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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我拿到了两块鱼符,心情极好,明照阴着脸在我院里等我:“你要是再晚来一点,我就要嫁去西都了!”“西都不是一向和大墨互结秦晋之好,你父王也是等不及了。”我漫不经心地坐下,“你母妃呢?”

      “她忧心府上的事,我好说歹说才喝了安神药,已经睡下了。”明照吐了一口冷气,脚尖碾碎了落叶,“不如多想想自己。”

      我支着下巴,定定道:“说得极是,是得多想想自己。”她不免兔死狐悲,伤怀不已:“这次我父王怕是真的要栽了。”

      明照沉默片刻,道:“你不会食言,是不是?”迎着月光,明照的脸苍白无血色,我知道她在讨一个承诺,承宣王实在是按捺不住,这才叫我捉住了尾巴,她手里没有一张底牌,只能依托于我。

      我点点头,拂下她肩上的一点落花:“回去好好照拂着王妃,陛下不会为难女眷。”承宣王不会被削爵,只是这桩事得有个章程,舍了元重礼才算完,元重礼死后,承宣王夫妇为这个心爱的长子很是神伤,不愿再见次子,命他分府别住,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闭门谢客。

      元序强撑着身子发落完承宣王,便十分惫懒,常常不朝,他走了先皇的老路,开始寻仙问道,他招了所有高僧,日夜为珉夫人诵经祈福。有一名僧人他十分信任,名叫行痴,善于招魂,原也是出身贵重,突然得道顿悟,遁入空门,自西都来,是西都贵族特有的绿色的眸子,或许是因由日日受香火缭绕,翠绿欲滴的颜色蒙着一层灰,似是纱雾。他信徒众多,也懂些妖法,一日竟起了阵法,在风中浅浅凝出了珉夫人的身形,脸容模糊不清,那身藕荷色的衣裳同她平日爱穿的别无二致。这便足够使元序打消疑虑了。

      他常常深夜宣我入宫,但因着疯症,又忘记了我在他身边,在殿中奔走呼号,口中喃喃念着许多人的名字,有生者,亦有死者,我坐在偏殿里浑身发冷,已是隆冬。

      西都的妖异术法奇多,裴元嗣长年累月在花楼里打转,听见的奇闻逸事不少,一一便说与我听,他捧着热茶,神神秘秘的,他很有些说书人的天分,讲得跌宕起伏,很有趣味,我细细揉碎了情节,才迟疑道:“是以说,招魂术一般都要有至亲以身饲骨,温养百日,方能成事。”“一般来说都是要这般。”裴元嗣歪歪扭扭地应了一句,已是酩酊大醉。

      我沉吟片刻,珉夫人的至亲骨肉,除了我和崔虞璋,再无他人,而崔虞璋身子并不强健,远在华阴,奉血侍母,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崔珉弗飞快瞟了我一眼,递了茶果给我解酒,低声道:“殿下,或许还没到这一步。”

      太子身子有损,又如何做太子呢,我如今是出自民间,母家不详的皇子,世家大族盘根错节,都想送一个有自家血脉的宗室子继位,若是我这个碍眼的太子有合理的理由消失,何乐而不为?

      元序很快就不满足于只能看见珉夫人的衣袂,他开始频繁召我入宫,却每每阴着脸不说话,只是盯着我。

      我不动声色,私下却开始接触皇城司的指挥使,托了裴元嗣的福,裴擒燕很乐意替我去牵线,指挥使出身不显,年纪不大,性情刚直,他对受命于我并无异议,只是恼恨那些招摇撞骗的道人和尚,我略作些遮遮掩掩的解释,他便也认定此举不是谋反,而是清君侧,表衷心。裴擒燕的目光与我在空中相撞,我们相视一笑,饮尽了杯中酒。

      我脸上晕红,酒劲正浓,琚旻跪在我身边,替我漱口,我忽然开口:“和我说说珉夫人吧,琚旻,什么都行。”手上动作一滞,琚旻淡淡道:“殿下,想听什么呢?”

