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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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琚旻从此便开始伴我入寝,并不随我出门,在府中伺候左右,明照看出了端倪,眼睛打量琚旻:“怨不得太子殿下喜爱,模样倒十分招人。”她身子亲密地依过来,抱怨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她咬住话头,不紧不慢又道:“你可知道我父王这一次被元重礼气坏了,一回来就驱了他院里的姬妾,结果。”
她冲我眨眨眼,我接了话茬:“元重礼动了你的婢女,是不是?”“你也知道?”她苦笑一声,“他们把我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我吩咐琚旻去取茶果,向明照道:“你且让他得意几日,元重礼麻烦大着呢。”回京后他一直想来太子府拜访,我无意与他周旋,闭门谢客,竟然还有心思风花雪月。明照手里捻着一块糕点,她笑了笑:“他有底气,我父王总是替他兜底。”
元重礼是长子,元荔极爱重他,周岁时便请封了世子之位,我想起明照同是嫡出的二哥哥:“你二哥哥似乎鲜少出来走动,不觉得无趣吗?”
“他心思活着呢,”明照斜飞我一眼,“现在不是好时候,他还演着兄友弟恭。”我轻轻唔了一声,房檐上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入秋以来总是多雨。
琚旻蒙着一身细雨,一股湿气扑面而来,垂手立在一旁。明照走后,我思忖片刻,又吩咐人向宫中递了信。
元序最近身体抱恙,福安多次入宫看望,都被拒之门外,我乘了轿辇入宫,出来引我的是小福,“成公公呢?”我挑挑眉,他如今也是气派了些,面容白净,沉稳道:“干爹他伺候着陛下呢。”
我招招手,琚旻取了一叠金瓜子给他,小福低声道:“陛下如今一刻也离不得人,太医说似乎又发了癔症。”他犹豫片刻,看了一眼琚旻,又道,“时常喊着珉夫人呢。”
“倒是不稀奇。”我点点头,琚旻退至偏殿,我入了殿门,元序比我预期里疯得更厉害,他猛地将我扯到他跟前,仔仔细细打量着我:“是崔虞衡?”我垂着眼,没说话,元序自言自语,“不是崔虞衡,你不是。”他衣冠灿灿,冕旒的玉藻砸在我脸上,带起一片凉意,我数了数,有十二串,我轻轻叹一口气:“父皇,儿臣是重咎。”
“重咎,重咎,啊……”元序神色恍惚,目光落在虚空之中,“你母妃呢?”我怜悯地看着他,他眼珠动了动,又道:“朕的公主,为何着太子服制?”
我离他的面孔很近,元序的鬓角掺杂着银色,我愉悦地欣赏这一切,轻声道:“父皇,母妃不在了,您不记得了吗?”
元序仿佛没听见,只是端详我的脸,忽地笑了:“你为何要叫她重咎,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他神色十分清明,我知道他把我当作了珉夫人,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重蹈覆辙,难辞其咎,你还是怪我,是不是?”
我不知道是这个缘由,元序与我面对面跪坐在地上,柔软的毛毡贴着我的掌心,珉夫人纵火那一夜,我也是这样跪在地上,那张毛毡上沾着火灰,冷意隔着皮毛深入骨髓。我良久说不出话,垂着头,冰冷的玉藻刮过我的脖颈。
元序倏尔醒转过来,声音拉长:“阿鸾,你在此处作何?”“父皇近来似乎犯了咳疾,儿臣忧心不已,故而入宫侍疾。”我跪直了身子。
元序没再说话,成公公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陛下,福安长公主求见。”“宣。”元序咬咬牙,看向殿门。
福安款款而来,眼睛红肿:“皇兄,为何不见月肋。”她看见了我,顿了顿,衣裙上的金绣线在阴影中浮动,“您可好些了?”
“好多了。”元序缄默片刻,“元荔近来动作不小,你知道吗?”福安倚在他膝头,扬脸道:“太子应当更清楚。”她嗓音绵绵动听,莺歌燕啭。
我额头抵地,才将华阴种种悉数说出,态度公正,元序似乎还未从幻象中清醒,他的手不自觉摩着福安的头发,她发饰简单,只佩着一块莹润的玉,他忽地开口:“世子心术不正,不堪其位,当废止。”
福安同我一道出宫,她掀起车帘,软烟罗在她手中如水流淌:“殿下,你许了多少给那位小郡主,可不要押错宝呀?”我扯了扯马缰,与她的马车并肩而行:“到底是沾亲带故的妹妹,受了委屈哪能不管呢?”
