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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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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段景辰坐在车里,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车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是时候报警,让江冉接受他应得的法律制裁。
可段景辰没有动,他好像被抽去了一身力气,仰躺在驾驶座上,木然地看着车前窗外倾盆而下的雨水。
不知怎的,段景辰又想起了江冉的背影。
其实,段景辰很少见过江冉的背影。江冉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正面朝向他,江冉会朝他微笑,对他温和地说话,大部分时间里,江冉的姿态放的很低,会用那双看似平淡实则深情的眼神说爱他。
段景辰对穆珣的背影比较熟。穆珣总是一个人走在前面,段景辰只能从后面遥遥地看着,仰望而又不可企及,这是穆珣面对段景辰时的常态,这个形象在段景辰心中扎根,发芽。以至于穆珣车祸之后,段景辰想起穆珣来,首先涌入脑海的,就是他那沉默又遥远的背影。
但有的时候,江冉也会用后背对着段景辰。那时候,他通常不知道段景辰来了,他可能在一个人处理工作、跟员工交谈,或者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思,气质矜贵,身姿挺拔。
这时候,段景辰从后面望向他,就会觉得曾经的穆珣好像还在,好像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段景辰闭了闭眼。
他想起穆珣……
“我确实忘了很多,可车祸前的那一段记忆我还有,我记得要杀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穆珣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躲闪,像是不敢看他。穆珣以为段景辰没注意到,实际上,段景辰都看在眼里。
穆珣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失忆得那么彻底。
在医院里,车祸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段景辰分明记得穆珣看到自己时,眼神有些许变化。那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段景辰在心里整理着这几天他听过的各式各样、来自不同人的解释。
江冉这小子有贼心没贼胆,肯定做不成……
江冉怕动刀后,车子失去控制掉下山崖,所以一直没敢动手……
我不知道……可能是穆仁城反水了,你要去问穆仁城……
江冉把穆珣的行程提供给我,我给他钱买这些信息。哈哈,他那些所谓的行程,是个人都查得到,根本没什么用……
……
最后,浮现在段景辰脑海里是江冉那冷静的眉眼,他说着漏洞百出、却又相当合理的解释:“如果我真的与穆总的车祸有关,那么在事情结束后,我就该毁去一切证据,出租屋也不可能继续存在。”
段景辰睁开眼。
他要去找江冉。
他要拿着这些几乎能定罪的证据,亲自找到江冉,当面问个清楚。
油门轰然作响,车辆破开雨幕,扎进了那片望不到头的大雨中。
监狱位于市郊,几公里外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工厂,巨大的烟囱塔矗立在天边。通往市区的道路上,入目可及都是大片大片的荒田。
一路上的风景飞速从车窗边划过。雨刮器一直在尽职尽责地工作,将绵绵不绝落下的雨水刮到车窗两旁。
即使车内开了冷气,四面的车窗还是起了层薄纱一般的雾。
这层雾模糊了车内和车外,让段景辰逐渐忘却了外界的变化,耳边只有导航机械的提示音,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漫天瓢泼的大雨和他这一辆独行的轿车。
等段景辰发现紧跟着他车后的那一辆黑色越野车时,两车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监狱通往市区的这条路平时几乎没有车辆通过。
越野车没开车灯。
段景辰从后视镜望着后方那模糊的黑影,一种直觉的不安感涌上心间。
下一秒,越野车骤然加速。
即使段景辰紧跟着也将油门踩到了底,越野车仍是狠狠地撞上了他的车尾——
砰!
巨大的冲击力将段景辰的身体甩向前方,安全带勒得段景辰胸口闷痛,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整个车随着撞击偏了位,段景辰用力稳住方向盘,把车前进的方向正回来。
他仍牢牢踩死油门,不敢松懈,果然,后视镜中,越野车很快追上,死死地咬着段景辰的尾巴,找机会准备下一次撞击。
两辆车维持着高速在大雨中飞驰,仪表盘的速度已到达了段景辰从未见过的数字。雨点狠狠砸在车窗上,段景辰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望不到头的笔直道路好像一张深渊巨口,将他整个人吞噬。
是谁……
穆仁城已经入狱了,还有谁想要他的命?
段景辰一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按亮了手机,点出了报警电话——
附近的景致有了变化,一幢黑压压的楼房出现在道路旁。那是监狱旁废弃工厂的遗址。
就在这时,几个个黑影突然从侧前方的阴影冲出,离得最近的摩托车上,蒙面的黑衣男人眼神冰冷。电光火石之间,段景辰看到那人向自己车前的地上掷了什么东西。
段景辰猛地打偏方向盘,企图绕开地上的东西,却听到轮胎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声。
车身晃了晃,紧接着一沉。仪表盘上左前车轮的胎压开始飞速下滑,汽车响起了滴滴的警报声。
车胎漏了。
又有几辆摩托车冲出来,围着段景辰的摩托车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六台。
段景辰咬着牙,在连绵不绝的警报声中将油门踩到底。
黑沉沉的建筑物被甩在身后,道路边再次出现原先的荒田。
段景辰突然往右侧打满方向,直冲冲地向贴在右车门旁的摩托车撞去。
摩托车车手赶紧减速避让,却因为速度过快,直接侧翻在地,人翻马仰,带倒了后排的两辆摩托车。
段景辰没有调整车辆的角度,他也没有机会调整角度了。
车子笔直地冲出了道路——
砰——
车子重重砸在路边的荒田里,齐人高的杂草瞬间遮蔽了前窗的视线。段景辰驱动车子,碾过杂草往荒田深处开去。
追车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惯性在道路上继续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
左前轮已经彻底瘪了。
段景辰利落地开门翻下车,大雨瞬间将他整个人浇透。
追兵尚未赶来,段景辰在重重叠叠的杂草的掩护下,向远处奔去。
天很黑,雨声是一种很好的天然屏障,掩饰了段景辰奔跑时发出的响动。
身后传来数声发动机的轰鸣,段景辰回头,瞳孔微缩——几辆摩托车横冲直撞地冲进了荒田里,直奔着段景辰丢下的轿车而去。
“毅哥,车里没人!”有人在喊。
“搜,他两条腿跑不远的。”说话的人嗓音沙哑。
段景辰心里一惊。
毅哥……
“江冉说他认识一个人,叫毅哥,杀过人……他请他出山……”
穆仁城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指使他们的人是江冉?江冉要杀他?
