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信号》迎双

6、想吐

　　夜深人静，龙泉村。

　　夜里十点，没有月光。
　　漆黑的夜下，路灯也变得不那么亮堂，但还在努力强撑着。

　　叶希羽说，路灯是太阳能发电，基本上过了凌晨一点就灭了。

　　尚云赫倒无所谓，“我又不是你们村要饭的，没地睡非要睡大街。”

　　他话音落下，叶希羽就不说话了。

　　跟这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不过也没冷场，没走几步，尚云赫的电话就响了，是语音视频，视频对面的女孩看起来还在上学，声音和脸庞都略显稚嫩。

　　“我元旦放假就不回家了，我跟同学说好了，一起去她家。”小姑娘说。

　　一旁的男人一改张牙舞爪的狂傲，眼睛笑眯眯的，看起来柔软的不行。

　　尚云赫说，“知道了，要多少钱？”

　　小姑娘嘿嘿一笑，“五十就行。”

　　挂断电话，尚云赫直接给对方转了两百，并说不够再给。

　　短暂的电话再次让气氛降至静音。

　　两人并排走着，在靠近路灯时，后面的影子渐渐靠近，再重叠，最后渐渐消失，又在下一个路灯前迎来新的影子。

　　尚云赫双手揣兜，“漂亮吧？”

　　叶希羽点点头。
　　小姑娘看起来，跟尚云赫倒是有几分相像。

　　“我女儿。”
　　尚云赫一脸骄傲。

　　叶希羽愣住。

　　刚才视频里的女孩，看起来起码在上高中了，但尚云赫才三十二。

　　也就是说——
　　叶希羽忍不住侧目打量身旁的男人。

　　照这么推算下去，尚云赫十六七的时候就有了孩子？

　　她不自觉往旁边挪了两步。

　　在尚云赫看来，她的脚步充满了嫌弃之意，不过正合他意，他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没有哪个好姑娘愿意嫁个带孩子的男人，这跟二婚带孩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谁说不是，小姑娘看起来乖乖巧巧的，谁知道这么恨嫁。”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妇女嚼舌根的声音，“我说媒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碰到。”

　　听说话的内容，尚云赫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叶希羽。

　　她的脸色在黑夜中显得更加低沉，郁闷，原本自然松弛的身体，也因为忽然出现的声音变得僵硬。

　　叶希羽只觉得，她坦诚纯洁的心灵，被人莫名其妙泼了一盆脏水。

　　她胸腔聚着一团怒气，揣在口袋的手也不自觉攥着衣服布料。

　　另一个女人说，“你不是说那是她的初恋男友吗？”

　　王婆笑声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就算不知道对方家的具体地址，起码村应该知道吧？总之我一看就知道，她是胡诌的。”

　　“你多火眼精金啊！”两个女人相互捧高，“管他们认不认识呢，反正你把这桩喜事说成，最后少不了你拿介绍费不就行了？”

　　王婆捂嘴哈哈大笑。

　　尚云赫嫌弃地皱起眉头，“你们这儿的媒人都这素质？”

　　“不知道。”
　　叶希羽低着头往前走。

　　“没出息。”尚云赫说，“我忍不了。”

　　叶希羽恍然看见尚云赫往一边的墙角去，然后蹲下捡了一块半截转头。

　　她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我呼死她那张河马嘴！”尚云赫低声愤恨道。

　　“你别——！”

　　叶希羽伸出手要去拦，结果还是慢尚云赫半步。

　　她的手才碰到他的手肘，他手里的转头就已经朝过道砸了去。不等她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被他拽着胳膊飞快冲到了另一排房子的墙角。

　　“谁啊？”王婆气恼地追出来，“哪个王八羔子砸的？出来？！”

　　叶希羽的耳朵靠着尚云赫胸腔，咚咚直响的心跳声直接钻进她耳朵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像个办了坏事的贼。

　　“谢谢。”叶希羽气声道。

　　尚云赫挑眉，“千万别多心，我只是单纯看不惯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

　　叶希羽点头，“我知道。”

　　过了会儿，刚才那条过道没了音，紧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尚云赫先冒头看了眼，随后正直的走在大马路上，勾勾手指示意叶希羽出来。

　　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
　　很快到叶家门口，尚云赫停下脚步。

　　叶希羽思绪早已飘远，推开家门进去，才恍惚意识到，她身后还有送她回来的尚云赫。

　　她重新走出来，向对方道谢。

　　尚云赫一脸冷静，嘴角勾着浅浅却又拒人千里的弧度，“婚姻绝非儿戏，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没必要为了跟我较劲，嫁给一个带着十几岁孩子的男人。”

　　他淡淡一笑，“对你来说也不划算，对吧？”

　　叶希羽浑身冷冰冰的。

　　不是冻的，是后怕。

　　她差点因为玩闹，把自己的后半生，交在一个毫不了解的男人身上。

　　叶希羽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于此，尚云赫基本也看出来，小姑娘打消了要嫁他的想法。

