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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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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雪峥背影彻底消失,黎焉这才随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右手的血迹,而后捂着痉挛的腹部缓缓蹲下。额头因为忍耐疼痛而渗出细密的汗水,本就憔悴的脸更添一层煞白。
装着辟谷丹的瓷瓶就在她前方一尺,她伸手就能拿到。
吃还是不吃?
若是不吃,恐怕再过三五天,她就要饿死在这里。且不知道多久才会再有人来,没人及时给她收尸,她被禁灵阵吸成人干也未可知。
黎焉如此一想,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个天衍宗无尘峰上,除了师父,竟是无所依靠。现在就连师父也……
如果因为别的事被关进来,黎焉还能赌一把师父偏爱自己,总是对自己心软,不会真让自己陷入灵力被吸干的惨境。然而这一次明明她是被雪峥陷害,师父却一点也不肯相信她,直接就将她关进绝欲山障,这么久也没来看过一回。
或许,师父是真的厌弃了自己。
因此,她是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师父身上的,甚至不免生出些怨恨来——她从未对做出过对不起师门和宗门的事,为什么师父和其他同门就那么轻易地相信雪峥,不进行细查,就判了她的罪,将她重罚。
黎焉慢慢地将瓷瓶拿起来,打开一看,里头有四颗辟谷丹,两个月的量。
也就是说,距离她下一次见到人烟还有两个月。
吃吧!
不吃,无异于自寻死路,白白让那些等着她去死的人看笑话!
黎焉倒出一颗辟谷丹在手心,明明给自己做足了暗示,小小药丸仍似有千斤一般,叫她用尽全力才抬起胳膊,把丹药送到嘴边。
她微微张唇,眼前忽地闪过雪峥离开时的脸。单纯无辜的面容微笑着,是一贯柔弱惹人怜爱的做派,眼里却满含嘲讽。
“师姐,你的骨头可千万要再硬一些。”
这句话像耳光一样抽在黎焉脸上,荡起响亮的回音。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恨,一把将手中的辟谷丹扔出去。
因她正面对着山障入口,辟谷丹自然被扔向入口外面的山道。哪知这枚药丸飞到半空,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被弹了回来,滚落到她背后。
黎焉更加气愤不已,她人不能出,一颗丹药也不行么?于是她飞快地倒出第二颗辟谷丹,扔向外面山道。然而这一颗药丸和上一颗的命运没有任何区别,依然被阻挡、弹回来,滚落到她背后。
不过这一回,她倒是看明白了,丹药是被结界阻拦。
这该死的禁灵阵,任何有灵气、灵力的人或物,都只能进不能出。
这算不算一视同仁?比她师父更公平。黎焉苦中作乐地想,在继续倒第三颗辟谷丹的时候,她脑海里倏地灵光一闪——有灵气和灵力就只能进不能出,如果没有灵气和灵力呢?
她飞快地爬起来,不顾身体虚弱,转身喝醉了似的把先前那两颗落到地上的辟谷丹找到。
黎焉催动所剩无几的灵力将辟谷丹表面覆盖,飞快地探查了一番,发现砸到过结界的丹药里蕴含的灵气,果然比瓷瓶里正常的辟谷丹要少一些。
她思索片刻,继续将其中一颗辟谷丹往结界上砸。这回力度稍小,角度也有所控制,丹药被弹回来精准地落到了她手中。然后被她再一次扔出去。
一次又一次,好似什么极其有趣的游戏,令黎焉乐此不疲。
终于,在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之后,那颗辟谷丹没有再弹回来,而是轻巧地飞出结界,砸落到山道上,发出轻轻的“嗒”声。
黎焉几乎跟着灵力一起枯寂的心像是被注入了一道甘霖,活泛起来。
如果灵气尽失的物品能够通过结界,那么灵力尽失的人,是否也能自由进出……
黎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过多犹豫,便抬手点了左肩两道大穴,封锁住左臂的灵脉。再伸出左手,颤抖着伸向结界。
千万、千万、千万要能伸出去……她在心里祈祷着。
而后,指尖一顿,触碰到无形的障碍,再也无法寸进。
黎焉沉默一刻,蜷起指节,就一拳砸到结界上。
“啊啊啊!”她仰天长啸,心中郁结无比,为了发泄郁气连砸几拳结界。
因为灵脉被锁,灵力不通,就像在捶打一堵普通的石墙一般。她没有被反震出去,结界自然也没有丝毫被动摇。
半晌,黎焉冷静些许,拨开刚刚甩到自己脸颊上的发丝。开始复盘反思,为什么她封锁了灵力流转,还是不能出去?
