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师之点睛》闲闲无话

7、画师

　　姜钰脸一红：“我也没钱给你买地买房娶媳妇，给你做饭送一套新衣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这几天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开心就是了，管我做什么呢。”

　　“我没什么想做的了，只欠你一份恩情。”姜钰悠悠地说道。

　　“倒也不必，谈不上欠不欠恩情的，人这一辈子吧，总要实现一点愿望才不算白活一辈子。我也没为你做了什么，这些好吃好喝也就我这样的人稀罕，其实你也看不上吧。”于小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已经给了我最想要的东西了。”姜钰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什么东西？就是这些鸡鸭鱼肉？”于小柏有些不信，村里的秀才说皇帝家的狗都是吃肉的，一个皇子能稀罕这个？

　　姜钰没答，那个答案在他心底了，生在皇家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有一份真心，一旦失去皇子这个身份，所有的笑脸都是假象，连最骨肉至亲都会选择先保全自己。

　　昔日身边逢迎拍马投其所好之人不落井下石便算是有良心了，偏偏这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的于小柏愿意分享他最为珍贵的东西，也算是老天对他最后的一点垂怜了。

　　可惜他却没能为于小柏做点什么，就连做顿饭都会弄巧成拙。

　　于小柏一开始是想从这个贵公子身上捞点好处的，可是知道了他的身世，便生出了同位乱世漂泊名如蝼蚁的惺惺相惜之感，只想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好些，并不图什么好处。

　　只是最后的这几天也注定是安宁不了的。

　　傍晚时分，师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篓，还未进门就闻到了屋里的菜香。

　　“于小柏，你哪来的钱买肉，该不是把我的狗杀了吧？”

　　姜钰正帮于小柏把鸡汤从厨房端进饭厅里，一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躲在于小柏身后。

　　于小柏自认为师父是个良善之人，最是能怜贫惜弱，忙安抚道：“你别怕，等我跟师父去解释。”

　　不必等于小柏去解释，画师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与此间环境格格不入的姜钰。

　　他一向慵懒散漫的眼睛瞬间凝聚成一道锐利的视线，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的画室。

　　于小柏第一次见师父脸色严肃行动雷厉风行，不禁也有些心头发虚，强做镇定地安抚姜钰。

　　画师将空白的卷轴扔在于小柏面前：“这是你干的好事？”

　　硬着头皮迎凑了上去，他知道这顿骂必是免不了的，只是别为难了姜钰才好。

　　“师父，是我一时手欠点了那画上的眼睛。”

　　“然后呢？”画师平日里过得吊儿郎当的，于小柏踩塌房顶也只道通风透气也好，鲜有严肃的时候。

　　“然后…”于小柏瞥了瑟缩在一旁的姜钰，挺起了胸膛：“都是我犯的错，与姜钰无关，师父要罚就罚我，可千万别把姜钰交给那些坏人。”

　　“姜钰是吧？看来都混熟了，也是，少年人都容易说到一块儿去。”画师气极反笑，招手唤姜钰过来。

　　姜钰纵是害怕也只得一步一步蹭过去，于小柏抓住姜钰的手耿着脖子对画师道：“师父，这不关他的事，你不能帮那些坏人作恶。”

　　画师平日虽和善，于小柏也是敬重他的，第一次跟他叫板，声音都是颤抖的。

　　“坏人？作恶？”画师皱起眉头将于小柏推到一旁，把姜钰拉到自己面前。

　　这个距离，姜钰不得不正视画师的眼睛了，其实他早已麻木了，说直白一点，他现在就是在等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画师的眼睛却还是叫他不寒而栗。

　　“姜钰？我姑且尊你一声小殿下吧，你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吗？”画师的语气并不凶，却压迫感十足。

　　“师父，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圣上要把他卖给外僵当媳妇，且不说他是一个男子，就是女子也不该被亲人这般对待，明明是他兄长的不是…”于小柏帮着姜钰辩解。

　　“有你什么事？”画师根本不接于小柏的话，只逼视着姜钰：“他不懂，你也不懂？你是什么身份？你是食万民供奉的皇子，天下苍生正在战乱中挣扎你不知道？这条命宁可葬身崖底也不肯换子民一夕安宁？只想着你拿可笑的清高？”

　　“师父，我不懂，可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能不能卖了家人来求一夕安宁，就如当初如果把我小妹抵给地主家，也能换来几年安宁，可我们都没这样做。”于小柏万没想到师父会这样想。

