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不尽（民国）》二三金金

3、第三章

　　陆维尧率先亮出拒绝签约的态度，随后其他地区也收来反馈，国人达成统一意见：坚决不签条约。电报已经发给驻英大使馆，等待再次谈判的结果，这段日子忙得陆维尧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司令，刚收到一份请帖，是票制局局长傅清华先生差人送来的。”李副官将请帖递给陆维尧。

　　陆维尧打开一看，原来下周五是傅清华六十大寿，他邀请陆维尧去家里做客。陆维尧不喜这种社交场合，但是这次不得不去。一来，傅清华是当地银票制局的局长，在北河就有三大钱庄，各个产业也多少都有涉及，根基庞大财力雄厚，在北河有极高话语权，他不去便是拂了人家面子；二来，若是能和这些独资企业家们搞好关系，一旦将来发生战事，资金至少会多一个保障。

　　“李副官，去备点银票银元，我出趟门。”

　　“司令，拿多少合适呀？”

　　“看看我薪饷还剩多少。”

　　“您一月薪饷600银元，一大半都拿去补贴兄弟们的伙食和装备了。”

　　“······剩多少拿多少吧。”

　　*

　　贺书先提着几本书从邮局出来，没往前走两步就看见一个背影在前面晃悠着，有些眼熟。

　　“陆司······维尧？”
　　陆维尧似乎听到有人喊他，他略一停顿往回看，贺书先正正当当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从上次北河大学一别，一想竟有大半个月没见过贺书先了。

　　“你怎么在这？”陆维尧有些意外。

　　贺书先提了提手里的书：“我来拿书。你呢？”

　　陆维尧说：“下周是傅局长的生日，我出来买个礼物。”

　　贺书先点点头，两个人突然无言。

　　陆维尧先开口打破沉默：“你现在有事情吗，我想请你帮我挑一下礼物，有你在肯定不会出错。”

　　贺书先笑笑，爽快应下：“好啊，我们走吧。”

　　傅清华好玉石是出了名的，于是陆维尧便让贺书先带他来了一家玉石铺子，里面的摆件琳琅满目。

　　“你帮我看看选哪个好？”陆维尧不懂这些，看来看去觉得实在是挑花了眼。

　　贺书先说：“我也不懂玉，要不就挑好看的买。”

　　陆维尧看好了一个白马扬蹄的摆件，整匹马洁白无瑕，确实是件上品。

　　“老板，这件多少钱？”

　　“890银元。”

　　陆维尧听了微微一皱眉，心里直犯嘀咕：这么贵，比我一个月薪饷还贵。

　　贺书先走过来，看了看说：“我觉得是不是小件的比较合适？”

　　陆维尧顺着台阶下来：“那我再看看。”

　　最后陆维尧挑了一对玉球，两个大小刚好合适圈在手里把玩，玉质也上乘。

　　两个人走出店后，店里的伙计们还在讨论：“这俩人干啥呢，一个先低价买，一个偷偷补差价，一起买了不就行了？”另一个伙
　　计耸耸肩：“谁知道呢，可真搞不懂他们有钱人。”

　　“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刚好就这最后一对玉球打折被我买着了。”陆维尧买到心仪的礼物，心情大好。

　　“可不是吗！”贺书先应着陆维尧。

　　陆维尧接着说：“还好有你，我才能买着这玉球。”

　　贺书先哈哈两声：“那你要怎么谢我？”

　　陆维尧说：“走，请你吃饭去。”

　　俩人奔着望月大酒楼就去了。

　　贺书先点了一荤一素，陆维尧只点了一个小葱拌豆腐。吃到一半，贺书先发现陆维尧几乎没怎么动那道荤菜。

　　“是菜不好吃吗？”

　　“不是，平时吃这种小菜吃习惯了。”

　　贺书先不解，他记得上次从司令部出来时正好是训练部晚饭时间，隔着老远都能闻着味儿，那叫一个香。他还和副官打趣说以后来蹭饭，李副官说他们司令把每个兵都当家人，训练条件、饮食条件都拿好的来。

　　贺书先又想起陆维尧的办公室，几乎也没有太多华丽摆设，布置也简单得很，长衫的领口、袖口也有些磨得发白······

　　他意识到，陆维尧是真真的不一样。

　　陆维尧发现贺书先一直盯着他发呆，倒是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了，就问他：“你不饿吗，没见你怎么吃。”

　　贺书先手托着腮点头，视线也没移开：“本来挺饿的，看着看着就不饿了。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啊。”

　　“······”陆维尧没想到他竟然被贺书先调戏了。

　　“嘿嘿嘿嘿······”贺书先像是偷到腥的猫，有点小得意。

　　“我看你一点也不像个教学先生，倒像是个耍流氓的臭登徒子。”

　　贺书先忍不住笑出声：“我看你也不像是掌管华北一区的司令官儿，像······”

　　“像什么？”

　　“谁都不像，维尧，你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贺书先的语气突然真诚认真。

　　陆维尧没想到贺书先会回答的这么正经，这个答案突然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哈哈过去，又找了一个话题：“诶，你这是什么书？”