　　他摆摆手，示意叶希羽赶紧回家，“下次出门前记得吹干头发。”

　　叶希羽刚要说谢谢，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她望着路灯下，男人孤零零的背影。

　　今天傍晚上门算账的他，看起来像一只张扬的狮子，可深夜送她回来时，却像变了一个人，绅士，非黑即白，睚眦必报。

　　她看不出来男人身上，到底哪一面是真的，哪些又是装的。

　　叶希羽甩甩脑袋，不去想这些让她头脑快要爆炸的破事。

　　长大真不好，要面面俱到，要应付一切自己不喜欢的事，要被迫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叶希羽望着天花板。

　　她现在，好像骑虎难下了。

　　王婆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名嘴，今晚她能偶然听到她跟其他人这么说，估计早已经不止这一个人知道了。

　　“怎么办啊？”
　　叶希羽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尚云赫能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他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摆明了是要她知难而退。

　　不管这次相亲是他主动答应的，还是被迫答应的，他们之间，就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当着双方家长的面，耍了一套花枪。

　　在台上，他们没有分出胜败，下了台依旧挣个面红耳赤。

　　可现在，话都放出去了。

　　农村里的传言，唾沫都是钉子。如果她站出来，会成为所有人的笑话，舆论会淹死她。

　　龙泉村冯、马、叶三家依靠蜀绣为生，他们叶家目前排在最后，本就是被很多人背地里笑话，她不敢想如果自己说出悔婚的话，她该怎么面对那些嘲讽，父母又该怎么被人戳脊梁骨。

　　叶希羽辗转难眠，最后起床换了衣服，坐在房顶吹冷风。

　　南州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三哥，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哲左手滚烫白粥，右手清淡小菜，精神十足地推开病房的门。

　　张牙舞爪的男人，此时有气无力地靠在病床上。

　　“恶心，想吐。”

　　宋哲嘿嘿一笑，“我电话里跟老爷子说你想吐，你猜老爷子说什么？”

　　“没兴趣。”
　　尚云赫拉了拉被角，缩在被子里。

　　“你别躺着了，医生马上过来查房，今天上午还得做个检查。”宋哲忙活着把白粥和咸菜包子摆在桌上，“老爷子上来就说‘老三怀了’？”

　　宋哲捧腹大笑，本来就一条缝的小眼，一笑就更小了。

　　“你相亲老爷子高兴，听说对方姑娘看上你，老爷子激动的直接大半夜开始翻箱倒柜查自己账户存款。”

　　尚云赫忽然来了兴趣，偏头问道，“老头手里有多少存款？”

　　宋哲摇摇头，“老爷子警惕心强，不让我看。”

　　尚云赫白了他一眼。

　　“不过三哥，你开两个半小时的车去龙泉村干嘛？”宋哲眯着坏笑，“按耐不住想见自己未来媳妇儿？”

　　尚云赫捂着抽疼的胸腔，闷闷道，“我找她算账。”

　　“哦。”宋哲撇撇嘴，“找人姑娘算账，结果把自己算坑里了。”

　　尚云赫抄起桌上的抽纸朝宋哲丢过去。

　　宋哲灵敏地躲开。

　　下一秒，尚云赫就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牵扯到了胸腔，倒在床上疼的龇牙咧嘴起不来。

　　宋哲吓得赶紧把抽纸包丢在身后的沙发上，疾步冲到病床前，把尚云赫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怎么了？怎么了？用不用叫医生啊？”

　　尚云赫拧着眉头摆摆手，“你离我远点。”

　　宋哲干干摸了摸鼻子，“在你还没把媳妇儿娶回家之前，这些琐碎的事就还得我来。”

　　“别跟我提这事！”
　　尚云赫撑着床坐起来。

　　说起这事他就烦得慌。

　　医生来查房，让尚云赫早上再去做个胸部CT检查，看是否有肋骨骨折或者气胸等症状。

　　做这些检查不需要禁食，但尚云赫现在没胃口，宋哲只好把刚才打开的早饭又重新放进保温壶里，跟着他一块去做检查。

　　“三哥？”宋哲左右张望，“用不用扫个轮椅来推着你去啊？”

　　尚云赫无语，没搭理他。

　　出了电梯，宋哲一眼就看到大厅一进门的一排轮椅，一溜烟冲过去。

　　尚云赫一手扶着墙边扶手，目不转睛望着在轮椅前左右徘徊的宋哲，心想自己到底是怎么跟他做朋友做到现在的。

　　不到一分钟，宋哲空手而归。

　　尚云赫挑眉，“轮椅呢？”

　　宋哲嘿嘿一笑，“人家轮椅锁着呢，得扫码付钱。”

　　尚云赫“哼”了声，“懂了。”

　　“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多走走路也有助于血液循环，你说对吧？三哥？”宋哲作势就要挽着尚云赫胳膊。

　　吓得尚云赫立马蹦出两米远。

　　宋哲：“……哥，你悠着点。”
　　脑子还震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