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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杏花坞 ...

  •   夏秋交替时节,满山黄杏成熟,林间小厮们背着金丝竹篓、手持木杆、腰围布袋摘杏。芬芳气味弥漫山谷,熟透果实被杆头轻碰逐个掉下,一地杏子又黄又圆、微有软绒,闻之果香浓浓,食之汁水清甜。
      忽然一阵慌乱脚步由远及近,长靴踏烂饱满果实,污血从指缝一滴滴洒在林荫道中。楚国侍卫以剑劈开杂草花卉,扶着一位受伤公子疾步前行。
      楚人乘着渔船漂流,隐约看见河谷旁有山庄,鄂君肩膀负伤已显现中毒征兆,性命垂危,侍卫放弃回溯军营,将船只停泊在岸边,寻医救治。
      小厮们一脸疑惑,看几个异乡人搀扶着受伤公子
      “我们是楚国商人,不幸被盗贼所伤,无意打扰私人雅居,实在伤情所迫,请通报一声!”侍卫阳林从怀中掏出一锭金稞,奉给小厮。
      伤者鲜血濡湿大半衣衫顺着袖管滴落,毒性侵蚀下头晕目眩。众人焦急地看到远处“濮园”门牌,清净富饶山园,主人必定非富即贵。
      小厮急忙跑去通报
      “快请公子,有重病之人!”
      视线逐渐模糊,呼吸越来越沉重,鄂君抓住旁人臂膀不至于倒地。众侍卫也顾不得一切,纷纷围绕在其身边,大声呼喊,家仆带着一年轻人来到自己面前,一封荷叶包裹药泥贴在创口上,流血得以止住。
      得救了么?
      这样想着,最后一丝意识松开,他坠入无尽黑暗眠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被肩膀上钻心疼痛唤醒,眼前荡漾如水雾梦境,极力清醒下画面终于定焦。一群侍卫围绕着自己,主帅晕倒之际部下从始至终寸步不离。陌生公子坐在床褥旁,手里一碗红泥叫归血解毒剂,众人见他从药葫芦中倒出一丸药,以竹刀切半--此药名叫“逐瘀黑虎丹”,成分包括磁石(醋煅)一钱五分,母丁香、公丁香(炒黑)各一钱,全蝎(炒过)约一钱五分,炒僵蚕7只约七分,炙穿山甲片三钱,蜈蚣(炒炭)7只,麝香五分,牛黄二分,冰片一钱。
      医者已将药丸研磨开,挑开衣物纤维,露出刺破银线软甲
      “击中部位是左肩,目标位置是心腔,且通过淬毒避免一击不能得手情况,无疑是抱有强烈杀意。如不是银甲阻挡凶器,病人很难存活。”
      看来对方已经分析出这不是简单受伤,众人心情陷入雪谷,被追杀逃亡之人很少有宾主愿意接纳。
      陌生公子以毛刷上药,鄂君咬紧牙关,伤口如有蛇蝎噬体。
      侍卫阳林此时出言问道“公子,不知我主人病情如何,多久能痊愈?”
      “需卧床十日,夜间会发高热,我将守在床边以清水冷敷。诸位如担心,就在隔壁厢房等候休息。”

