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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死而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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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冰室内,彩月瞧着白莲,惴惴不安:“师……城主!”
白莲拿过那几盒药草翻看着,含笑问道:“这是幽灵宫那个白飞飞带来的?”
彩月咬着嘴唇点点头,“是飞飞姐姐带来的。”她揉着衣袖,心底微沉补上一句,“城主,先生很喜欢她!”
白莲轻笑出声,“是吗?”抬起彩月下颌叫她看着自己,那双清润的眼睛里全是害怕和担忧,“你怕我杀了她?”彩月眸光闪闪,垂眸不语。
“你倒是个聪明的。”她展颜一笑,“月丫头,你心里,是岳儿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幸福重要?”
“回……城主,”一滴汗顺着彩月鬓角滑落,她深喘一声笑了下又顿住,“月儿不知道哪个更重要,月儿想来,先生想要什么最重要。”
“月儿,说到制蛊,苗疆没几个女孩有你厉害,你真忍心叫你的先生早早逝去?”白莲循循善诱。
彩月已然将嘴唇咬到泛白,“月儿只要先生顺心。”她的先生一辈子没有几日舒心日子,她不能向世人那样逼迫他,她做不到,也不愿意。
瞧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小姑娘,白莲深吸一口气,“苗疆蛊书中有记载,男女各种蛊王蛊后,交合可诞下新蛊,此蛊可改天换地,彩月,你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救他。”看着小女孩脸上犹豫不决的神色,白莲起身,“等他醒转,将剩余药草一一煎水送服,他内力耗损过多,须得进补。”
“是!”彩月起身送白莲离开,又这折返回来,埋头收拾着一地狼藉,待所有东西都恢复整洁,终于坐回冰床边,安静看着冰霜中的男子。
小姑娘心里很烦躁,往常有先生和唐乐开导她,如今先生沉睡,唐乐……唐乐已经成亲,她不能拿这件事去打扰他,他毕竟是城主的女婿。
这么多年,她依然想不通为什么城主会想要先生做她的夫婿,他们之间差着二十几岁啊,在此之前城主也从不曾见过先生,难道世上真有一见倾心?
师父想要先生做夫君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是什么时候呢,好似是把先生救回来那年,那时候她和唐乐费尽心机把人从汾阳城偷回来,本打算带他回唐门,可惜蜀地炎热,蛊虫难以适应,冰棺也不易寻觅,他们在白凤帮助下,偷偷藏到这里,借着满室蛊毒,将他从无间地狱拉了回来。
师父就是师父,不过月余便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了些厉害蛊虫给她,教她如何唤醒沉睡的先生。
有一日唐乐陪着白凤出去采药,冰室里只有她一人守着,迷迷糊糊间,她看到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师父轻抚着冰床上的先生,那样深情的目光,那样轻柔的动作,她只在怀春的阿姐阿哥脸上看过,譬如白凤,譬如唐乐。她不知疲倦的看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然后低下了头,她惊的抖了下。
师父抬起头看向她,那一刻大概是她此生最聪明最机灵的时候,她朦胧着双眼坐起来看向她,然后龇牙咧嘴的拍打着自己的小腿,师父果然相信了,来到她身边,拉过她的小腿,轻轻揉捏着僵硬的肌肉,“你啊,还能干什么?叫你看着人,你倒睡的熟,还把腿睡抽筋了,你还能做什么?”
她脑子一抽张嘴辩解道:“还能吃饭!”说完肚子应景的传出“咕咕声”!师父当时笑的直抹眼泪,出去唤人给她送饭。
知道了这个大秘密的她,惶惶不安的守在先生身边,深怕师父真把他捉去做夫君。师父比先生大那么多,怎么能嫁给先生,可是师父真的很美,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哪怕她年岁大了些,依然有很多男子爱慕她,想要求她垂怜,先生也是男子,他大概也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可是先生一直没有醒,而且他似乎很爱那个叫白飞飞的幽灵宫宫主,还有些喜欢那个蠢蠢的朱七七,想来怕是不愿意的。
后来先生醒了,明亮的眸子瞧着她,嘴角微微弯着,露出一抹瞧着便叫人安心的笑容,“小妹妹,这是哪里?”声音清润,听来如山泉潺潺沁入心脾,又浸满暖意,叫人通身舒泰,还未开智的小姑娘愣愣望着他,只觉得师父瞧上的人果然不错,眼睛生的好,声音也好听,哪里都很好,同师父很是相配。
“想来不会是阴曹地府!”她那时候还很傻,只看着他呆呆问道,“为什么不是?”他又没去过阴曹地府,如何知道这里不是呢。