　　贺书先解开细绳，抽出一本递给他，陆维尧翻开，全是外文还有很多图解和公式。

　　“你会外文？”

　　贺书先点头：“以前去国外上了几年学，前几年回来幸得被校长赏识，给了我一份教书工作。”

　　陆维尧翻了几页：“我记得你好像是文学院的？感觉这书也不是讲这个的吧。”

　　“这本是物理书，有些理论书学生买不到，只能拜托我去托国外好友帮忙寄过来。”

　　陆维尧颔首，将书放回去，又系好。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是想学文学的。”

　　“那你想学什么？”

　　“你猜？”贺书先带着一脸兴致望着陆维尧。

　　陆维尧连说了几个科目都不对。

　　贺书先摇摇头，叹一口气道：“怎么，我看着就这么像没有音乐天赋的人吗。”

　　“真的假的？”陆维尧确实是没想到。

　　“真的啊，当时音乐学院的老师听完我唱歌就说我的歌声可称得上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陆维尧嗤笑了一声，满脸写着不信：“那你唱首歌我听听。”

　　“唱就唱。”贺书先坐直些，又清了下嗓。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你快靠近我，一起建立新生活······”

　　陆维尧没想到贺书先唱歌跑调可以说是东南西北，四分五裂······贺书先唱完第一句，就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终于邻桌的一位女士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家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陆维尧憋笑也非常辛苦，可是贺书先唱的还挺认真，确实不好意思打击他。

　　“贺先生，可以了可以了，已经领略过你的歌声了，我觉得那位老师说的非常对，魔音穿耳真是三日不绝。”陆维尧见贺书先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及时打断他。

　　贺书先滴溜圆的眼睛眨了眨，歪着头说道：“唉，人类的审美果然并不相通。”

　　陆维尧忍着笑意：“嗯，你说得对。”

　　按理说各自忙完了事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可两个人都没有想说再见的意思，于是从望月楼出来就默契地沿着街一起走，谁都没有说话。

　　“卖花喽，卖花喽！刚开的玫瑰花儿。”

　　“先生，买花吗？”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垮了一个花篮跑到他们面前，问他们要不要买。

　　“小妹妹，这花儿怎么卖？”陆维尧蹲下身，微仰起头问她。

　　“一枝花五分钱。”

　　陆维尧说：“你还有多少枝花，我都要了。”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然后开始数起花来。

　　“一枝，两枝····二十一枝。”陆维尧也跟着小女孩数起来。贺书先就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大一小。

　　“二十一枝，嗯···一个银元好了。”小女孩说完又从花篮里抽出了一枝玫瑰，“先生，这枝花是单独送你的。”

　　陆维尧温柔笑着接过玫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洋。小女孩接过钱将花都拿出来，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先生，你的女朋友一定会喜欢这花儿的。”

　　陆维尧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女孩的发顶：“也谢谢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欢，快回家吧。”

　　小女孩朝他摆摆手，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先生的生意可真是好做。”贺书先在一旁弯着眼睛说道，陆维尧没起身，蹲着转身将怀里的花高高举起，“喏，送你了。”

　　“嗯？”贺书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诶，你看他俩，这姿势像不像在求婚？哈哈···”路过的两位结伴小姐在旁边窃窃说着还笑出声来了，“说什么呢，哪有男人向男人求婚的。不过还真的像，哈哈哈。”

　　声音不大但被贺书先听到了，他将花抱了个满怀然后一把拉起了陆维尧。

　　“嗯，不错。”陆维尧满意地点点头。

　　“什么不错？”

　　“鲜花啊，就该配美人。”陆维尧也调戏了他一把。

　　“······感情司令还记着仇呢。”

　　陆维尧带着点小得意的笑，虚瞄了贺书先一眼，没接茬。

　　“啊～玫瑰玫瑰我爱你～心的誓约～心的情意······”贺书先看着怀里的花，不禁唱起来。来往路人纷纷看向他，贺书先却不甚在意。

　　“停停——”陆维尧真是怕了他了，贺书先倒是一副乐呵呵很高兴的样子。

　　嘀——嘀嘀——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们前面不远处。驾驶室的门打开，下来的人是李副官。两个人看见李副官便朝车子的方向走去。

　　“司令、贺先生好。”李副官没想到他家司令和贺书先在一起，“司令，可找着您了，总司令来电话了。”

　　“嗯，我这就回去。”陆维尧转身又问贺书先：“你和我一起吗？捎你一程。”

　　“不用了，我再逛逛。”

　　“好，再见。”

　　“再见。”

　　李副官打开了车门，陆维尧准备上车，随后又退出来，看见贺书先还站在那里，“傅局长的生日宴你会去吗？”

　　贺书先回答：“会。”

　　陆维尧笑着点点头，然后钻进了车里。

　　他回头望去，贺书先穿着一身白长褂，怀里抱着一捧玫瑰花，就那样站在阳光下。

　　在之后打仗的夜里，陆维尧时常能想起这个带着玫瑰香味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