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怎么是你？”
子夜时分，黎焉应约来到无尘峰后山，见到的却不是给她传讯请战的封师弟，而是小师妹雪峥。
这位师妹资质平庸，实力差一众同门远矣。黎焉平日向来没把她放在眼中，此时也不可能捉她代替师弟，和自己打一场。
“对不起，黎师姐。是我借了封、封师兄的名义，给您传音鹤，借切磋之名邀您过来。我是想……”
师妹恭顺地低垂头颅，露出一截雪白脖颈，姿态仿佛任人宰割。
黎焉最见不得这种窝囊，自己又白跑一趟，败了兴，抬手制止道：“算了，我不想听原因。你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今晚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说罢转身，打算回洞府继续修炼。
“师姐！”雪峥在背后急道。
她声如黄鹂，一急就带些祈求意味，娇娇柔柔，叫听的人不自主软了心肠。
这种时候，所有同门都会为她停留，除了黎焉。
她仿若未闻，大步流星离开。
然而没走几步，她忽觉全身一轻，意识尚未反应过来，便与气力一起被抽空，软倒下去。
将要砸地之时，却有一股灵力垫到她身下，将她托了一把，安稳地放到地上。
“师姐？”雪峥收回灵力，试探地向她迈出一只脚。
见她当真昏迷，才放心地走到她跟前。先是居高临下地打量，再提起裙摆蹲到她脑袋旁边，细看一刻，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
黎师姐脾气不好，冷硬孤僻，在宗门没几个交好的朋友。可她天资出众，进境神速，又生得一张绝世无双的脸——
真好看啊。雪峥想，对于这张脸，她也是喜欢的。若她是男儿，恐怕也会甘愿被黎师姐迷去，就像封师兄那样……
想到外出捉妖仍不忘拜托自己照顾师姐的封于声，她抚着师姐脸颊的手往下一滑，掐住了那毫无抵抗的喉咙，慢慢用力、收紧。
一双杏眼里却流下泪来，濡湿了她口中的低语。
“对不起，师姐，对不起……我也不想这么做，我都是被逼的，被逼的……”
-
“孽徒，还不醒来！”
一道声音熟悉的暴喝在黎焉头顶响起。
她思绪混沌，眼皮沉重得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用了十分力气才睁开双眼。见到的却不是她在自己洞府里打坐时面对的三省壁，而是一排宗门统一制发的飞云绕岭靴。
她意识到自己趴在地上，顿觉恼怒。想要爬起来，手指刚动，浑身上下便一齐剧痛。遂只得咬住牙关，抬眼去望。
她熟识的不熟的本峰弟子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墙，中间站着她的师父兼无尘峰峰主尘衍道人，老修士本就严肃的脸板得像块玄冰，常年起皱的眉头更是堆叠得没有丁点儿缝隙。
只迅速地扫视一圈，黎焉便低下头，忍痛运气聚力。
她厌恶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尤其这么多实力不如她的人。
尘衍道人见状，却以为她是心虚，沉痛地斥道：“黎焉，是不是为师平日太过纵容你，才叫你嚣张肆意惯了，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到把门规师令都不放在眼里？”
“……师父。”黎焉哑着嗓子叫道。她其实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边竭尽全力撑起上半身，一边追问：“您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我怎么会、会在禁地入口？”
头仍然垂着，指甲抠进泥土里，因强行运气而溢出唇角的鲜血一滴一滴打在她手背上。
“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尘衍道人见她伤势发作，更是气愤：“你有胆子私闯禁地，还敢将阻拦你的雪峥打伤，这会儿倒没胆子认了？”
心下却到底有些不忍，并指一划，一点白光闪过，一颗能治疗大多数伤势的百草丹落到黎焉面前。
“我没有擅闯禁地，更不可能打伤雪峥！”
黎焉一听就立刻否认。她试图回忆，记忆却只到昨夜她拒绝雪峥，打算回去修炼却突然失力——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设计了！
“是雪峥！”黎焉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师父，“昨日她假借封师弟的名义，约我子夜到后山切磋。我去之后看到是她，就想回洞府，却不知怎么就晕倒了……当时只有我和她在，一定是她动的手脚！就算不是，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挨个打量人群，试图把那个贱人找出来，却半点影子都没看到，反而看遍了在场同门震惊、怀疑、厌恶的眼神。
就连她的师父，眼里也尽是难以置信，一副“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的神情，恨铁不成钢地说：“黎焉，你何曾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
饶是黎焉平素痴迷修炼，与师门上下都不怎么亲近，此时被他们这样对待，心中也犹如同时被无数把钝刀割着。
她嘶哑着嗓子喊道：“雪峥呢？雪峥在哪儿，把她叫来和我对峙！”
尘衍道人的怒气再度上涌：“你封师弟昨日一早就离宗捉妖去了，你身为师姐难道不知道？若非雪峥拖着重伤来找为师报信，叫为师来救你，你就直接死在禁地杀阵里头了。你小师妹为了你，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你竟还有脸把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黎焉一愣。她向来对自己都从不关注修炼以外的事，更别提师弟师妹……
