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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药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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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商品贸易得益于发达的水陆交通。商贾可西行周,北至晋,南下楚,东驶齐,串联起列国经济都会,形成以中原市场集散物品互换交易牟利的舞台,《左传》中记载“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成语楚才晋用的出处)。各国陆续提供宽松的贸易保护政策,春秋初年,郑桓公与商人订立商人不背叛祖国,国君不干涉经营盟约。“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从天空俯瞰五常山国野之道,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集市由高墙环绕着方形区域,井字通道连通分布市门,此外更有里巷式的较小街道。马路两侧沿街排列的店铺称“列肆”,货物仓库称“店”,也称为“廛”“舍”,种类又细分农市、布市、药市、古玩市等。满月楼位于中轴线西边,专门开辟出来宽敞地界,修建宽五丈的跑马场,连通江流码头能将货物运输到更远地方。此地暗标交易物品都是稀奇、珍贵物件,双方都可以单独询价沟通。
楚人经乔装打扮,前一天就入驻到周边的驿站,右司马遣人四处前往各大古玩、金银交易所查看,果然得知虎符下落。
窗外传来贩夫走卒叫卖声,货物集散地人流量巨大,右司马手下人禀报“摘月阁门口迎客一个老鸨,腰间挂着只金老虎,看来本地百姓不识楚国文字,以为金符是宫廷贵族装饰物。此女十分狡诈,见我们奔着虎符而来,认定奇货可居,便说:东西现在不属于她,是药材商欠款抵押在她手里,近日赎回,又问我们不做生意纠缠她作甚,便将我们都赶走了。”
“花柳巷老鸨精明强干,阅人无数且内心贪婪,看样子只怕是狮子大开口了。”昌尤心中觉得有一丝怪异,虎符官印最大价值处就是通体黄金,普通人为了不惹麻烦早就熔了,楚、郑文字并不相通,想来她以为这是宫廷贵族稀奇物件。
右司马即刻带人出发,鄂君与侍从在驿站等待回音。一丝不安掠过子皙心坎,目标太突出了。公子比丢失的财物包括玉佩、青铜剑贴身财物,他偏偏让奴仆在市场单独调查虎符下落,等于告诉了窃贼这个东西或许十分独特。
不久后,右司马昌尤遣人回信;
开价到50两黄金,老鸨才松口说去抵押主那问一问,假设对方同意50两,得额外支付30两抽成给她,一共80两。
80两黄金只是一个门槛价,商贾之奸诈岂会让人轻易得到虎符。
思路和线索渐渐凝聚,鄂君眼神中闪烁着冷锐光芒。
宫中现行大疫,奴婢用值钱物件换购金丹,谋求生存希望。合理逻辑是,宫中失窃之物都经过药材商交易,似乎精明商人一眼就发现了虎符价值。
鄂君回顾郑简公惨死,一个突破点恰好在这里出现。
他让手下回消息
“先告诉右司马在摘月阁待命。”
鄂君与侍从乔庄成商贾,西街时看见药庄的后门熙熙攘攘围着穷人。家仆正在布施稷米粥,有一人手执马鞭维持秩序,这些衣衫褴褛穷苦之人,有人拿破碗及瓦瓯、树叶来承接,缸罐中粥稀释如水,因为属于免费公共物品,众人无不交口称赞、感恩戴德。
与一个从药铺出来贩子攀谈,这人交口称赞女当家起来
“孙乔氏是药庄总管,擅长鼓舌又精通医术,宫中深得权贵喜爱。”
记忆闪电般照亮,唯一活着的女人,作为药商自由出入宫廷交易财物。他走进药庄,有小厮上前奉茶。眼前各色药柜整整齐齐刻着名号,有摆在竹箕、铜盘中铺晒的,门类齐全、应有尽有,台子后药童和老师傅在捡药。
“我是楚国周游商人,机缘巧合下得一珍贵药材,想拿给你们女当家看看”
“既是宝物,公子可否愿意先给小的们掌掌眼?”
身边随从大声呵斥“你让懂行的来!”
听见争执,有一个丫鬟从后厢房出来
“诸位来历不凡,是什么宝物如此珍重?”
