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烟火》江湖千澍雨

2、第 2 章

　　夕光彻底黯淡下去时，一轮圆月从西湖东边的小山缓缓升起，皇帝的龙辇也到了清波门附近的中央舞台。
　　中央舞台虽说简陋了些，但气势上一点也没有给皇家丢脸，高耸入云的柱子，从开封城带过来的乐队，穿着彩色云裳的舞女都是来给皇家撑面子的。
　　迈着轻快矫健步伐的年青皇帝给临安人恍然产生一种错觉——这是一位中兴的皇帝，赵构走到舞台中央，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便示意侍卫拿出他爱喝的甜酒——这还是先皇赵佶酿制的从开封城一路带到临安城的。
　　“我对不起大家。”说完这话，赵构一鞠躬，皇帝这一举动把台下的观众看得瞠目结舌，“我们把中原丢了，我们把中原的百姓丢给了那些如狼似虎的金兵了。”他从腰间掏出丝绢的手帕，揩了揩眼睛，“我把杭州城改称临安，就是要打回老家去！我们要像宋武帝刘裕一样北伐，北伐，打回我们的开封城……”皇帝已是泣不成声了。
　　四周寂寂，月光落在地面的声音秋霜凝地一般。
　　皇帝的眼泪和哀伤给这场自迁都以来最盛大的烟火晚会蒙上了悲戚的阴影，很多跟随皇帝从开封城一直向南走到临安城的人们不禁拿衣襟擦拭眼泪，那些本来就生活在临安的人受了感染，也不约而同地拂起衣襟，只有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依然手里捉着一只机器小青蛙欢呼着在中央舞台边上奔跑。
　　意识到哀意已足、振奋欠缺，皇帝大手一挥，一排宫廷舞女开始表演了，表演的节目是《佳人剪牡丹》，说起牡丹，不由得要想起洛阳，一想起洛阳，开封城便无计回避，“亡国之君”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赵构的心头。
　　还有一件令皇帝头大的事情，那个有万夫莫挡之勇之名、杀伐果断、有统领万军之才、背上刻着“尽忠报国”四个大字的岳飞已是在准备北伐了，并在河南、山东打了几个大胜仗，岳飞发回朝廷的战报一再声称“要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迎先皇回朝”。
　　若是迎接先皇回朝，那他赵构在朝廷要摆在什么位置，莫非又要回到东宫太子的位子？他是这个素以多才多艺兼宽厚仁爱闻名天下的皇帝的第九个儿子，大概也是皇帝最不喜欢的一个，无论是他写的字，或是他背诵圣人的典故，又或是他的策论在先皇的眼中几乎是一文不值，很多时候，根本不待他说完便拂袖而去，他总是入不了先皇的法眼。
　　假如岳飞把先皇迎接回朝，恐怕他赵构连个东宫太子的位子也保不住了，这可教他如何是好？情何以堪，意如何平？
　　这个岳飞，尽的是什么“忠”？难道他徽宗皇帝的“忠”就是忠，高宗皇帝的“忠”就不是忠啦？
　　皇帝的思绪纷飞，舞台上舞女的裙裾纷飞，高宗皇帝忽而感觉有点寒意，便把手臂交叉抱于胸前，侍卫见状，赶紧过来给他披上丝帛的棉袍。他示意侍卫附耳过来。
　　“烟火可以施放了吗？”
　　“可以。”侍卫警惕地看看台下的人群，“就等陛下您一声令下了。”
　　抬头看到圆月已经升到柳梢头了，皇帝又想起在集英殿的台阶上看月亮也别有风趣，一想到开封城，他的心头便一阵疼痛，挥挥手，“放吧。”
　　一阵锣声过后，干净的西湖早春的蔚蓝夜空下一树树绚烂的烟火在绽放，“咚咚”沉闷的声响后，“嗖嗖”的声响划向夜空，“砰砰”爆炸成一朵朵春花烂漫，一朵未熄，一朵又起，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在西湖早春有些轻寒的夜风中夹杂着火药的味道，高宗不由得想起开封城那天被金兵攻破的那天，空气中也是弥漫着一样的火药味道，四处燃烧的烟尘让太阳看起来昏黄不明。他听到了金兵闯进皇宫的冲杀声，心中竟然企盼着快把那位多才多艺的皇帝带走。
　　当金兵走后，皇宫内哭声震天时，他才意识到才子皇帝真的被带走了，心里禁不住一阵欢喜。