周围那些同门之间也浮起窃窃私语，“小师妹那么善良，为了报信差点命都没了，若真是她设计，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么凶险的境地？”
“你们还记得吗？小师妹刚入峰时被黎师姐打伤过，小师妹不仅没计较，还为黎师姐说好话。可黎师姐就像现在这样，一点也不领情。”
“对啊，黎师姐平日就不喜小师妹，现在怕不是成心报复？”
“黎师姐会不会是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
黎焉甩了甩头，眼前同门身上穿的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流云映日袍，此时却变得那样陌生……那些交谈声像是咒语，将一片片白色锦缎化为绳索，将她一圈圈捆住。
她大吼大叫，想盖过那些声音，“她一定是装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尘衍道人打断她，“你已是筑基中期，你雪峥师妹不过炼气九层，实力天差地别。她如何能对你动下手脚，又如何能精准地把握自己受伤的程度？”
而后失望地摇头，“黎焉，为师真是看错你了。”
听到“看错你”三字，一向要强的黎焉脑子里某根弦‘啪’地断了。
“我说了那些事我没有做过！”她气急攻心，一把挥开地上那枚丹药，握拳砸地，“我没有！没有！”
话未尽，黎焉突然喷出一口污血，直直向前仆倒，昏死过去。
部分弟子见状，问峰主该怎么办？
尘衍道人长叹一声，撇过头，不再看晕倒的弟子。
“违背禁令，中伤同门，拒不悔改，该让她长些教训……就按门规处置罢。”
-
黎焉再次醒来，伤势已无大碍，人却被关进了宗门处罚重罪弟子的绝欲山障之中。
这是一方专门开辟出的洞穴。
四壁如刀切般平滑，皆向内里倾斜，顶端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断绝了天日风雨。因此连一株寸高的野草也不曾在此生长。
黎焉刚清醒的时候喊叫过一阵，发觉山障外面没有看守，无人能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就再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她是听说过这里的。
从前，雪峥刚刚被分配到无尘峰的时候，师父让老弟子带一带新弟子。这个小师妹就找上了峰里数一数二的黎师姐，请师姐偶尔指点自己一下。
黎焉当时正面临修炼瓶颈，为了冲击筑基没有一刻停止修炼。她自己都恨时间太少，怎么会耐烦带新弟子？更何况这个小师妹看着人畜无害，资质也是平平，她不知道怎么带。
于是黎焉提出了一场考核，只要小师妹能在自己手上走过三招，她就分出一些时间给她。
结果，在第三招的时候，她明明及时移开了剑锋，却仍然莫名奇妙刺中了雪峥的左肩——就仿佛雪峥自己撞上来一般。
她心里有些怀疑，关切的脚步迟了一刻，就被涌到雪峥身边的师弟师妹隔开——
他们骂她狭隘，不想教直说，何必要借考核伤人？
黎焉眼里揉不得沙子，憎恨欺骗，也从未骗过谁。她当即大怒，要与在场所有弟子做过一场，最后被执正堂的人赶来制止。
尘衍道人让她向雪峥和那些新弟子道歉，她不肯。气得尘衍道人说，她若是再这么不逊，就把她关进绝欲山障里好好反省。
她以为只是师父吓唬自己，嘴硬说关就关，自己不怕。
没曾想，竟一语成谶。
-
山障中有专门设下的禁灵阵隔绝天地灵气，被关押进来的修士不仅无法修炼，还会慢慢地被阵法汲走自身灵力。
哪怕黎焉维持最标准的三才纳灵坐姿，打了几天几夜的坐，也依然没有感受到一星半点儿的灵气，反而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灵力在一丝一缕地流失。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力量被一点一点剥夺，对黎焉这样拼了命修炼的人，不亚于一场凌迟。
若不能及时补充灵力，她的身体早晚会被抽干，轻则境界跌落、折损道行，重则消磨道心、招来心魔。
但要黎焉低头认错，为自己绝没有做过的事付出代价？那决计不可能！
山障里不晓晨昏，也无人探视。
黎焉预感到自己即将枯竭，再怎么做修炼的行也是无用，干脆仰躺在地，如尸体一般一动不动。
“师姐？”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些虚弱却不掩娇柔的声音出现在山障入口处。
是雪峥！
黎焉翻身爬起，跌跌撞撞地奔到障口，隔着一道无形结界，对外面的女子怒目而视，“你来干什么？”
若是眼神能有实质，她必已将此人千刀万剐。
雪峥弯腰低头将一个瓷瓶推进结界，语带关切地劝道：“黎师姐，我来给你送辟谷丹。没想到你被关在这里，过得这么不好。师姐，要不……你就向师父低个头罢。”
黎焉冷笑：“我落到如此地步，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你何必还要假惺惺地装出一副良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她尚未辟谷，靠一月一枚丹丸饱腹。动气时胃里一阵痉挛，才发觉自己已饥饿许久。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将手放到胃部按压，露出分毫示弱之态。
“师姐要是不喜欢，我走就是了，下次让别人来给你送。”雪峥泫然欲泣，被师姐的厌恶打击到了一般，伸手撑着山壁缓缓站直。
她藏起的面容随之抬起，先前漾慢眼眸的担忧却是荡然无存，只剩冷漠。在翩翩离去之前，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单纯的笑容，低声留下一句话。
“师姐，你的骨头可千万要再硬一些。”
“滚！”黎焉再也按捺不住，一拳捶到山壁上。此时失去灵力护体的她与凡胎无异，指节当即血肉模糊。
钻心的疼痛让她冷静些许，重新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对，她要出去。
——她绝不会低头，但也绝不能待在这里等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