福安横我一眼,摔下车帘,我不知她为何发难,只好先她一步走了。元序动作很快,下了旨意一路行赏,给元重礼封了宝郡王,虽是封赏,却断了他袭爵的念头,封地也离得远,即日便要离京,说是封赏,实际更像流放。明照欢喜得不行,乐滋滋地送了我几尾颜色奇异的名贵锦鲤:“元重礼这次可是栽了,你是没看见我父王的脸色,他借着由头罚了元重因好几次了。”我仔细看着盛在白釉碗中的锦鲤,其色如焰,灿灿金红,身形细长,宛如游龙。明照见我心不在焉,又道,“这可是我花了好大功夫弄来的,在西都也是名贵品种呢,叫霞尾龙鱼。”
琚旻将鱼捧下去单独饲养,明照不解道:“何不倒进池子里,池子里锦鲤也不少嘛,还能凑个伴。”琚旻笑了笑,垂着眼睛答道:“郡主有所不知,这龙鱼是极凶悍斗狠的,若不分开喂养,池子里的鱼怕是都要被它糟蹋了。”
我将鱼食团成团,丢入水池,鱼儿忙不迭游来争食,明照碾碎了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洒进水里:“可惜你这些花藤架子,我的小狸奴肯定欢喜这儿。”
“不过是逗人取乐,你要喜欢,我挪了给你。”我没看她,手指浸泡在池水中,光滑的鱼鳞蹭过我的指尖。
“大张旗鼓的,还是别了,我母妃一直以为我是去阿姊那玩去了。”明照露出一点落寞的神色,扯了个笑,“对他们扯谎实在是容易。”
琚旻为我用桑菊叶净手,他睫毛如鸦羽,沉沉地覆着他的眼,他垂首啄吻我的手指,渐渐向上,我低下头与他接吻,一触即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生温,微笑道:“退下吧。”
元序癔症愈发厉害,连日不朝,元荔动作渐渐大胆起来,四下去试探,裴擒燕借裴元嗣告诉了我,裴元嗣近来颇为风光,好不容易争气一回,裴擒燕也与他父慈子孝一番。“殿下,您可有什么吩咐?”裴元嗣被我桌案上的龙鱼吸引,轻轻叩击琉璃壁,龙鱼受了惊,尾巴像是大片红墨在水中翻腾。
我暗自思忖元序的病是几分真假,但这是我表衷心的好机会,于是我道:“你替孤去秉州走一趟,看看是否有…不臣之心。”元荔既然已经算是无所顾忌,必然是已经有所倚仗,最好的人选自然是远离京城,深受宠爱的长子。
裴元嗣不经夸,看我委此重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连夜便出发了,裴擒燕看我如此器重他,对我多了几分好感,多送了几条消息来,说元荔已经预备着送明照去和亲,大抵是要换些兵马。
我手上并没有兵权,该给太子的皇城司印,还在元序手里,京城中唯一有兵权的,是福安,她受先皇庇护,出宫建府时赐下一支五百人的精卫,她如今按兵不动,自然是存了看戏的心思,等我上门去求她,我披了衣服,唤人掌灯。
“备马,孤要去公主府。”福安让我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见了我,我的脸被冷风吹得冰凉,甫一进门,暖融融的香气便扑在我的怀中,她轻纱薄衾,坐在床上,一双眼亮得惊人,显然是在等着我:“你要食言?”我解了披风,被风吹了,手指僵硬,但人也清醒异常,我低声道:“父皇总疑心您手上的私兵,这一次,不正是个好机会?”
福安半支起身子,眯了眯眼:“怎么,这不是更做实了我的不臣之心。”“不,”我离她近了一些,殿里燃着幽幽烛火,我声音又轻又缓,“清君侧怎么能叫不臣呢。”
她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物,拍拍手,焦尾便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奉上鱼符,福安将它掷入我怀中,她换了衣衫:“去,我在府中等你。”她回头,口脂晶亮,露出了笑容。
鱼符精巧冰凉,紧紧贴着我的皮肉,五百精兵自然是不够清君侧,但做做样子,足够了。
隔了两日,元序召我入宫,成公公小声告诉我他近来几乎不曾睡觉,形销骨立,日夜在宫中不眠不休地奔走,饮酒取乐。元序看见我,扬眉笑道:“你怎么来了?”我拿不准他是不是清醒,低声答了,他眼斜睨着我,“那么拘谨做什么,你走近些,太子。”
“福安把鱼符给你了?”元序两颊微凹,显得他的眉眼更锋利,像是荼蘼的花,散发着死气,“她倒是信得过你。”
我将鱼符举过头顶,轻声道:“是听闻承宣王有异动,姑母怕有意外,便托儿臣入宫守着您。”他掂起鱼符,嗤笑一声:“留着你自己玩吧,她拿着也没用。”他想了想又道,“皇城司的印你也取了吧,去寻你叔叔,问问他在想什么。”
当夜便围了承宣王府,元荔神色平静,看着我缓缓笑开来:“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我微微笑起来:“皇叔。”
他打量片刻我身后的精兵,面颊抖了抖:“他疯了吗?”黄玉一样的眼睛,声音还是平缓,“他这是残害手足,无法无天,将我王府的脸面置于何地?”
我算了算时辰,裴元嗣信上写的归期就是今日,如今在大理寺述职,我招了招手:“将承宣王府围起来,请女眷去太子府小住。”
裴元嗣一路快马加鞭回来,去的时候元重礼正在招兵买马,他虽说是个郡王,却初来乍到,根基尚浅,性情傲慢,得罪了当地的氏族,裴元嗣很轻易就抓住了他的把柄,氏族甚至配合着将元重礼捆起来,让裴元嗣押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