给他脸上、手上的伤口消毒，他安静地垂着眼，鸦羽般漆黑的睫毛微颤，一副做错了事的可怜表情。

　　我又想起了刚才的他。恐怕那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也许他和我一样，都是假情假意，不过是在父母面前演一场兄友弟恭的大戏。

　　想到这里，我突然很生气，我第一次没去安慰他，只是冷冰冰地说：“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乖。”

　　段景辰眨了一下眼，似乎被我的语气吓到了。

　　我又心软了，摸了摸他的头。

　　段景辰却小声说：“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5.

　　后来，我才知道段景辰那次打架的缘由。那个人当着众人的面骂我虚伪，骂我是外面的野种，于是段景辰扑上去和他撕打起来。

　　我听到后，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景辰和我的关系在不可避免地疏远起来。

　　段景辰交了很多新朋友，他开始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朋友身上。说实话，他那些狐朋狗友，我一个都不喜欢，那些人大多都是些性情顽劣的二世祖，段景辰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堕落。

　　段景辰堕落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我心里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

　　我开始管他，我要求他每天晚上九点前必须回家，盯着他把每天的作业写完，禁止他跟着他的狐朋狗友们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去。段景辰有时候很听话，有时候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现在的段景辰眉眼生得很漂亮，笑容恣意张扬，现在的女生就喜欢这种带点坏的男孩，我知道他抽屉里有很多情书。

　　我命令他：“上大学前不许谈恋爱。”

　　“行吧行吧。”段景辰说，“大学后可以谈吧？”

　　我其实想说大学后也别谈，但这管的太宽了。我说：“大学后随便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高考。”

　　我有点怀念以前总喜欢黏着我的段景辰，但我知道回不去了，我们都长大了，都有各自的生活，而且这个年纪的男生也不可能再抱着别人的胳膊撒娇。

　　我比段景辰提前一年入学，所以也提前一年高考。

　　录取通知书下来后，为了庆祝也为了送别，父母带着我们去露营看星星。

　　夜晚的帐篷很冷，我躺在他身边，段景辰缩着身子一直在说“穆珣我好冷”。

　　我张开手臂，他就挪过来，我们挤到一个被子里。

　　“还冷吗？”我抱着他问。

　　“不冷了。”段景辰说。

　　我想到我即将会离开a城。没有我管着，段景辰肯定会把生活过得一团糟。

　　“你也考过来吧。”我说。

　　“什么呀，我怎么考得上你那个大学？”段景辰说。

　　“同一个城市就好。”我说。

　　段景辰的脸埋在我的颈侧，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过了一会，他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传来：“好啊。”

　　段景辰睡着了。后来夜里更冷了，他一直往我怀里挤，我感觉自己跟被八爪鱼死死缠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我要走了，睡不着，我又开始回想起与他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回想起他一直追着我的目光。

　　虽然现在的段景辰很叛逆，总是与我顶嘴，但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我，甚至仰慕我。有一次别人在夸赞我时，我无意间看到段景辰露出相当自豪的表情。

　　我喜欢被他这样看着，这让我觉得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他心里占据了最特殊的部位。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某个人一直在不安分地乱动，在我怀里蹭来蹭去。

　　后来的梦境变了味，变得旖旎缱绻又荒唐无比，夹杂着我埋藏在心底里的晦暗欲念破土而生。

　　我喘着气惊醒，看到了段景辰毫无察觉又毫无防备的睡颜。

　　这一刻，我意识到我完了。

　　6.

　　上大学后，我每天都和段景辰打很长时间的电话。我问他有没有好好上课，作业有没有好好写，有没有跟人去不该去的地方玩。

　　我对此的解释是，我怕我走后段景辰没人管开始放飞自我了。

　　但我其实完全没必要那么担心。段景辰那天答应了我要考来这个城市，就放在了心上，真的开始好好学习了。

　　他会在视频通话的时候拿着不会的题问我，我一一解答。有时候我想跟他聊聊天，但又怕耽误他学习，所以，最多的时候，我还是连着电话，安静地听他那边写字的沙沙声。

　　有一次我舍友问我：“你男朋友高三啊？”

　　“我弟弟。”我说。

　　舍友一脸一言难尽，最后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段景辰如约考来了这个城市。

　　我枯燥的大学生活一下子明媚起来。我们两人都没课的时候，段景辰就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他。我们几乎逛遍城市里的每个角落，有时候实在不知道去哪了，他就来我宿舍里打游戏。

　　舍友很热情地招待他。我怀疑他其实看出了点什么，还好他什么也没说。

　　大三的时候，我的课业变得繁忙起来，和段景辰见面的次数少了。

　　我很晚才得知，段景辰谈男朋友了。

　　他没有告诉过我，一句也没提。

　　我是在路上偶遇到他们两个的。段景辰应该没发现我，我看到他时，他正亲密地搂着那个人，贴在那人耳边讲悄悄话。

　　我站在街道对面，感到一盆冷水迎面兜下。

　　我早就明白了我和他之间没有未来。从来没有期望过什么，也就不会失望。我甚至预想过了，段景辰恋爱、订婚、结婚时，我应该对他说什么话，应该以怎么样的笑容来祝贺他的幸福。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段景辰会谈男朋友。

　　也许是嫉妒心理作祟，我跟段景辰大吵了一架。段景辰看上去对我很失望，他应该以为我会支持他的，毕竟同性恋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我就像是那些棒打鸳鸯的恶人，拿出许多大道理去压他，许多话我自己也觉得可笑，可我就是要说。许多阴暗的想法从我心底里滋生，我希望他们能分开，我希望我和段景辰这么多年的感情会在他心里更重要一点。

　　段景辰和我的关系一下子降到冰点，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

　　他们很快分手了，因为那个人要出国。

　　脆弱的感情。我心里对此嗤之以鼻。

　　但紧接着我发现我错了。段景辰根本无法从那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他开始出入那些不入流的场所，包养了一个又一个的男孩，仅仅是因为他们和那个人长得相似。

　　我现在管不了段景辰了，只要说几句，我们就会争吵起来，紧接着是无休止的冷战。

　　我怀疑他把被迫和那个人分手的恨全部堆到了我头上。他有可能知道了。那日我听说他男朋友要出国时，私下里对父母提过几嘴，说我想让段景辰留在国内。母亲听了我的话，就去劝段景辰不要出国，说是怕他出国后照顾不好自己。

　　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段景辰不会拒绝母亲的请求。

　　时间过得很快，大学毕业后，我接管了穆家事务，父母在把我往继承人的方向培养。

　　明明是小时候的梦想，真正得到时，我并没有多开心。

　　我已经开始习惯段景辰对我的冷淡。

　　有时候，忙完一天的工作，躺在床上时，我会想起曾经的段景辰，他用很亮的眼神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

　　这样的他，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