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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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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她们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眼睛锁在元序腰上佩的长剑名叫植英,他过于清瘦颓唐,年轻时用着趁手的植英也似乎是将他拖着,要落入深渊一般。行痴净手诵经,微微笑道:“请殿下……剖开掌心,以血洗骨。”太子身躯有损是大罪,殿内跪倒一片,没有人敢递刀子给我,元序不耐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我将手掌翻开,递到元序面前,他径直取下植英,落到我掌心。植英是皇室藏了多年的名器,还未落入我手中,凌冽剑气便割伤了我,鲜血淋漓地滴落,行痴低垂眉眼,将那柄玉色的骨置于我掌下。鲜血落进绒毯,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仔细听着,似有若无,元序似乎已经疲惫至极,漠然无言,植英沉沉坠在我掌心,几乎切骨。
玉白的骨渐渐染上胭脂色,行痴紧握骨殖的手也血迹斑斑,他与我相隔极近,呼吸痴缠,约莫一息,他将骨殖放入鱼盘,与之相撞,发出清越的泠泠声,灰绿的瞳子浮现一点笑意,他低念一句佛谒,转而对元序道:“陛下,成了。”元序欣喜地走到我跟前,细细看着那柄由血染就的佛母骨,我沉默地移动双手,直到我的手紧紧地握在剑柄,凸起的龙首鲜血淋漓,我仰起脸,直视天颜,毫不犹豫地将剑身送入元序体内。
植英刺破皮肉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宫人的惊呼,元序很是诧异,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我:“你?”鲜血顺着剑身粘湿我的手,与我的血迹混杂分不出,我猛地抽出,再刺一剑:“儿臣以为,太子身体有损,便不适宜再做太子了。”
我原以为伤他很艰难,动手了才发觉,艰难的是停下手,我再度清醒时,脸上也都是飞溅的血迹,崔虞璋匐跪在地上,他见我立直了身子,才道:“殿…陛下,这可不好和大长公主交代。”他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静静等着我的回答。
我抹了一把脸,铁锈的腥气塞进我的口鼻,突然道:“伏尾并不是崔虞衡的人,而是福安的人,是不是?”我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当初崔虞衡入宫,你们都出了力吧?”
我听见铁甲摩擦的声音,是皇城司指挥使明德武,我慢慢走出殿门,福安倚在轿辇上,这是先皇赐予她的尊荣,只许了她在宫道策马乘轿,元序登基后她便从未再启用这超出规制的恩宠,她看着我脸上的血,目光一凝,旋即想到了什么,从轿辇上跌下来,闯入殿门,凄厉地哭嚎起来,我慢慢走向明德武,剑在地上划出火星,刺拉刺拉的声音,我哑着嗓子道:“父皇癔症发作,自戕……殡天了。”明德武穿着铁甲,一张脸是正气凛然,他看了看我手上的剑,缓缓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竟然胆敢骗我!”福安鬓发散乱,冲了出来,形如恶鬼,“你好大的胆子!”我轻轻地笑起来,轻松道:“姑姑,若是我胆子不大,早就死了。”
明德武后退一步,皇家秘辛,他不想掺合,崔虞璋衣摆沾着血迹,向我道:“陛下,先皇…还是要及时收殓才是。”
我抬起头,向明德武道:“殿内的……都是父皇心爱的侍者,全都就地格杀。”我转头向成公公,“还请公公操持则个。”
初初登基,又逢年关,有许多事需改弦易辙,元序死得突然,许多宗室子不服,纷纷上书,杀了几个就也安静下来,福安虽恼恨我,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荣光与我相连,与她交好的文臣也出了力,我大肆封赏了几个识趣的旧臣后,朝中不平之声渐渐消退,彼时已是五月。