于是他又笑了,笑容灿烂,叫人心暖神懒,“因为地府里不会有这样可爱的小姑娘。”说完他蓦的按住胸口,似是痛得厉害,可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她手足无措的看着他,看着他痛的翻来覆去,便是那么痛,他依旧分了神安慰她,“别怕,别哭!我没事!”话落整个人像是破碎的瓷器般,身上渗出一股股鲜血,打湿了身下冰床。
她带着惊慌跑去找唯一相信的人——唐乐,他带着白凤回来了,白凤又叫来了师父,那么多人,忙碌了一日终于替他止住了血,疲惫的沉睡着。
她开始痛恨自己,恨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他痛苦,他那样丰神俊朗的人,怎么能受这些罪,于是她更勤奋的学制蛊,学制药,学辨毒,想方设法叫他不再受罪,可她太年轻,又经验少,不能替他减去一分一毫的痛苦,他没有生气,没有气他们不经他同意救了他回来,叫他生受这份罪,也没有气他们医术不精,叫他痛的生不如死。
他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习惯了非人的折磨,从不曾流过一滴泪,也不曾喊过一声痛。偶然不那么痛时,他会微笑着向他们道谢,谢他们救他回来。
她同唐乐便有些心虚,他们救他回来,是为了让他去杀人的,他们明知道他不喜欢杀人,还是想逼他去杀人,只因那个人太厉害,穷尽他们一生大概也杀不掉。
他也时常同她闲话,也许说话能叫他暂时忘却身上的痛,他说的最多的是一个姑娘,他说那是自己心里唯一放不下的人,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她,好生遗憾,如今自己侥幸捡回这条命,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活着回去见她,只是他如今病体沉重,不大有力气,不然是半刻也不敢耽搁的,毕竟那个姑娘自来比他心狠,若是他回的晚了,只怕她就忘了他,同另个比他好的男人携手一生了。
她不大相信,世上不可能还有比他更好的男子,连唐乐都没有他好,于是她绞尽脑汁问出那个比他厉害的人是谁,知道后大失所望,宋离嘛,快活王的狗腿子,哪里好了,先生眼睛肯定有些问题,不然怎么能把鱼目比珍珠,还道鱼目胜明日。
后来呢,后来他们没有等到那株传说中的阴阳幽兰,先生的身体日益消瘦下去,毒也好,药也好,蛊也好,再不能替他减去半分痛苦,他痛的再也说不出话,连笑容也日渐消失,越来越多的日子,他躺在冰床上沉睡着,像具会呼吸的尸体,而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他再一次迎来自己的死亡。
唐伯伯来了,带来了一株世间难寻的珍草,和一具还温热着的尸体,他将毕生功力传给了先生,替他护住残破的心脉,又以那株草为引,为他换去那一身带着剧毒的血,从阎王殿抢回了他半条命,唯一的要求,便是护住他唯一的儿子。
剩余半条,是城主抢回来的,城主府流转了数百年的命蛊,唯一一只种蛊之初便为着救命而制的蛊,城主该是喜欢惨了先生吧,那么珍贵的蛊,她就那么送了出来,就为了救一个不过数面之缘的男子。
那蛊留存的时间太久,久到他们根本不知道那蛊的厉害与凶狠,先生确实活了过来,却比死更痛苦,一瓮又一瓮带着剧毒的蛊被送进他体内,供养着那只能救命的蛊,续着先生的命,也彻底断了先生的前尘,先是五感,再是六欲,然后是七情,再然后是他作为沈浪而存在的记忆,最后他沉默的躺在冰床上,无声无息的痛着。
他们奔溃的翻找出那记载着制命蛊的册子,一只能救命的蛊,制蛊的法子却比最厉害的蛊王蛊后还残忍,还取了个温柔的名字——如意蛊,如了谁的意呢?叫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不死不灭的干尸,这也叫如意吗?
她夜以继日的读着那些蛊经毒经药经,寻找着解救之法,她果然是天生的苗女,五个月又四天,她找到了克制如意蛊的法子,也如愿制出了能克制它的蛊,先生再不用忍受那无声的痛苦,三个月后,他第一次离开冰室,仰望碧蓝的青天,感受拂面的微风,呼吸湿润的空气,脸上有了一丝欣喜之色。
漫长的一年多,他到底活了下来,虽然惨痛,到底活着,作为一个人活了过来,代价是前尘尽忘,七情不在,六欲不存,像个冰雕雪刻般的人。但他毕竟是沈浪,是世间最聪明的沈浪,虽然失去一切,依旧在最短的时间内站了起来,成为了苗疆的先生。
一摞又一摞册子送到黑水塘,一车又一车画册拉到小屋,他从山海般的图册里为他们趟出一条报仇的绝径,却在最后劝他们放下仇恨,是啊,他依旧是那个仁义无双的沈大侠,哪怕忘记一切,刻入骨髓的仁义也没丢下。
后来,城主和唐伯伯送来了最后一批册子,这一次他看的很慢,时常一天才能看完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完后又久久不语,看着远处群山发呆,一看就是一天,她曾趁着先生没注意看过一本,是苗疆数百年来枉死的苗女,每一个都制得一手好蛊,可惜都红颜薄命,不是被折辱而死,便是如物品般辗转买卖,卖的自然不是人,而是制蛊的手艺。苗疆女子善制蛊,也太善制蛊,所以于内功外功便轻视许多,叫江湖人得了机会。
