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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声声慢 ...

  •   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愿那夜变为黑暗/愿神不从上面寻找它/愿亮光不照于其上/愿黑暗和死荫索取那日/愿密云停于其上/愿日蚀恐吓它/愿那夜被幽暗夺取/不在年中的日子同乐/也不入月中的数目/愿那夜没有生育/其间也没有欢乐的声音/愿那咒诅日子且能惹动鳄鱼的/咒诅那夜/愿那夜黎明的星宿变为黑暗/盼亮却不亮/也不见早晨的光线/因没有把怀我胎的门关闭/也没有将患难对我的眼隐藏
      我为何不出母胎而死/为何不出母腹绝气/为何有膝接纳我/为何有奶哺养我/不然,我就早已躺卧安睡/和地上为自己重造荒邱的君王、谋士/或与有金子、将银子装满了房屋的王子一同安息/或像隐而未现、不到期而落的胎/归于无有,如同未见光的婴孩/在那里恶人止息搅扰/困乏人得享安息/被囚的人同得安逸/不听见督工的声音/大小都在那里/奴仆脱离主人的辖制
      受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他们寻见坟墓就快乐/极其欢喜/人的道路既然遮隐/神又把他的四面围困/为何有光赐给他呢/我未曾吃饭,就发出叹息/我唉哼的声音涌出如水/因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静/也不得安息,却有患难来到。
      ——《圣经•约伯记》

      它在她的体内沉睡,像是在母腹中安静沉睡的婴孩,与世无争的模样。它始终以静止的姿态来夺取她的实感,她再一次想到死,而又因这死亡不值得就此作罢,毕竟她还要报复它来着。于是她静等着机会的到来,为的就是这么一次简单而了断的复仇,它潜伏在她的身体里面,让它失去人类的一切而以人类的姿态行走在人世间。舍弃生之实感类似行尸走肉的自己以十四岁少女的姿态而活着。她闭上眼不再去想,觉察到有人跟踪自己时,她尝试把脚步放慢,感到好奇而没有急于知道对方为何人的心情,行走在树林间,连来时的路都分不得清楚,眼睛在此刻却又传来清晰的痛感,她有些郁闷地来到不远处的河流边,把双脚浸在澄澈的河水中,双手撑着脸,“不可以跟踪人家的哟~”典型的关西腔。
      他抬头望,发现这座树林里没有任何的阳光射入。再转头看向远处,幽冥处于无尽的深渊,这里就是世界边缘。他并没想要就这样简单地真的面对于她,他从七天前开始注意到中间之森里的这个人的存在,起初惊讶万分,亦有猜测对方是不确定物终点站的居民——这也不足为奇——于是便如此了事。但他跟踪了她七天的时间,才确定她不属于不确定物终点站。他发觉她身上的气息极端诡异,是一种扭曲的空间和静止的时间交合而成的黑洞。她摇摆不定地活在其中,深陷于此。那种感觉非常鲜明——他觉得她怕是要死了的。如此想着,他最后一眼看了她的背影,转身离开。
      她明显听到寂静的树林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散于盘旋于天空的白鸟的一声哀鸣之中。不知是否是秋冬交接的缘故,天总是阴的。云朵厚重,雾霭阴沉得要吞噬掉这不安的世界。
      她决定了要死的,这死以报复的形式,让它失掉它的心。她要让体内的家伙痛苦的活着,这确实是一种卑鄙的行为,只是她不论如何都一定要它体验到自己的感受。她将黏稠滞着的仇恨全部倾注在它的身上,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要它来告诉她为什么它会选择她。它从来不知道它的存在令她对生命的热情全然消却于活着的生命中。因着她要命的自尊心,便已经设计好了一场被她称为阴谋的东西。她和它同生共存,一并处于体内。虽说它仍在沉睡,像婴孩一样。而她供养它的代价并非以她的精血、营养、细胞的提供,仅仅剥夺了生的实感——这已经等于让她死了。

      “我是佐由理。这名字是自己起的。因为喜欢它的发音,至于姓名现在还是在想的。如果有人能够赋予我D的名号,我应该会很高兴吧。嘻嘻,因为听上去很有威势吧。”她习惯用自己特有的十四岁的女孩子声音俏皮的说话,表面上看上去活泼开朗。她明白自己决不会是别人看上去的任何一种样子。她只是习惯了这发音,反正从没有人听见她说话的,而她说话的主要目的仅仅为了要和体内的妖怪交流来着——这么做只是白费功夫。
      它没有名字,她想。全部都是它的错,因此她预计让它活着,她准备让自己死去,堕入永恒的螺旋之后惟有以死的方式逃脱才能解救这颗痛苦的心。活一直都是个奇迹。她是不相信奇迹的。她唯一相信的奇迹已经在她的体内发了芽。世界的轮回从不会因为有这只妖怪的存在而停止。她知道它的使命——毁掉这世界。它的本质的杀戮性和毁灭性决定了它始终要被世人唾弃。假若她是一名局外人,那么她是绝对不会责怪它和唾弃它的,甚至她还会爱它来着。——这假定确实很虚伪。
      她愿意让它毁灭掉这世界,反正这个世界本来也就是这样了。在此之前,她曾听说过有名海贼拥有着毁灭世界的能力,名字是叫做白胡子爱德华•纽盖特吧。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知对方的长相、品格以及性情。在传闻中说对方是个地震人。听说如此,她不禁有点哑然失笑,那些人都不懂得真正可怕的是她体内的妖怪的。毁掉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世界有三分之二的部分有海水组成,经由不断的运动而构成更新。她只要轻轻发动一下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让一座岛屿消失——她并没有那么做。所有的罪孽都由它来承担。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呢?”第二次她发现他,依旧是在那条潺潺的溪流边。这一次他并没有犹豫,径直走了出来,在她的身边坐下。意识到时,那句话已经说出了口。

