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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晨露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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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犹如旧世纪影片一般不断流动脑海间的片段,即为那个人全部的回忆。我感觉到头脑的眩晕以及内心里膨胀起来的情感。我知道命运是什么,它不是生命里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它便是我自身。只是这不公在世间里散播得到处都是,我的徘徊和踟蹰是如此卑微。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接受它,就像他不接受自己的父亲一般。我确实是想要救他的,这拯救不是内心而是生命,它看似空虚却比任何一项承诺都要有用。
他的睡颜安静平缓,是寻常的十岁孩童的模样。我知道他一觉醒来对我显露的表情绝对不会是这样,他总是如此的,有时候冷漠无情,有时候善良温柔,我习惯了这改变,便也转作毫不知情。伸出手抚触在他的脸上,指尖传递而来的是温温的暖。我们大概也只是这样了,从这个人十岁的表情上,可以看见十年后的他。我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我的一成不变与他的不变成为相反的两极,彼此对立,他一定在前进,而我只能够坚持原先的道路,静默的活。
我调整了姿势,让他靠着我的身体来睡,这样子大概会舒服些。身后的岩壁与衣物之间相互磨搓而发出细微的声响,我抬起头,岩层顶端的水珠掉落在眼睛里面,冰润的触感,这感觉只能令我回忆起眼泪。就是眼泪。它作为个人情感的宣泄,代替着一人的悲伤。而它即为此生唯一的真实,是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我决定不哭,因为我要承担这个人的罪孽和悲伤,担负起他生命里全部的责任和重荷。我知道哭泣的代价,它就是我承认了自己的命运的一种方式,让我变成一件只能走上既定道路的东西,让他服从自己的命运。让他抛弃我的心。我不会哭,因为我要让他那个人脱离死亡这件事。
清晨云雾初开,温度已有些微回升,鸟叫的树林里穿越,有风声,吹入洞中发出仿佛恶鬼的哭。我望向里面,黑得已经看不见尽头。“就像我和你一样。”阳光穿越云层缝隙微微倾泻入洞中,照射在他的眼睑上,看得清楚睫毛,颤抖着几下而又归于平静,他脸上带着有点不情愿的表情,缓慢地睁开了眼。困倦的眼睛里看不见光芒,他愣愣地直起身子,望着我,“你……”
我在他还未说完便说,“成为家人吧,我们。”
可我们明明无法成为家人,我一直都只是梦想着这种根本无法实现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无法成为家人的,关于这种近乎于无理的要求,我都仅仅表达出这种念头罢了。因为在未说出口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所以不论这个人是怎样的态度都不会吃惊。我只是把这想法说出来,让他知道,即使我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成为他的家人。
他渐渐清醒过来,也已经理解了方才我说的话,面无表情,眼睛里也只是泛着冷的光。他转动身,朝森林的地方走去,我躺倒在他睡着的地方,那里仍有着他的体温,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是家人、爱人、情人、朋友这些关系的其中一种。我们之间的情感绝对不会成为这些关系的其中之一,我一直都知道的。
醒来之时,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视线之中,他在白色的天光下缓缓朝我走来,整个身体的边界线看起来非常分明。但我偏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便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是在笑。他的脸陷入阴影里面,我总以为自己进入了仙境或者只是在造梦,便闭上眼睛继续要睡着,对方似乎有所觉察,急冲冲地奔过来,脚步声在洞穴里踏踏地回响着。
“喂!菖蒲,不要睡了,快点!听我说啊!”
原来并不是在造梦的,睁开眼,缓缓地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萨博有点生气地说,“你已经睡了三天好不好,”他伸出食指戳着我的额头,还不时喃喃地说,“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
“不要总是让人担心。”
“可是我……”
“可是你什么?”
可是我只有以这样的方式生存着才可以支撑到现在。因着一直都没有人会为我担心,也没有人能够顾及,才能够为所欲为到现在。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不需要别人来担心,也不会有人来关心,自己从来也不会计较任何的得失,生存就只是简单的一件事情。
我没有说话,他也不强求,短暂地沉默之后。他开口说。
“饿不饿?”