      我支起身子,目光炯炯:“和我说说,她未出阁的日子吧。”

      琚旻沉默片刻,旋即露出一个炫目又苦涩的微笑:“殿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他还是拣着能记得的讲了。

      珉夫人年少时美名显赫,才情出众,本朝对女子拘束不多,除了不能为官身以外,可以招幕僚来操弄权势,或是行商,崔虞衡的野心是个中翘楚,交游广泛,大宴宾客。琚旻是那时被献给她的美人,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崔虞衡随意指的两个字,“她极爱min音,觉得听起来清越稳重,身边的侍女多是敏字辈。”琚旻替我卸下发冠,回忆起年少时光,目光悠远,轻轻笑了,“那会很小,才十三,如今也是二十年了。”

      崔虞衡原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只觉得的确貌美非常,预备让他做琴师献艺,是福安长公主,当时的福安公主,对音律颇有研究,很赏识他的一手琴艺,听闻琚旻只学了短短一年琴,便大力推荐崔虞衡栽培他。琚旻出身乡野,多有巧思,崔虞衡渐渐也倚重他,几次让崔虞衡声名远扬,却不费什么代价的布施便是由琚旻一手策划的。如果不是元序非要娶崔虞衡,大抵现在的崔家是由崔虞衡做主。

      琚旻记得当时老公爷还没过世,不愿意让崔虞衡嫁给元序,崔虞衡自己也无意卷入皇室,好在崔家彼时势大,四下周旋,为崔虞衡赢得了两年多的喘息时间,她胆子很大,私下策划了刺杀元序,只可惜棋差一招,元序没死,琚旻收尾做得很好,元序没查到什么证据指证幕后指使就是崔家长女,但他猜到了。

      元序佯作不知,养好伤后约了崔虞衡私下见面,没有人知道那次见面元序做了什么,崔虞衡回府后便不再拒婚,驱散了幕僚后安心待嫁,只留下了琚旻在府中,崔虞璋心疼姐姐,去棋室刨根问底时,琚旻为他们奉茶,崔虞衡捏着棋子,轻轻敲了敲,随意道:“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她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往后余生都没再回头。

      我有记忆以来,便只认识那个疯女人,我默默想了很久,想不出来那个野心勃勃的贵女和深宫疯妇重合的样子,只能涩然道:“噢……原是如此。”

      崔珉弗听了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急匆匆来见我:“殿下,立储是大事,陛下断不会轻易改弦易辙,还请殿下宽心。”我握了头发在手,生疏地挽起来,崔珉弗小心接了我的发冠,替我束紧,我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不如晩植以后为我束发?”崔珉弗听见我喊他的表字,拢拢我的鬓角,失笑道:“要伺候殿下的不知凡几,哪还要我来。”

      我展开手边的信笺递给他,站起身:“承恩公写信来了,你要不要写一封家书回华阴?”顿了顿又道。“不过,承恩公也马上入京,大概是月底到,你们可以一起在京城过团圆年。”

      崔珉弗迅速扫完信的内容,脸上露出点笑,才道:“父亲许多年未曾入京,不知还是否习惯京城的天气。”他将信放回原处,“殿下,可否容我去为父亲准备?”

      我笑了,停了一瞬:“承恩公府应当筹备下去了,你又何必费这个事儿。”“管事到底多年不理华阴的事,哪里知道父亲的习惯,再者说,”他笑容真切,两眼灼灼,“手下的人,哪有儿子尽心。”

      他施了个礼,抬步退了出去,发冠镶嵌的玉石沁过我的发丝,冰冷地贴在头皮上,我看着那一只麒麟在他衣摆处轻轻摇摆,灿白的玉在冬日冷阳下灼痛我的眼,我忽地想到,若我也是崔家的孩子,纵使门楣倾颓,荣光不再,也比做这个如履薄冰的太子强。

      元序半月之间,几乎日日召我入宫,他面色白如金纸,眼珠更黑,紧紧锁住我,行痴立在一旁,打扮和寻常僧人不同,灰绿色的眼如一层单薄的雾气,穿着赤褐色的僧袍,戴着斗篷,乌黑的头发从斗篷中倾泻出几丝,他见到我,扬起殷红的唇,算是行了礼。

      行痴轻声用西都话对小沙弥说了什么,马上便有小太监捧着红毡布铺就的托盘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托盘高举过头,红色裹着洁白的骨殖,骨骼修长纤细,沾着经年不去的焦黑,沙弥奉上一只大瓮:“殿下。”

      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眼睛四下梭巡,元序嗓音喑哑,似乎很久没开口说话:“太子……迎你母妃回来罢。”他意兴阑珊地立起身,此时已是年关将近,宫中却一片肃冷,并未筹备宫宴,行痴抚了抚腕上纠缠的雪白念珠,一口腔调奇异的官话说得很慢:“将夫人遗骨的火痕以挚亲鲜血清洗,便能重返人间。”

      我抬起眼,听见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崔虞璋施施然站在我身后,他还来不及换一身衣裳,带着满身尘土走了进来,他看着我,神色凝重,我入宫之前送了一封密信给了福安与明照,一见承恩公,便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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