　　月光澄澈，夜空干净，烟火在空中爆炸留下的几道白烟，夜风有些清冽，望着从地面发射急速上升行进到最高处的烟火在空中“砰”的炸成一朵大大的花，皇帝不禁陷入到遐想中，要是把这些制作烟火的能工巧匠集中起来研究火器，研究出攻城的炮，防御的炮，那么我大宋焉有南逃的道理？想到这，赵构大手一挥，“你，赶快叫兵部、工部和户部尚书到台上来见我！”
　　少顷，正在西湖边观看烟火的三部尚书就就上台，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皇帝还要办什么公务。
　　“三位爱卿，今天是元宵佳节，本该和你们赏赏月，吃吃汤圆，但一想到我大宋竟然偏安于东南一隅便心中凄梗。”赵构看看实在是没有凳子招呼他们坐下，“这场烟火晚会后，工部立即组建一个火器作坊，把这些制作烟火的匠人组织起来研究火炮，火炮的具体要求要以兵部为准，所需费用纳入户部预算，这事情马虎不得，宜速，由工部牵头，另外两部配合，三天后向我呈报。”
　　三部尚书领命下去了。
　　赵构挥挥手，“你去把吏部尚书叫来。”
　　不一会儿，脸上呈现出诚惶诚恐颜色的吏部尚书上台了，皇帝瞧见了，“爱卿，朕要交给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涉及到江山社稷的安危，请你务必用心去办。”
　　“臣愿意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爱卿，你要让江南各个州府向朝廷举荐人才，领兵打仗，能工巧匠，治理国家，只要是人才，朝廷都要，我们不以是否取得功名为条件，告诉他们，干得出色，朕可以赐予功名。这事情急不得，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把江南有真才实学的人才都给我招过来，一个月后，你向我呈报。”
　　安排好工作后，皇帝忽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感到一阵饥饿，这是从开封城一路南下以来也不曾有过的感觉，他瞅见侍卫正手捧着一只景德镇的青白瓷碗，里面盛放着5只汤圆，这只碗应当是宫里从景德镇新采购的，从开封带出来的瓷碗过淮河时就扔掉了七七八八，渡江到建康府时余下的瓷碗都基本上都有了缺口。
　　一招手，捧着瓷碗的侍卫便过来了。勺子刚一碰嘴，赵构就知道侍卫大概是等得久了，汤圆竟有些凉了，也难怪，春寒料峭的，他一口一个，放在口中，慢慢咀嚼，有芝麻馅的，有山楂馅的，有莲子馅的，还有枣泥和花生馅的，每样各一个。
　　吃完汤圆，皇帝觉得舒坦多了，便饶有兴味地瞧着西湖边的景色。
　　西湖边早春的风并不大，苏堤和白堤的游人如织且都提着灯笼，皓月皎洁，投影于湖面，微风将湖面的月亮吹碎成点点亮光，一排排如游龙一般的灯笼和湖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给人一种分不清天上和人间的恍惚。夜空中忽然飞出一只带着火光的大鸟，皇帝想到若以此攻城，不亦利器乎？后来他瞅见大鸟下面有一根细长的线由几个人牵扯着。
　　只剩下最后一个烟火了，放完它，烟火晚会就结束了。这一树烟火也是最为巨大的，当时工部采办时就形容说“要是以它来攻城，即使是天下最固若金汤的城墙也会被炸坍一片”，不承想，皇帝当时就听进去了。
　　到了曲终人散时候，皇帝挥挥手，“放。”
　　仿佛能听到引信“咝咝”的燃烧声，一声沉闷的“轰隆”声，药丸和空气摩擦的“啾啾”声，短暂的宁静后，空中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一朵璀璨巨大的花在空中盛开，缤纷的花瓣低垂着落，就要熄灭时，又一朵赤亮的烟花盛开，一朵接一朵，一声快似一声，绚烂更趋绚烂。
　　终于，夜空岑寂下来，月光皎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