      “我讨厌我的父亲。”这是他们相见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讨厌我的父亲,不,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憎恨更确切些。可这憎恨绝不因为他不抚养我,也不是说他的印象不曾留存于我的脑海之中。重要的是,我被迫接受了他的罪孽,这些沉重的无尽的如同血液一般粘稠发臭的罪孽,必须要由我承担。我大概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他的名声令我活在旁人的唾骂之中,让我只能够于这无尽的牢笼中守望着卑微的梦想,我再也不要原谅他。”
      他说自己不会原谅他的父亲,所以她亦决定如他所说即使在自己死后也要让它痛苦,它沉睡着,从未苏醒过。也从不和她交流言语。它的静默和本身的特殊令她感觉到非常痛苦,她的实感和生命的主权被一只沉睡的妖怪剥夺,她仇恨自己体内的东西,所以她要设计一场完美的寻死,只有这样是痛苦的。被迫于接受自己的命运,在死之时发现人生里到处都有遗憾之处,她要让它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她深刻的知道它在她的体内流动着,要将她的精血和意识吞噬殆尽,它毁坏了她,她也要以相同的方式对待它。
      “可以看一下你的手吗?”
      她优雅的对他微笑,不经意间鬓边的发挽到耳后。他不去看,依她所言伸出了手。她一下子便抓住了,冰凉的指尖在她的掌心一下子便划过去,他问她,“怎么?”
      她仔细盯着他掌心的纹路,哀叹道,“真是命运多舛呢。”他听见了,迅速把手收回来。
      溪水潺潺的声音在他们的沉默间流动了一回。
      她轻轻地笑出声音,“我是佐由理。”
      “艾斯。”
      她决定了要救这个人,她已经遇见了正当的理由离开这世界。
      “怎么,一个人吗?”
      “我想当海贼。”他说。
      “我的确是想当海贼,这也是我的梦想。然而具体的缘由其实我也不大清楚的,这或许也不过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也差不多吧。我当海贼,是为了超越那个人。要让全世界的人都不能否认我的存在,要赢过他,要让整个世界都无法对我有任何的责难。我要赢过那个人,把这不公,这命运,这罪孽统统还给他。我要成为海贼王,要活得比他更潇洒更风光。更不可能说至最后死在海军的行刑台上了。我……”
      “哥尔•D•罗杰啊~”
      这种罪孽长存于轮回中间,无法令人捉摸清楚。她相信他是个特别的人,她知道他没有罪孽的。于是她便用淡淡的漫不经心的语气来述说出他苦痛的源泉。接着又问,“辛苦吗?”
      她相信倘使自己身体里的妖怪存活在这世间,一定会比自己痛苦得许多。即便如此,她亦已经决定了不会原谅它。原谅掉这几乎夺走了她的一切的家伙。她已经决定了——她将会预先告诉它,它自己生命的轨迹,让它痛苦,让它遵循这痕迹一直行走下去。为了完成一次完美的复仇,她不惜牺牲一切代价。为了让它替换她。
      “我其实并不爱母亲。”他说。
      “她费尽了气力,承受着常人所不能容忍的苦难,仅仅只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可我依然不是爱她的。感激是有,可爱全无。我不爱她,这真的是一件残忍却又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从没有试着去回忆她的脸,即便回忆起来,自己的脑海中也不过是一片空白。她对我而言一丝实感都没有,我不知道她的面容、声音和指尖抚摸我时温柔的触感。她早就已经死去了,而我还活着。赋予我姓名的是她,生下我的是她,可我不爱她。我想你应该是知道感激和爱是两种不相同的东西的。”

      “我的身体里寄宿着一只妖怪来着。”她不回答他的话,仅自顾自地说。
      “它在我的身体里沉睡着,我总是在独自一人时尝试着和它交流。然而它却一直都不过是在睡着的,任性自私,并且遗世独立。我觉察得到它在我体内的存在,深刻入骨髓。它已经开始有了将要觉醒的趋势,我分明的感觉得到。那么强烈的愿望。这愿望,要吞噬我的意识,取代我的地位,剥夺我的神经。它似乎要醒了,而我却似不能够让它醒的。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总是独自一人。”