她想,若当初没有被带回城主府,百年后她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册子上吧,毕竟她确实很善制蛊行蛊,不过六年,她已经赶上城主府最厉害的制蛊女,成了最年轻的圣女。
彩月抚摸着冰封里的沈浪,做出了一个决定,“先生,月儿要你活着,要你自在的活着,要你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她起身走进制蛊冰室,仔细挑选着制蛊的虫子。
白飞飞回到小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山里拾菌子,一个人到城里买家用,日子就这么晃晃悠悠过着,转眼凉爽又易变的夏日走远,秋风带着金粉将一座又一座山峦染成金色,白飞飞依旧在小屋里等着,秋日的苗人很忙碌,采草药,拾菌子,捡栗子,打猎物,满山都是好东西,她像松鼠搬家般,将小屋塞得满满当当,等待着屋主归来。
沈浪会平安归来的,她如此确信着,汾阳城内,仁义山庄、朱府、王府、丐帮,连带着幽灵宫送了一车又一车奇珍异草到城里,彩月虽满脸不郁,到底收下了,拿人手软,她寒着脸带白飞飞到冰室,叫她见一见沈浪。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他整个人封在冰里,只能隐约看到点身影,白飞飞在里面待了半个多时辰,冻的嘴唇青紫,浑身瑟瑟发抖,彩月“啊”一声想起一件事,跑到药材室包了几副药送给白飞飞,“喏,先生说你身体不好,叫我替你抓几副药调理一二,哼哼,你最好别多懒,不然我告诉先生去。”
白飞飞接过药,柔声谢过,“沈大哥还要多久才能醒?”
彩月将刚喂饱的药蛊送到沈浪手臂处,药蛊尾巴尖一甩,钻进冰层给沈浪渡药,“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下月,也许明年,也许……再也醒不过来。”
小姑娘气性大,一个多月了,还没消气,冷声道:“醒过来做什么?叫你们为难吗?”一想到先生最好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趁他们不备送走了伤害先生的凶手,她就为先生不值。
“先生为你放下手中剑,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既然那么放不下柴玉关的看门狗,为什么要来招惹先生,”小姑娘气鼓鼓瞪着白飞飞,“你明知先生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伤他?”
白飞飞含泪看着冰层中的沈浪,“我心里只有沈大哥,可我欠宋大哥许多,我不能袖手旁观,彩月,人与人之间很复杂,不是我欠你,便是你欠我,我们之间的纠缠恩怨早已说不明道不清。”
“好一个说不清道不明,往后再有个王大哥、张大姐来害先生,你白飞飞也是这套说辞吧,倒真省事。”小姑娘尤其怨恨白飞飞,先生那么喜欢她,可她呢,帮着外人对付先生,哼,“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白飞飞瞧着小姑娘通红的双眼,想到沈浪同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上前将她抱进怀里,“月儿,对不住,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宋离为难沈大哥,可我真的欠他良多,如今,沈大哥替我还了,往后我向你保证,再不为难沈大哥半分,要是我食言,你就用最毒的蛊虫对付我。”
彩月推开她,“呸,谁要你的道歉,谁稀罕你的保证。”小姑娘斜睨着白飞飞,“要不是看在先生面上,哼……”她转身走进隔壁制蛊室,再不理白飞飞。
白飞飞被小姑娘撅回来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坐在冰床边守着沈浪,药蛊从冰层里钻出来,怏怏游回陶罐,缩在罐子角落休息。
一件什么东西兜头落到白飞飞身上,差点将她埋了,“冻死了先生又要骂我,惹祸精!”耳畔落下一句嘀咕,白飞飞摇头一笑,艰难地从那东西下挣出来,低头一看竟是件黑熊皮毛,不知怎么制作的,摸着软滑,起身抖了抖裹在身上,终于缓和了些。
白飞飞绕到蛊室瞧了眼,冒着寒气的室内,小姑娘圆圆的脸冻的通红,正抱着个陶罐瞧的目不转睛,知道彩月是在炼蛊,不便打扰,白飞飞又坐回冰床边,看着罐子里药蛊发呆。
她其实也很好奇苗疆蛊虫,她想不通这些小小的蛊虫,为什么拥有神鬼莫测的能力,她曾经也研习过蛊毒,但没什么天分,久不入门便放下了,如今看着罐子里的药蛊,又生出学一学的念头,可惜彩月对她怨气丛生,不愿意教。
幸好黑水塘的小屋里堆着数不尽的书,白飞飞随手翻出几本蛊经,一边看一边研究。
蛊经晦涩难懂,但飞飞生来聪明,看着看着也摸索出点东西,可惜某一日不注意被小姑娘撞破,彩月一把抢过蛊经,冲着她发了好大一通火,说什么都不许她学制蛊,怕她再偷偷自学,一股脑把蛊书全收回城主府去。
白飞飞摸摸鼻子,只能提着小篮子去山里捡东西,为过冬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