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师之点睛》闲闲无话

8、卷轴画

　　师父的被褥比于小柏的略好些，于小柏躺在师父的床铺上舒服地蹭来蹭去。

　　姜钰虽然不像昨晚那般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但稍显凝滞的呼吸让于小柏知道他还是睡不着。

　　于小柏觉得跟他已经很熟了，便如昨夜一般将人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睡吧。”

　　“你说，死后的世界是不是像夜晚一样黑？”

　　屋里没有点灯，也不是月圆之夜，屋里像泼了墨一般陷入无边的黑暗。

　　这话把于小柏给问住了，他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不过想到姜钰几天后就要面对这个问题。

　　他只好哄骗道：“不会的，死后也有许多事要干，要是都漆黑一片还能做什么？”

　　“那你会不会怕死？”姜钰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会啊，我小弟也在那边，我死了就能见到他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于小柏拍着姜钰的背，知道他的怕什么，继续安慰道：“你也别怕，你的父亲不也在那边，去了你就能见到他了。”

　　这话一点也没安慰到姜钰，他的父皇活着的时候他就犹如避猫鼠儿一般避着他的父皇。

　　“那个世界没有我想见的人。”姜钰叹气。

　　于小柏想了想道：“那你想见我的吧？”

　　“想。”这次姜钰倒是没有犹豫，但转念一想，能见于小柏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可是……”

　　于小柏截住他的话头：“那你就别怕了，说不定过不了几日我就下去陪你了。”

　　这话倒不是于小柏哄他，乱世里的流民存者十之一二，若不是有师父的收留他早就成了那□□了。

　　“不许胡说。”姜钰制止道：“你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还要买房子买地娶媳妇的。”

　　“那不是做白日梦吗，你还当真了？”

　　“要是成真了呢？”

　　“真有这好事我做梦都得笑醒。”

　　姜钰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如果那些美梦都成了真，你娶了媳妇还会记得有我这个人吗？”

　　原来他担心这个，于小柏觉得他可怜，将人搂得更紧些：“放心吧，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你骗我。”姜钰并这句话并不是在回应于小柏，而是在回应他的人生种种过往，什么都是虚假的幻象。

　　“真的，没骗你，你放心吧，我不会有屋有地的，更不会有媳妇的，现在连师父都没有了，说不定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找你了。倒是你这样的贵人是有福气的，别到时候不肯认我这穷小子，话说你记住我的名字了没有？”于小柏问道。

　　“记得，你叫于小柏，去了那边我会等你的，不过，你别太早来了，你要活够一百岁。”

　　“一百岁？那还有八十年，也太久了些，你会等那么久？”

　　“会，不过你若是带着媳妇来的，你就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

　　姜钰噎了一下，嗫嚅道：“忠仆不侍二主。”

　　于小柏听得有些不高兴，放开了姜钰背过身去：“我又不是你奴才。”

　　姜钰也自知失言，但又想不出更好的说辞，见于小柏生气，连忙从背后抱住他：“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想过你是我的奴才，只是想说你若没娶媳妇就来找我，咱们还像现在这样做个伴，你若娶了媳妇有人作伴了就不用来找我了。”

　　于小柏怜他小小年纪就要面对生死，本来也不会认真跟他计较，听他这么一说又转过身来回抱住他：“那我要是娶了媳妇，你岂不是白白等了八十年。”

　　“那如果我没等你也没娶，我岂不是错过了？”姜钰有些黯然。

　　“这样吧，咱们约定好，你要等我，我不娶旁人了好不好？”

　　“可是你不是做梦都想娶媳妇的？”姜钰音调高了几分，却也带着几分不信。

　　“你也说了是做梦，谁跟梦里的事较真，但你不是梦里的人啊，咱们虽然相识不久，但你比梦里的人重要是不是？”于小柏说得真诚。

　　“你活得比我清醒。”

　　“咱也不懂什么叫清醒，什么叫不清醒，你们这些贵人不是可以娶男妻的吗，我也攀龙附凤一次娶你为妻好不好？”

　　于小柏说话不过脑子，说完才觉得唐突，姜钰死都不肯去外僵和亲，自己却说出这种话。

　　黑暗中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就嘴就是欠揍，你就当耳旁风过了吧。”

　　姜钰却摸索着抚上了于小柏方才扇过的脸：“你傻呀，打疼了吧。”

　　二人沉默了半晌，黑暗里传来姜钰一声低低的一声“好”。

　　于小柏起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原来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那句话。

　　倒把于小柏弄得不好意思了，“我信口胡说的，你别当真啊，我可不是那乘人之危的小人。”

　　“不是乘人之危，是我愿意，这样我在下面就能安心地等你了，不用担心几十年后你带着媳妇来找我了。”姜钰将自己深深地窝进于小柏的怀里，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里找到一处安身之地。

　　“什么？我这就有媳妇了？”于小柏有些不可置信，“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娶你？”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余生跟你在一起。”