　　“孩子，你弄错了，不卖小妹是你的担当，但与姜钰的事不一样，当初你全家遇匪，你最年轻力壮，是最有希望逃出去的，可你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全家。而姜钰恰恰相反，他这个懦夫只想保全他自己，可叹你最后什么也没保住。”画师冷冷一笑，于小柏第一次在师父脸上看到这种嘲讽的表情。

　　姜钰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我错了？”

　　“小殿下，你应该睁眼看看这世道，正在生灵涂炭，你身为皇子不能驰骋沙场换来一方安宁，也该用另一种方式回馈万民，何至于拼着一死只保全所谓的清名，你好好想想。”

　　画师又转头看向了于小柏：“混小子，当初捡你回来就是看你本分老实，谁料你给我捅出个天大的窟窿，你知不知道他至少能换来边境三五年的安生，你好大的手笔，一笔下去天下又要生灵涂炭了，世上又有多少如你这般蝼蚁小民要殒命在这战乱中了。”

　　于小柏只当自己手欠毁了师父的一个画作而已，万没料到会捅这么大的篓子，一时间被吓得不知所措。

　　姜钰见状倒无惧了，反手护住了于小柏：“画师教训得是，是我眼光狭隘了，竟不如前朝贤女，以一己之身换天下安宁，我去就是了，别苛责于小柏，他不懂这些。”

　　“他不懂这错也犯下了，普通的墨点睛只能招七天之魂，唯有这山中饱吸日月精髓的千年石墨才可招魂七七四十九天，如今三日已过，你最多交接给外僵使者一二日便灰飞烟灭，去了也无济于事。”

　　“画师的千年石墨可采来了？再画一副就是了。”姜钰坦然道。

　　于小柏被他的话惊呆了，他宁死也不愿意受辱，如今却主动要去外僵和亲，连忙扯了扯姜钰的衣角。

　　姜钰却释然地报之一笑，从前他不肯去，除却受辱这一节，他更咽不下这口气，摆明了是皇兄在欺凌他，他偏不想让皇兄如愿。

　　画师一番训斥倒让姜钰开了窍，是啊，牺牲他一人能换来千千万万人的安宁，也没有什么不可，前有昭君为例，多少公主贵女做出了这样的牺牲，为什么独他不行。

　　画师却不买账：“你说得轻巧，当阎罗殿是我开的呢，魂儿想呼之则来挥着既去？招魂也就一次机会。”

　　画师气哼哼地从屋里收拾了一个包裹，也就是那些破烂纸笔罢了。

　　“为师我混迹世间多年，从未失信于人，这一次在阴沟里翻船了，罢了罢了，我也无脸混迹在此，此间乱象也非我之力能改变的，大家各安天命吧。”

　　画师提着他的破烂纸笔扬长而去。

　　他一出门立马就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二人眼睛都睁不开，待风停之后，二人发现自己站在一处空地上。

　　画师的屋子、院子都不见了，只有于小柏每天浇的菜地还是原样，脚边落着一副卷轴画。

　　于小柏捡起那副卷轴画摊开一看，正是他平日和师父住的院子，除了师父的卧房，其他都是一样的格局，甚至屋里的摆设都别无二致。

　　环视四周，师父的卧室虽然不在画中，却在菜地里，不过略显简陋，大约从前是看守菜地临时住的小屋。

　　于小柏惊诧地围着菜地转了一圈，连看园子的狗都不见了，只有一张画纸落在园子里，上面是一条黄狗和狗舍。

　　姜钰倒没有吃惊，只是迷茫地站在原地。

　　于小柏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将地上的饭菜捡了起来，连桌子也变成了画上的几笔墨，好在碗筷是他买来的，所以饭菜才得以保全。

　　他将饭菜放回师父平日住的那间小屋，对姜钰道：“行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好在姜钰也是经历了许多风浪波折的人，这几日该伤心、该忧虑的事都已经思虑过了，多思无益，便也从善如流地跟着于小柏回到小破屋吃起饭来。

　　于小柏看了看小破屋，还好师父自己用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床被害算齐全，不然他真的只能捧着一副画跟姜钰流落街头了。

　　他已经漂泊许久了，但是姜钰最后这几天，他不想让姜钰过得太辛酸，人生在世总要留点好的念想。

　　他擦了擦掉在地上的筷子递给姜钰：“你别怕，我们不是还有个小破屋遮风避雨的，有我在，没事。”

　　姜钰接过筷子：“那你以后怎么办？”

　　事发突然，于小柏一时间还真没想过以后怎么办，没了师父的庇护他又怎么在这乱世安身？

　　不过他很快又释然了，这些年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过来的，得过且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