段景辰没功夫去思考江冉的动机了。前方的野草仿佛遮天蔽日,段景辰不断拨开草杆前行,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感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对不对,可他只能一直跑,这样才能将那些索命般的轰鸣抛在身后。
不知道跑了多久,身边的野草渐渐变得稀疏了,段景辰听到前方隐隐传来的车鸣。
前面有路。
段景辰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突然从草中窜出,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棍狠狠地扫向段景辰的下盘。
段景辰只感到右脚踝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他腿一软,支撑不住身体地往地下栽去。
倒地前,段景辰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抱住了那人的双腿。
太黑了,两个人都无法看清对方,偷袭者没躲开,被段景辰“砰”地带倒在地。
段景辰喘着粗气,两个人都想把对方压制住,在泥泞的土地里不断翻滚,泥水和雨水模糊了段景辰的双眼。
趁自己翻到上方时,段景辰用手肘狠狠地捣向那人的腹部,那人惨叫着蜷起身,段景辰出手如电,一把夺下了那人手里的棍棒。
两人短暂地分开,那人摇摇晃晃地起身,扑上来试图抢夺武器。
段景辰用尽全力,将铁棍朝那人迎头砸去——
咚——
那人身体晃了晃,软软地栽倒在地上。
段景辰整个人微微发抖,他伸手碰了碰那人的额头,摸到了一手血。
他颤抖着向下,将冰冷的手贴在那人颈侧。
……还有搏动。
段景辰用铁棍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起身。右脚脚踝不知是不是骨折了,一挨到地面,就是钻心的痛。
段景辰越过地上那人的身体,一瘸一拐,缓缓地向远处的马路走去。
终于来到马路边上,段景辰精疲力尽地软倒在地。
他已经报了警,可地处偏远,警方没那么快赶到。
路上偶尔有车辆驶过。每当段景辰看到远处有车灯亮起,段景辰就打开手机手电筒,企图发送求救信号。
随便是哪辆车都好……只要能把他从这里带走……
幽暗的黑夜、磅礴的大雨、路边一个满身泥水的求救的人。这一切太可疑了,一辆接着一辆的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没有一辆车为他停留。
段景辰的心慢慢凉下去。
就在段景辰心里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时,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段景辰看到了驾驶座上那个熟悉的脸——
是江冉。
“段景辰——”
像是不敢惊动旁人,他的声音很轻,可又那么用力,近乎声嘶力竭。
段景辰无声地仰头看着他。
江冉一箭步跨出车门,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面容。江冉几步来到段景辰身边,看到他的脚踝时,瞳孔剧烈收缩。
江冉把目光移回段景辰脸上,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知为什么,段景辰觉得他看起来快哭了。
江冉就这样看着他,那副模样,不像是看到了他仅仅扭伤的脚踝,而是看到他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二人一高一低,在这漫无尽头的大雨中对视,时间像是突然静止。
像是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有短短的几秒,段景辰先动了。他向江冉伸出手。
江冉惊醒一般,他上前俯下身,为段景辰脱下沾满泥泞的大衣,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段景辰身上。
江冉残留的体温通过外套传递到段景辰身上。段景辰像是终于感觉到冷,微微往外套里缩了缩。
江冉把段景辰原来的大衣穿到自己身上,紧接着弯下腰,一手抄起他的膝盖,把段景辰打横抱起来,大步行至车门前,把段景辰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
江冉低头为段景辰拉上安全带,段景辰突然握住了江冉的手。
江冉抬起眼,他的睫毛被雨水润湿了,段景辰看到了他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
段景辰慢慢放开手,江冉将安全带锁好,离开了段景辰身前,替他关上了门。
雨声被隔绝在了车外。
段景辰看到江冉从车前走过,绕回了驾驶座那一侧。江冉打开驾驶座车门,雨声又清晰起来。
江冉坐了进来,带着湿漉漉的潮气。
段景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语调飘起,微微颤抖,不像是自己往常的声线。
“是你吗,穆珣……”
车门被关上了,发出彭的一声。
车厢内重新变得安静。望不到头的荒野中,无边的大雨像一场世界末日,这辆小小的车像是一座只载了两名乘员的诺亚方舟,在海潮中沉浮。
“……是我。”
穆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