　　于小柏算着姜钰的余生也没几天了，“你是怕我这几天不要你了？放心吧，我向来说话算数，说好了要管你就一定管到底，咱们不是还有这个小破屋吗？你不必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我这一生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只有这次从心做了一次决定。”姜钰也是第一次遇见有人对他好，却无所求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无以为报才以身相许还是真的喜欢他，他只知道他所剩的时日不多了，但他只想和于小柏在一起，哪怕去那边再等几十年。

　　于小柏还是觉得有点草率：“那我也没给你办一顿喜酒呢，就在这破屋里嫁给我是不是太委屈了？”

　　“不委屈，你以后什么都会有的。”姜钰安慰道。

　　于小柏想顺着姜钰的话也安慰一下他，又觉得那是骗人的，只得换个说法：“你别怕，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着急，好好过好你的日子，该享的福都享够，我会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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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钰掐着手指算了日子，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姜钰第一次对于小柏提了这个要求。

　　之前怕姜钰被人认出来，几乎不让他在外行走的，于小柏算算时间，只剩一天了，那就出去走走吧。

　　于小柏抛了抛手中仅剩的二两银子，“还有二两银钱，可着这点钱买吧。”

　　“一点都不留？往后的日子不过了？”姜钰问他。

　　“怕什么，我从来都是身无分文的，这几天花的钱比我一辈子花的还多，真过瘾。”于小柏还在回味着要啥买啥的好心情。

　　“那我们找一家馆子好好吃一顿。”姜钰也不客气。

　　“好。”于小柏这几天虽然也是荤腥不断，但他自知厨艺一般，肯定不如馆子里的大厨。

　　姜钰从来不跟他提要求，好不容易提一个哪能不满足，他盘算了一番，这世道能下得起馆子的人不多，所以连带着馆子也很少，只有官驿附进有一两家。

　　便带着姜钰吃了一顿，尝到了从未吃过的美味，于小柏也很满足。

　　看着官驿附近差役往来频繁，于小柏便想带着姜钰离开这儿。

　　姜钰却挣脱了于小柏的手，对看守官驿的守卫说就几句什么话，那守卫脸色变了变离开了。

　　于小柏有些紧张地去牵姜钰的手：“别在官府的人面前露面，要找你的人说不定就在里头。”

　　“于小柏，你没房子没地凑合着娶了我，我可不能潦草地嫁你，都给你置办下来，你可不能负心娶别人。”姜钰冲着于小柏露出一个笑脸。

　　这是连日来姜钰第一次笑，明明是一个阴郁的天气，却好像阳光洒在了冬日里，于小柏看得有些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却见前几日取画的客人随着守卫从官驿里走了出来。

　　于小柏下意识地将姜钰挡在身前：“我们走。”

　　姜钰却闪身从于小柏身后走了出来，迎着那位取画的客人道：“他把我送回来了，把赏金给人家吧。”

　　来人恭恭敬敬地对姜钰行了礼，又狐疑道：“小子，你师父都逃了，你哪里寻来的殿下？”

　　为首的侍卫却不要于小柏作答，只说：“管他怎么寻来的，横竖赏金比画作便宜，赏金给他，请殿下入内。”

　　一众人簇拥着姜钰往官邸里走，一个络腮胡子推搡着于小柏：“你跟我去拿赏金。”

　　姜钰将于小柏的手攥紧了几分：“去找一处安宁的富庶地，好好享享清福，该买的房子该买的地一样也别少，只一样，不许娶媳妇。”

　　姜钰松开了于小柏的手，跟着侍卫们往官驿内走去。

　　于小柏万没料到姜钰说的什么都会有是用这种方式换来的。

　　他一手推开侍卫，拉住姜钰就往回走：“你跟我回去，谁许你来这里了。”

　　姜钰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个趔趄，也没料到他会不同意，“于小柏，你知道的，只剩一天了，用来换千两赏金不好吗？”

　　“不成，这不是卖媳妇吗，别说一天，一个时辰也不成。”于小柏拉着姜钰要走。

　　四周响起了蹭蹭的兵刃之声。

　　姜钰立马护在于小柏身前：“谁也不许动他。”

　　为首的钦差沉了脸，却不冲着姜钰，只对于小柏道：“刁民，你既然亲自送还了殿下回来，我们也不爽约许你千两赏金，你还要做何乱？”

　　“放屁，他是我媳妇，哪能还给你们？”于小柏抓着姜钰不肯松手。

　　官驿里还有外僵使节，钦差便退回到侍卫身后：“此地不容刁民胡言乱语，将殿下带回来。”

　　侍卫们只等着这一声令下，听得一声破风之声，姜钰只觉得手中一轻，身后的倚靠陡然消失。

　　转过头去，没有血花四溅，也没有人头落地，只有一副被化出一条裂痕的卷轴画。

　　画上的于小柏依旧是那副真诚憨厚的笑容，只是从脖颈上列出一道痕迹。

　　“哎呀，明明就是个大活人，一刀下去怎么就成了一副画了？”

　　“不愧是画魂师的手笔，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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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钰府下身去将卷轴画小心的卷了起来，吩咐人哪来胶水和画纸，将于小柏的画像重新装裱好。

　　紧紧护在怀里，这样也好，至少于小柏不用等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