琚旻随我入了宫,元序自年少起便不喜女子近身伺候,宫里的侍从除了几个随珉夫人陪嫁过来的女使就都是男子,那几个女使大多也都死了,琚旻混在其中并不突出。天气渐热,宫中白绫在夏风中微微摇曳,看着生冷,国丧三年,一向的规矩是宫内三年裹素,这些白绫便没有取下,而是定期换。
我住在了凤仪殿,元序死在和顺殿,历来皇帝是住在这里的,但我每每进去便觉得被血腥气裹住喉咙,喘不过气,这里便被弃置了。元荔自元重礼死后便心灰意冷,但见我登基,有意将承宣王妃母家的女儿送入宫中伴驾,他母家获罪,如今能依仗的是他的岳家,平京谢氏。谢氏女容貌向来是一脉相承的秾艳,谢家如今做主的是谢家的庶女,谢德融,见了承宣王的信也不回信,而是送了一车延年益寿有奇效的药材来,明照对我说时几乎笑得坐不住。
“我这位姨母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明照笑着叹口气,“可惜我母妃自恃嫡女的身份,出嫁前将她得罪狠了,不然,我也要去平京求求她助我。”
我思索着开口:“叔父这些年,孤记得,没去过平京。”“是,只有给元重礼定亲那年去过。”明照手指叩着桌面,“你是说……”
“你去为我们牵一牵谢家的线,我想你姨母应当不至于不正眼瞧你这个外甥女。”我点点头,平京富庶,是华阴不能比的,崔虞璋与崔虞衡当年事扑朔迷离,尚不清楚,我也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福安自我登基以来就闭门不出,他们两人若是一起对付我,我怕是得脱一层皮,如今能拉拢几个世家来我这一边,自然是最好的。
明照想通了其中关窍也应了下来,给她姐姐通了气后便出发,明照一路策马,大约半月便到了谢家,来不及说句话便取出了我赐的玉牌,谢家迎了明照入门。谢德融年逾三十,眉眼不是谢家常见的富贵明艳,而是清丽难言,一身干练的素衣,见了她和善笑道:“怎么突然来了平京,大姐姐也没来个信,好叫我去城门前迎一迎你。”
“岂敢劳烦姨母。”明照换了一身衣裳,平京女子大多身形修长,准备的衣服不大合身,但衣料极好,她款步进了厅堂,“本就是突然叨扰,还望姨母见谅。”
“叨扰?”谢德融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弯着眼睛笑了笑,“你同嫡姐像极了,模样像,说话也像。”
明照不好意思地喝了口茶,发觉是油酥茶,她喝不惯,硬生生咽了下去,谢德融掀起眼帘,道:“口味也像。”
承宣王妃从未对明照提过谢德融,唯一一次听见谢德融的名字,还是谢家易主的时候,承宣王妃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喃喃念着谢德融的名字,手指绞着帕子:“怎么是她呢,怎么能是她呢!”平京送来了丰厚的礼帛,隐隐浮动着金线,是谢家的家徽,扭曲的谢字映着承宣王妃的脸,明照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猜测是失去了什么顶好的东西。
谢德融并不是明照想象的阴沉冷峻的模样,带着被权力温养而出的气定神闲,给明照安排了院子,从前也是承宣王妃住过的,铺着玉砖,触足生温。明照只知道平京富庶,不知道谢家豪奢至此,比之皇家也不逊色,只是故意削减了用度免遭非议。拨来伺候的是谢德融的侍女,举手投足挑不出错,飞荣笑道:“府上原是有未启用的院落,家主说是没人气,冷清,怕您住不惯,这是王妃从前住的,时时有人打扫,住着也舒坦。”
明照对住所不讲究,但也知道这一处院落修葺费了不少心思,她拿不准谢德融的心思,捡起书阁里的书看起来,承宣王妃少女时爱看的是些话本子,志怪奇谈,明照看得入了迷,回过神时发觉天色渐暗,谢德融站在院内,沉默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才拢起一个笑:“见你用功,不忍打扰。”明照赧然合上书,谢德融又道,“你母妃这些年过得可好,同我说说她吧。”
承宣王妃的姻缘算是美满,同承宣王育有二子一女,夫君敬重,只是她依然郁郁寡欢,尤其是……明照看了一眼谢德融平静的脸,尤其是谢德融掌权后。谢德尹极爱她的长子,因此对于明照而言,谢德尹垂泪的模样她更熟悉。
谢德融轻轻叹息:“你父王是个不堪大用的,我不能遂了她的心意,却弃谢家不顾。”谢家在承宣王谋反时不肯出半分力,谢德尹为此折了自己心爱的长子,病中也常忽然发作,怨恨谢德融见不得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