      夜幕降临后,如医者推断,病患发起高热。侍卫拿来一陶瓮清水并着羊肚巾子,年轻医生接过。神魂恍然,轻柔湿布敷在他滚烫额前
      “不用担心,我会守在旁边,夜起高热就能知道。”
      子皙睁开眼睛,看着朦胧油灯下匆忙身影。
      春秋战国奉行嫡长尊卑制度,母亲本是贫寒宫女。自幼成长于王宫院墙,楚共王为保爱子权位,将其纳入宠姬曾夫人裔,与公子比并出入,后以跪玉立储之法试图立幼子,但子皙在朝野根基浅薄、难以服众。
      严寒冬天里雪花在纷飞,王宫广阔庭院被白雪覆盖。年幼王子身着白缎牡丹织金狐裘,腰系碧玉,银鼠毛麂靴行走雪地中央。他在仆人簇拥下推开一度残败朱门,回儿时庭院,看望生母。
      太阳都黯淡无光,北风如冰似刀。
      屋内一盆炭火奄奄一息,丁点余热发散着,母子抱团取暖。他走入室内,便将貂皮手筒递给生母“娘,戴上这个。”
      周夫人二十八九年纪,不懂争宠故不讨喜,备受冷落。她芳华已褪、姿色衰败,鬓发中掺入银丝,此刻脸色蜡白,干瘦形同枯叶,紧紧抱住自己另一个儿子。
      母亲见他,竟以袖掩面往后退了退,咬紧双唇不言,含着一口滚烫热油。
      子皙解下狐裘披在女人薄弱肩膀上,周夫人热泪如雨下。
      涓人上前一步
      “公子,时日不早,快回去吧。”
      熊虔嘴角一丝嘲笑,眼神冷锐。
      “传令下去给这里送锦被、木炭和铜炉来。”
      “是。”
      女人浑身颤抖,伏在地上的手都颤颤巍巍。
      临走前,厚重宫门闭合斩断一切母子温情。生母在这次看望过后,因过度思念幼子,染上重疾,雪花飞逝于宫墙内,一条性命逝于寒夜!楚灵王篡权夺位大权胜揽,共王宠姬曾夫人意外暴毙。
      子皙回忆小时候自己身患高热,先王心急如焚守在病榻,请巫祝燃龟甲占卜凶吉。
      先王病时,自责丢失霸业:寡人十岁先君去世,未蒙教诲而多受福禄!缺乏德行在鄢陵损失楚国军队,自此蒙受耻辱。
      在父母死后,面对冷酷朝纲、盘丝洞里权利斡旋,多年来自己不曾生病。
      高烧里,他宛如行走在地狱烈火中央,又仿佛回到那日宫墙内,飘散雪花刺穿骨缝。周匝铁墙铁网弥覆,地亦铁,上火彻下,下火彻上,脂膏焦然。大城苦无间,身无间,时无间,形无间也叫“阿鼻焦热地狱”。
      羊肚巾拧湿擦拭额头,清酒润湿药泥,土块崩裂感伴随阵阵剧痛。忽然舌齿湿感覆盖,有人在将毒血吮走,吐在痰盂内,嚼碎草叶和药泥舂捣,碎布衬着盖在伤口。
      画面一次次闪过,母亲哭泣、父亲忏悔、兄长冷笑、朝臣阿谀、侍从担忧、商贾狡诈,晋国大将魏颉摇晃酒杯隔着火光暧昧打量,华清浴池和公子比赤身寻欢作乐。。。虎符在虚空慢慢下坠,被一只黑手收入囊中。

      近日,军帐中悄然流传谣言。
      传闻鄂君这几日感染风寒卧于病榻,一切运筹帷幄皆交左司马。自右司马昌尤回来后,从上到下关于统帅病情,三缄其口。
      军机处大门紧闭,低声交谈后才打开,室内光线异常昏暗。苇帘后卧床之人脸色惨白,右司马昌尤站定,犀利眼神在黑暗中如寒星。一把拉开帐幔,公子比看清来人后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紧紧抓住他衣袖
      “王兄还是下落不明么?”
      昌尤面色铁青,不免压低声音
      “公子带病之中,切忌这番动作。”
      比低声颤抖
      “郑、晋之中必有人想加害楚人,先是我然后是王兄。”
      昌尤捻着胡须,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金符递给公子比
      “仔细看看,和丢失之前可有区别。”
      一线幽暗烛光下,金虎背部折射高光,潜伏在暗影中。这花了80金从摘月阁赎回,昌尤拿到手后摩挲把玩,觉得和楚国最高工艺对比差了点。
      “务必仔细回想!好好的看。”
      公子比拿起金符对准光,直冒冷汗“颜色……不对。”
      不同的国家冶金工艺区别,何况虎符制造掺入其他成分,这都是假冒不了的,这么说东西是失蜡法浇筑的赝品。
      昌尤心想:
      几日前,公子比被从软禁官邸接到军帐,鄂君微服寻访虎符,晋、楚、郑无意交战,有人却希望谈判破裂,收购虎符本十分隐秘,鄂君离开前更是上下封口。
      出现行刺,有没有可能是内部出现了奸细?

      黄昏时分,濮园渡口,傍晚小厮乘船送来十麻袋粗粮、几囤木桶细粮,干草捆扎风干鹿、羊、腊鱼搬运入库房,单子由公子过目,众人在院内忙进忙出。
      子皙生病卧床,向奴婢打听这个遗世独立的庄园和神秘公子。
      “韩公子出身医药世家,濮园是修来落脚之处,常年栽种数亩杏田,称杏花坞。这儿平日也接待周边村落病人,行医救人。”
      交谈间,门被推开,韩公子带着药匣前来换药,看起来不仅高超,心底十分善良宽厚。
      楚鄂君坐在床榻上,烛光下显得面如美玉、洁白肩上一道刺目红痕,散落乌云黑发梳理成一绺咬在口中,强忍换药疼痛,进城打探侍卫回来汇报,见韩公子正在服侍主公。换下敷药后,年轻医生端来药汤,病人浅尝一口苦得不由蹙眉。
      主帅衣发散漫,失去以往威仪,女子都比不过的美貌。外人退出后,阳林和众侍卫俯首沉默,子皙换上衣袍询问起来
      “如何?”
      预谋刺杀失败后,潜伏在郑国境内刺客不会善罢甘休。濮园山庄暂时安全,但能否在下一批刺客到来前,获得楚军支援是关键,贸然派人去城中打探,无疑告诉刺客藏身之处。紧急之中侍卫阳林想到一办法:城内右司马昌尤一定会设法调查鄂君下落。委派杏花坞采办小厮上满月楼拍卖一枚玉佩,此物鄂君贴身佩戴,只有极亲近之人才看清楚纹饰。
      “东市贵、西市富”,满月楼独占西市高处,暗标交易是买卖双方私下沟通。交易之间介绍和促成买卖的商人,市铺称做牙行。据牙行说,此玉质如羊脂、雕工上乘,曾叫价10两到30两多人看过皆未出手,每日却摆在摊位最显眼处。
      暗标,价格高者得。
      直到今天,这枚玉从摊位上撤走。
      有人在布条上用楚国文字写下交易金额:铜币一枚,迫切求得。卖方直接答应,撤柜后留下交易时间和地点:
      本月二十五日(当天)
      五常山城外茂林河口杏花坞。