“不饿。”
他总会如此问的,这几乎成为以后的日常生活。很久以后我尝试着回忆起有关他的一切时,就只剩下这些。虽然我知道他是贵族,却也不至于会提前看见他的死。只是他确实已经死掉了,仅仅在偷偷出海时因运气不好行驶到天龙人的船边被炮弹击中而死。这件事情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因着时隔过长,情感也已经消散。我并没有很伤心,或许是因着从一开始我对他就是毫无感情的。即使如此,我也知道,假使我们在很久以后再次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时,他一定会问我,饿不饿?我绝对会说,我不饿,但是想吃东西,有的时候我是不饿的,但是非常想吃东西,因为内心的空白无论怎样都填补不了,就只能靠食欲来填埋,可我并不需要那么多东西,你只要给我一个面包就好,只要一个面包,不管你现在身上有没有面包,你即使偷抢也要把它拿到我的手上。我知道他会照我说的去做。
我们沉默不语地相互依偎坐着。寂静在周围横亘,不知觉间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他率先走出洞中,抬头朝天空望着,热烈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他确实也是好的。这样的他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我,“我总是在想,可以让你笑一下就好了,因为你一直都是不笑的。”
“你从来都不笑的,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有时候甚至以为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你看上去很温柔,两年前我遇见的你真的很温柔,我相信你的本质,它绝对不是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找到的物质,你很特别,这种特别使得你仿佛已经成为一个遗世独立的存在。因着如此,你却也。”他稍微停顿一下,“你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我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亦直视着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前几天,我也已经看见了叫路飞的孩子了。虽然有点爱哭,但他确实也是很好的人。他替我们守住了秘密,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些宝物哦,我们的梦想就由它作为出发点,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你也应该见见他的。他很有趣他应该可以逗你开心。”
话音未落我已将要说的言语说了出来,“我讨厌那个人。”
他显然对这样的话毫无防备,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是……是嘛。”
氛围又开始冷。
为了缓和这僵硬的气氛,我将头转向一边,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平稳地说道,“我其实是妖怪来着。
“我其实是妖怪来着,这只是你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但你无法否认我是妖怪这个事实。我的生存,仅仅是要作为十四岁的我的愿望的一个工具来进行。我为了要完成她的愿望就必须要接受掉自己的命运。我拥有可以毁坏掉整个世界的力量和勇气,却为着要完成她对我的请求而放弃掉这一行为。我不会接受这命运,也不会破坏掉这世界,因着这两点都与我的本意相悖,我会完成她所要求的,只是不会依照她所说的道路行走,我要自己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我绝对不要成为她口中的那样的人。只是……”
只是我不管相信与否都无法否定自身就是一个特殊这件事,我确实是妖怪。因着这先天的条件而使得拥有可以改变命运的力量,这倒是令人感觉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然而这种力量可以成为我在十年后拯救那个人的媒介,可以让他逃过一劫。到那时候,我会开心么。
“可我认为……”他有话要说,而我在他未说完时就阻止了他,“你回去吧。”
“可我……”我加重了语气,“你回去吧。”
他低了低头,沉默地转身走了。
我知道我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到心无挂碍才可以完成自己内心所要求的一切。然而我不可以牵扯到那么多的人,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有那么多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面。感情是羁绊,一旦赖上了就逃也逃不掉了。我总不希望自己牵扯到那么多的人,因为一旦失去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事实证明在后来我也的确失去了,他确实已经死掉了,简简单单。几乎是静默无声地死去。萨博一定是哥哥,因为他至死都是不哭的。
我顺着他离开时的路,轻轻地迈动脚步,穿越过这片树林时,心里是无边的寂静。我终于理解了它,毕竟我本身的性质就是与它相互融合在一起的。它孕育出我的存在,就如同我守护着它的呼吸一般。我们彼此共生为一体。我是背叛了世界的妖怪,它是处于世界核心的森林。
阳光下的不确定物终点站不断向上蒸腾着白气,我穿行于其间,鼻腔嗅到死尸的气味,腐臭使我有点眩晕,于是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想要穿行至尽头。身体的重力不断向下陷落,脚下总有令人发慌的恶心,这里的人以此为生,终年如此。我当然没有资格说这究竟是不是好的,反正这终究不是我的事情。
我要去皇城,要找到那个人当时露出那个表情的原因,要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出那一番话。我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为何那人会憎恨自己的父亲,但至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来获悉。皇城真的不过是一种象征罢了,它不过代表着粗鲁的文明和野蛮的生存方式的合而为一。我站在城门下等待着时机进去,望着城门却不禁发起了呆。仅仅一墙之隔,便分离出了两个世界,富裕与贫穷的对比只能反证出这个世界的不公。我觉得恒久的哀伤,却也无可奈何。
天空,薄薄的暗黑雾霭笼罩过整片天空。喧闹的人声和机器发动的轰鸣,这到底还是另一个世界,而萨博曾生活在其间,并且终因它不自由的生活而逃离了出来,他毕生都在追寻自由这东西,却一不小心在十岁的某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丢了性命,我感觉惋惜,可这一切都只是无可奈何。
“你说要是哥尔·D·罗杰,有小孩的话,怎么办?”