她看着自己的左臂,哪怕都没有灵力充盈,灵脉阻涩的左手使起来,也和灵脉畅通的右手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不再折磨自己,打算解开左肩的灵脉封锁。
抬指点上穴道的刹那,她忽然愣住。
灵脉封锁只是暂时地切断了灵力在肢体的传输,灵脉本身还在。而且她只封锁了一条左臂,全身上下其他灵脉依然在运转。
所以哪怕就算灵力耗尽,她依然还是修士,不是凡夫俗子,肉体凡胎。
所以她走不出这座以禁灵阵为基的绝欲山障。
可黎焉只是一个筑基中期,没有结出金丹,再怎么也无法做到将自身灵脉全部封锁。
她怔怔地注视着山障入口,看不到那面无形的结界,然而她明白,有一道天堑横在阵里阵外。
两颗眼泪滚出眼眶,无声地滑过脸颊。
黎焉察觉到自己竟然不争气地哭了,飞快地用手背抹掉眼泪。她没注意用了右手,揩了泪痕,又糊上血迹。
不就是要一身灵脉全无,像个废人那样吗——不,她甚至并不能确定一身灵脉全无就能走出禁灵阵。但这是一条路,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生路。
她不甘心放弃,她得试一试。
黎焉下定决心,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闭上双眼。
几息过后,她展臂运势,一手在上撑天,一手在下抚地,随后双手划出日之形相交在胸前,食、中二指相扣。随即指型在瞬息间变幻三次,定型在双斗问天之势,捏诀成咒。
不消两息,她便大汗淋漓,整个人犹如被当头泼了桶热水,还冒着发白的热气。
紧接着,她脸颊不自主地抽动,脖颈延伸至额头的青筋迅速鼓起,嘴唇颤抖着发白发青。
坚持,再坚持一下,就要成了!黎焉在心中对自己怒吼。
在咒诀抽干了自身所有灵力的瞬间,她喷出一大口鲜血,向前踉跄两步,栽倒地上。
——她用最后一点灵力,由内向外,生生震碎了自己全身的灵脉。
痛,从头顶到脚趾,无处不像被天雷反复鞭笞一样痛。
但黎焉从自己被阿娘送到天衍宗那时候起,就不允许自己喊痛。
她咬紧嘴唇,犬齿刺进唇肉,以痛止痛。
而后一声不吭地看向出口外面的山道。她眼里只有这一个目标,盯死了,咬死了,将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蹭过去。
绝欲山障借山势而成,开凿在山体内的道路清幽静谧。
黎焉缓慢但无所顾忌地往前挪,一路再无阻拦,轻而易举地跨越了那道结界。
她没有停留,继续向着洞外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到洞口,摸索着山壁上凸起的岩石,把自己拖起来。
两行眼泪再度涌出眼眶,冲淡了血迹。
黎焉仰头止泪,望见一轮圆月在天,夜空浩荡无垠。
凉风迎面而来,轻柔地拂过她痛到麻木的身体,好似无言的安慰。
黎焉就这样像尊雕塑似的,依山而立许久,才缓过神来。
逃出绝欲山障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也就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修复灵脉的法子。灵丹灵草,不拘形式。
但是,如今的她灵脉尽毁,连储物戒都召不出来。可谓是身无长物,什么都没有。
她也绝不可能再回无尘峰,断了宗门和师门的路子。
怎么办?
黎焉转动身子,打量周遭的环境。
四面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翠屏绝壁,生灵罕见。
是了。她差点忘了,绝欲山障处在天衍山脉一座偏远的山峰上,而距离最近的三座山峰连同它们围绕出的山谷,就是天衍宗的禁地。
黎焉默念了几遍“禁地”两个字。
她成为无尘峰弟子之后,醉心修炼,谨守门规,从未出格。但她也听说过,宗门禁地之所以成为禁地,就是因为那里是整条天衍山脉灵气浓郁的地方之一,建宗之时便有天然灵池,以及守护灵池的强大妖兽。
黎焉打不过妖兽,也不奢望能染指灵池。
但灵池周边必然伴生有许多灵草,她若能寻到几株对修复灵脉有用的灵草,也可解自己燃眉之急。至于守护禁地的阵法,到时再想办法。
黎焉想到这里,立刻动身。
她此时无法御空飞行,便只能沿着蜿蜒嶙峋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去。
走到半山腰,已绕过了半座山。她停下来歇息,无意识地望向谷底。
只见月华遍野,如雾一般氤氲在一湾清潭之上。潭中央一块三尺方的石头露出水面,一株柔韧的灵草破石而立,沐浴着月之精迎风摇曳。草茎上共有三片小儿拳头大的心形叶子,呈等边三角围簇着中央的花苞——
心叶月中花,生于高山空谷,一百年长一片叶;长出三片叶子后,才会在某个月圆之夜开出一朵花。
花朵盛放之后的六个时辰内将其吞食,可修复、疏通、拓宽灵脉,治愈灵力阻塞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