      庭院枝头落叶翩翻,曲径接木板回廊,石桥通若耶之溪。主帅日益康复,离别之日到来,侍卫守候在门外,奴婢端来清粥放在门口,依稀从门缝中看宾客与主人见在谈话。
      “楚商人子皙,路过此地被盗贼所伤。”他解一挂海蓝胎蜻蜓眼琉璃串与韩公子,这是共王赏赐爱子的珍宝,重金难求。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凭此物来楚国找我。”
      “回楚路途遥远,变数难料,我本就不追求财物。行医多年,深知最贵重之物是生命,人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这话在心中产生一股奇怪熟稔感,有谁在什么场合、什么时候说过类似话,可偏偏想不起来了。
      韩公子将珠串还他,眼看窗外天色昏暗。
      这时外面传来慌乱呼喊,听见弓矢独有啸叫划过天空,门外有人大喊失火!一阵急促脚步声,焦木燃烧烟火味从窗格飘来,子皙推开门,看见天空射来沾满火油燃烧的箭镞。火焰落在房顶上引燃木架,木质回廊燃气熊熊烈火,小厮从厨房汲水扑打,随着漫天火雨袭来,整个杏花坞陷入危境。
      日近黄昏,渡口安静地停泊着船只,水鸟在湖面捕食,芦苇摇曳。天地间幽静被远处人马喧嚣打破,远方杏花坞燃起熊熊烈火,浓烟冲突遮云闭月。
      楚人为预防水路设下埋伏,由先遣部队侦查,近卫队趁着微光掩护一蒙面公子上船。渡口艄公撑着竹蒿建议:要离开杏花坞,应走河谷岔道迂回至上游,偏转航向抵达茂林对岸。
      “河水是沁水支流,我们转航向朝牧野县方向去。”
      船行渐渐远去,不知什么时辰,在黑夜寂静里,月亮倒映江面,清澈光线下却看到远方有渔舟火光。掌舵船工看到,前面船只并无捕鱼作业,反而形成一列长蛇阵把控重要航向。
      在接到命令调转航向后,背后突然出现追兵,漫天火箭齐射,血光红殷殷直冲霄汉“前方已经可以看到茂林河口!”
      危难关头,敌我双方距离继续不断缩小,新一轮穹劲有力射击火网铺开。船舫本就是木质,棚顶乌帐粗粽叶被火引燃,大火熊熊而起!烈焰扭曲变形了空气,船顶结构开始变形坍塌,掉落燃烧木板,不久中心结构随之解体。
      “大人小心!”
      “楚鄂君”被一块燃烧木板砸中脊背,织物被火引燃,发梢蜷曲散发一阵焦味。忽然楚人大声呼唤“看呐!”
      艄公抹去额头一层汗水,正前方水平线又出现数只渔船。在天空新一轮密集火雨来袭,“楚鄂君”垂死大喊“跳进水里!”他一瞬间似乎忘记背部烈焰高温,入水后,朦胧的生命像撒在江面一把粗盐,逐渐弥散。
      玄月东出,时间大概在子夜,左司马晔从水路前往杏花坞。晔在接到昌尤书信后,得知统帅在下游河岸,二人商定分别从水、陆两个方向赶来。走水路特点是河口下游,能利用水利航速迅速率军驰援,但刺客料定鄂君会乘船逃离,才有江面相逢这一战。右司马昌尤居于城内,最快途径是等城门外桥头开放,稍微延迟一日。
      刺客见“楚鄂君”重伤落水,江面援军及时赶到,犹豫之下调转航向撤离战场。
      楚人打捞起身着鄂君服饰尸体后,士兵皆悲,死者并不是子皙,侍卫阳林血肉焦糊面孔正在变得冰冷。
      他是代替他死去的!
      逃向最危险江岸,吸引大部分追兵注意。
      这是在房间内,阳林想到的计谋。
      他收到右司马亲手写下一枚铜板回信时,就很清楚,只要熬走外面刺客,右司马率领援军赶到,杏花坞将是最安全地方。夜色掩护下,刺客看见阳林穿鄂君衣服,掩护某个蒙面侍卫上船,料定他们是从水路潜逃。
      众人在悲痛过后,不免焦躁起来,真正楚鄂君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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