这句话确实是无意听到的,当时正因为皇城太大而不好打听消息便随便进入了一家餐厅,找到老板之后刚要开口说话,耳朵因为听到熟悉的名字就静下心来倾听里面人的话。
“那要被处以极刑哦!”
……才不是。
“把他放在火上面烧吧?”
……不是的。
“不对不对,让他万剑穿心~”
……不是。
“如果是哥尔·D·罗杰的小孩,就必须死。”
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走到说话人的桌前,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说,“不许你们这么说。”
他们仔细盯着我的着装确定我不是贵族之后,更肆无忌惮地重复了刚才的话,末了还和餐厅里的人一起无耻的笑着,我伸出口抓起了面前的一个杯子,走到领头人的前边,泼了他一脸的啤酒,“不许你们这么说。”对方明显恼怒了,“喂!干什么,不要以为你是女孩子我们就不敢打你!”
不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到那个时侯的他的脸。对于自己的命运和诅咒,近乎于无奈的哀伤遍布于他的脸上,几乎令我无措。我甚至连安慰的话语都想不出来,一切的无可奈何都只能化为对自己对命运对父亲的诅咒,他的哀伤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他全部的哀伤,都不过是因为旁人的否定而衍生出来的对于自己的憎恶。
我决定了杀死这些人,反正我不害怕罪孽这种东西,只要能救他,就算是逆天也可以。我抓住了桌布,一并把桌上的酒菜一起往下扯,杯碗全部摔碎这地上,酒水和菜汁在地上流动,令人恶心的味道。
“你这家伙!”他们几个人缓慢地向我靠近,我站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心里不断涌出的情绪是杀戮,我还是决定要杀死这些人的,这些肮脏腐败的人类,身上也只是散发出已经溃败的气息。我要杀了他们,反正我可以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声音在这一瞬之间突然回响得清晰,我以为那是从遥远时空里的某个地方穿越而来,而我一转头,便看见了他。
那确实是他,只有他才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一副表情,不是憎恶亦绝非讨厌,而是毫无表情,对既不是家人、爱人、情人、朋友的我的表示礼貌性的关心——没有任何感情。
“好了,现在不要说那么多了,”萨博走进来抓住我的手,“你惹上麻烦了,快点逃吧。”
我似乎一直在逃。在开始到最后,现实与梦的连接中至死方休。我只能逃。
“你究竟在干什么?!”他站在另一个世界的城门下对着我发脾气,“为什么你会在那个地方?为什么要去惹别人的麻烦?如果我们不在,你就会死的,你知道不知道?你……”
我只是想着一定要杀死他们,倘若他也在现场,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毕竟我们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事情的,杀掉否定我们的人。我只不过是履行了这件事情,而他一直在放弃。
关键时刻,蒙其·D·路飞救了我,他拉住那个人的胳膊,“喂,艾斯,我快饿死了,我们去吃东西啦!”
“我知道了!”他冲他吼着,“现在不可以去吃白食了,我们去打猎好了,”随后又转到我这边,“你不要回去了,在中间之森好好呆着就行了,”又转向萨博,“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那句话是你说的话,”他扯着我的衣角,“‘父母的罪孽与孩子无关’,是你说的吗?”
我用和当时一样的平静如水的语气,“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清晨醒来的时候,阳光从天幕倾泻而下,薄薄地落于眼皮。有一阵耀眼的刺痛,一群鸟在天空中无声地盘旋,微风吹拂,云无声游移,遮掩住太阳的轮廓,而同时它的边缘仿佛被镶嵌了金边似的。我的耳朵似乎已经失灵,听不见丝毫声音,再睁眼闭眼之间却又同时便换上另一色彩的天空仿佛人间仙境。我无法进入那个人的内心,我的损毁从他的一句话开始运命的轮转,这一切绝非偶然。我有时会想到这样的情景,并且相信自己在造梦,你要知道,中间之森是没有太阳的,这就是所谓的白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