让随从打开宝匣,异香萦绕室内,半掌大蜡石承托在绿绸缎中央。龙涎香经海水阳光多年作用,表皮呈现珊瑚白,断口却是琥珀一般斑纹,这无疑是贵重物品,上等中药材。
“这样好的生意,转手贩卖给宫廷贵胄就可以大赚,不妨请你们女总管出来看看。”
旁人赔笑奉茶,小厮早就到帘子后面汇报了。一炷香功夫,先前丫鬟出来恭敬地说
“请带上宝物移步后院。”
随从紧跟上前却被拦下。
“行业规矩:报价保密。人多口杂不好,诸位不妨在门口稍等片刻。”
“在门口等着罢。”
楚鄂君跟随丫鬟穿过弄堂垂花门,门侧花窗青墙十分阔气。庭院中仙鹤相亲,松篁交翠,廊下各金笼鸦雀。步入会客厅,里头摆放紫檀黄葛布大插屏,绢刻郑国文字,似乎写一段家训。下午,三刻铜钟敲击,女当家坐在药斋刚盘点完珍货,手中一个陶泥药罐遍体擦灰用黄蜡封口。鄂君眼光扫过架阁,屋中物件竹签标得明明白白:葫芦瓶装天南星丸、铜罐里是荣参八味补血膏、竹木锦盒里头红绸裹着雪蛤、方盒中一枚金犀丸,圆盒里是八角金刚散,一色陶罐里面名贵中药沙参、海马、牛黄、五灵脂、蛤蚧贰拾余。一侧架子上是珍惜兽骨:黄玉犀角、棕色螺纹牛羚角、虎骨腊梅酒、血色鹿茸切片等。
孙乔氏比起那日在官邸中时,身着罗衣、头挂金簪宝石、颈上一挂珊瑚珠串。她欠身行宫礼
“奴在偏房打理药馆事务,竟不知是鄂君造访。”
“不必多礼,此趟来只为一事。”鄂君暗自思踌,正面挑明来意,这精明女人还会将虎符奉还么
“我手中一块龙涎香,近期手头亟需80两黄金急用,还请药庄掌眼。”
夫人揣摩异石。
一个商人眼中,顾客脸上急切渴望表情实在太熟悉了。
“听闻满月楼近日得一件楚国金符,乃是官邸中失窃之物,子皙奉命追回,既是药庄质押在摘月阁金雀娘手中,开口便要80金。”
孙乔氏俯身再拜
“金符是我家公子在市场中偶然遇得,和阁中老板娘有生意往来,临时出质以抵现金。此物既归鄂君所有,吾虽为无知妇人亦懂邦国礼数,只怕散尽千金也要将其赎回赠还楚人。”
“商贾之间以货易货、明码交易,子皙愿出这80金,但恳请出面代赎金符。”
女总馆满口答应下来。
“药庄公子与摘月阁颇有交情,只是此时上城外采购,明日才回来。鄂君不妨在五常山住上一晚,先备齐金银赎金符。”
鄂君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女总管统揽药房上下事物,郑国宫廷占一席之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或许是孙乔氏碍于熟人交情,不宜索要,找人代为出面。
如果确如此女所言,不过再多等一日罢了。
驿站房间里,今日斡旋情况讲与众人,侍从夸赞孙乔氏身为女子有如此气节。
子皙心想,80两黄金交易设计如此周密。宫廷失窃财物贱卖给药商后,委托满月楼交易,左手倒右手把赃款洗白。虎符现在孙乔氏手里,只怕要乖乖上交。既然质押给妓院,只好出钱赎回,她料定楚国不会大肆声张!
眼下只要对方交出虎符,自己绝不会为难她。这个精明女人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才是,他甚至讽刺地想,昌尤带人守在望月楼,警备力量有所削弱,如果有人蓄意刺杀,一定是最好时机。
他发现自己应当返回军营,之所以留宿驿站全是一种侥幸心态,或者注意力放在了虎符上。
一个烟管悄然从窗户竹帘下伸入,袅袅香味顺着出口飘出。他看见墙壁上人影绰绰,急忙用捂住口鼻,大喊“快护驾!”
乔装成商贾的侍卫瞬间惊醒,烟雾不同于简单迷药里面掺了剧毒,忽然从窗格中伸出金属圆管吹出数只毒箭,
“快逃!”
大门被踢开,刺客手持刀斧四处劈砍。侍从掩护着鄂君撤退,从回廊穿插到楼下,打开后门到为旅客搭建马厩。五六个侍卫解开马匹缰绳,众人跃上马后一路朝着离城道路驰骋。
刺客想取自己性命必然会在回军营或者去望月楼途中设下埋伏,以防汇合求援!这个时候唯有去江边,以马换船尚有一线生机。
到五更天,江边芦苇丛中隐约升起暗红色朝霞,云水相依。苍鹭、红嘴鹬等水鸟泛过湖中央,涟漪在沉寂的苇荡扩散,竹桥码头尽头,泊着一乌逢船,只一个渔夫在。
众将士下马护送鄂君上船,立刻命令
“艄公开船去河流上岸,往长野平地方向!”
先绕回军营,保住性命。子皙望着江边一片空寂,暗杀者似乎停下脚步在丛林里窥伺。
艄公来到子皙面前,表情说不出怪异
“我这就开船。”
说罢掏出一柄寒光闪烁匕首,全力朝子皙刺去,躲闪中刀刃刺中肩膀。二次刺杀时,渔夫被众侍卫从背后勒住,牢牢制服,此人瞬间咬破口中含着的毒药,吞毒自尽。
他在一片黑暗中下坠。
无数往事涌现,血洇湿青石板,流进草席缝隙,寺庙中白石神相溅上了人血,在一束阳光普照之下,突然焕发出神奇光芒。子皙费力朝着石像爬去,触摸到了神明脸庞
救救我!
石像散发出一阵柔和天光,如江上旭日,光照如此刺眼。
“你并不会死,还有未尽的命运在彼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