      他们是相似的人,所以彼此惺惺相惜依偎在一起。他知道现在的她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超越生命穿越宇宙的存在。然而在她身上的时间并不与世协调。她分明感到某些命中注定的东西在隐没地前来,这损毁的速度太快以致于他分不清一切尚未发生或是已经发生。他想救她来着,无论这件事有多么困难,可他确实想要救她来着。

      “朋友。”他说。
      “我拥有独自一人也要活下去的觉悟,所以即使孤独亦毫无悲凉感。我知道这世间没有人愿意接受我。朋友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始终搞不懂。倘若两个人在一起无法相互理解,没有互相体谅,那么,朋友也其实不过是因为自身孤独而寻求的栖身之地,他并不能治愈我什么。”

      朋友,她说。
      我并没有朋友,因为至今为止也不过是我一人罢了。我所接触的、遇见的都并不能将它们同朋友相提并论。然而你不同,你有更多的机会去触碰、去感受大千世界的神奇。我是静止的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谈朋友了。你其实已经错了,朋友本身就是因为孤独才会在一起的。

      他只回答一句:“对,我知道。”
      他知道。

      “可你不知道。”
      可他不知道。
      所以他依然会很幸福。即使他全身流着的鬼之血,即使他尚未拥有过母亲的关怀,而这些他生命中缺乏的情感可以有其他的事物来代替。他会拥有家人,他可以有一个弟弟,或许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只要两人都不去在意,就不要紧。他可以有很多个朋友,愿意为了付出生命的、拥有相同愿望的彼此温暖的朋友。
      她微微闭上眼睛,侧过头靠在他依然瘦削的肩膀上,“你真是幸福,你即使是死也是微笑着的。”

      “我没有办法将自己杀死。”她说。
      因为身体里的妖怪的存在,令我无法如自己所愿进入死亡的另一端。它不允许我的寻死,我想这大概因着它的使命还没有完成的原因吧。知道它所拥有的是什么吗?它其实一无所有,它唯一所拥有的,也不过是可以破坏整个世界的力量。呐,艾斯,你觉得世界很大吗?世界其实很小很小,小到也不过只有它一个而已。你知道为何我会知道这些事情么?

      “我不知道。”他说。
      他知道自己其实也不必知道这些事情。他并不在意妖怪之类的事情,他想,他认为世界只要还停留在此时此刻这样静止的状态,就是好的。他只是看着她的脸,看见对方泛着白光的脸庞轮廓,在如此迷茫的、阴沉的天气中变得透明起来。然后他看到她的眼。她的眼睛比平常人的特别。光芒在里面不断地流动,他似乎看见了某种情绪,在她的眼睛里面。那里充溢着饱满的、晶莹剔透的泪水,令他恍然觉得在她的眼睛里面存在着一大片的海。夜晚下的海。
      “喂,”他说,他以一种摸不清的、莫名其妙的情绪,述说着一件很离谱的、连自己都无法弄清的事情,他说:“你会死吗?”
      “是的,”她微微弯起了嘴角,露出不经意的笑容,温柔地说,“我会死的。”她如此回答他的疑问,确定自己所做的这一次完美的寻死,将会有她最想要的结果。只是她想要的。这一次。
      “艾斯。”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我把心放在你那里,好不好?”
      他缓慢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泛白的骨关节。心里有凝重的、粘稠的哀伤。他下意识地忍住想哭的冲动,尔后抽噎地说,“好。”
      他非常明白这一切,这一切都不是在他的操控之中。运命是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然而运命的轨迹早已在彼此相遇时就已经向着既定的方向而轮转。他只是想能够停留在此刻就好,一小会就好。然而他很明白佐由理的想法,所以他必须要完成她的愿望,他知道她想要寻死。他便会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死去。

      “我大概是喜欢这个人的。”她想。这个人是最适合的,现在的五岁的他所有的至为深厚的哀伤已经显露无疑。他是整个计划中的男主角。我是爱他的,在某个瞬间的点里面。它已经在我的短暂的一生里面代替了永恒。它会爱他的,不管是在他七岁、十岁、十七岁、二十岁的时候如何对待它。它依然爱他。如此深爱着。它会依照自己的本能去爱他。只有如此,才能完成全部的计划。他可能会它取一个名字,无论什么名字都是好的。像女孩子的不像女孩子的,名字里有D或者没有D的。可他会爱它吗。她并不知道。

      薄暮时分,鲜红色的残阳悬挂在天角的一处。没有云朵。澄澈天空染上不详的猩红色,飞鸟受惊般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振翅飞入空中。有风,他走过去,看见她被割得支离破碎如同棉布一般的伤口。他感觉到胸口仿佛被铅块堵住一般,近乎窒息般的难过。这种哀伤是哭泣也无法消除的,这种哀伤从十几年就在他的内心深处沉淀下去,他只是愿意一直不去提起。这件事情是他心里最深的秘密。任谁都不曾接触。日后回忆起来,他才明白,他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结局。“下一个你还会是你吗?”他凑过去问她。“不是,下一个我绝对不会是我了,但她永远是你的。”她的血缓慢地沿着泥土的隙缝流到了河边,渐渐地稀释成粉红色。他伸手触摸她失去温度的脸,他望着粉红色的河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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