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未歇》马小六

14、第十四章

　　夏末秋初的阳光特别好，洒在人身上不是火辣热烈，而是柔软温暖，顾硕石微垂着头，任那金沙压弯了自己的睫毛，遮盖住所有的情绪。

　　顾硕石又夹了一块紫菜卷，淡笑道，“挺好！”

　　什么挺好？是这样的戚唯宇挺好，还是这样对戚妈挺好，戚唯宇无从得知，也没有追问，他现在更想知道顾硕石为什么会有吃赛乐特的经历。

　　“石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说，我会做一个哑巴听众！我知道抑郁症患者不喜欢倾诉，但……”

　　“我没有抑郁症！”顾硕石抬头看向戚唯宇，戚唯宇上次说这话沉稳的恰到好处，像是许了一个承诺，不华丽却作数。这次戚唯宇说这话声音却放得很柔，像是对待易碎的玻璃品，即便戚唯宇说他对待戚妈和顾硕石的态度一如平常，也会在意识深处不断的告诫自己小心谨慎吧，顾硕石不喜欢这样！

　　两人四目相对，就在戚唯宇以为自己触到顾硕石底线，顾硕石绝不会有任何回应时，顾硕石却目光一转，看向戚妈的方向，“我只是有段时间被误诊，所以吃了一阵。阿姨呢？”

　　戚唯宇微微出了一口气，简单的说了戚妈得病的原因，他很少跟人提及，除了孟桃和方贺帮着戚妈联系医生知道戚妈的一些情况，几乎没人知道戚妈的病情曾经严重到一度产生自杀倾向，是戚唯宇没日没夜的陪着戚妈，才终于把戚妈从黑暗的罅隙里拉出来，回想起那段日子，戚唯宇就不寒而栗，他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成了没爸没妈的人！
　　戚唯宇虽说得平淡，但是顾硕石却深有同感，想起顾妈那时候一下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顾硕石心里就一阵疼，不知道是不是共情的原因，看着戚唯宇，顾硕石的心也麻麻的，“你把阿姨照顾的很好。”

　　“我能把很多人照顾的很好。”

　　这话说得就太直白了，顾硕石听不出就真是个傻子，只是顾硕石的反应出乎戚唯宇的预料，顾硕石笑出了声，“是呀，你看孟主编，对别人还多少能压住脾气，对你简直……啧啧！”

　　这太极打得……戚唯宇明知道顾硕石是故意这样说却不能再辩驳，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敢再说一句，把这个很多人仅限定在顾硕石的身上，顾硕石会立刻抬屁股走人！

　　慢慢来，戚唯宇安慰自己。起码顾硕石现在不排斥他了，起码顾硕石现在想了解他了，起码顾硕石向他展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孟桃的脾气是有些激进，之前她对你的无礼，我替她跟你道歉。”

　　“你替她？！我以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忍一下就过去了’，后来我发现，你越是退让，别人越是得寸进尺！孟主编亲自跟我道歉我都不见得会接受，你替她算什么？不过你倒是能帮我代为转达一下，让她离我远一点。”

　　顾硕石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戚唯宇有点搞不清顾硕石的真实情绪，是玩笑还是嘲讽？戚唯宇心里堵得慌，刚要开口却被顾硕石打断，“我说真的，我不是每次都能控制好情绪的！”

　　戚唯宇盯着顾硕石挂着笑容却不带笑意的脸问道，“是多重人格吗？”这三年戚唯宇没少往精神心理科跑，相关的病也研究了一些，结合顾硕石的言谈和表现出来的样子，戚唯宇考虑可能会是多重人格！

　　顾硕石眼里多出了些许真实的笑意，看来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点吓到戚唯宇了，顾硕石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PTSD，我只是不喜欢被人逼迫。医生说我都好了，结果……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屁！真心疼我在国外那些医药费！”

　　顾硕石说得特别轻松，可明知道不该这样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无力感又怎么会轻松呢？！戚唯宇安静的看着顾硕石的眼睛，忽的粲然一笑，抬手收拾着被顾硕石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盒，“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方式方法的！”

　　就算是敏感易碎的又怎样，我可以照顾好很多人，尤其是你！

　　只是戚唯宇没想到，那个他想好好照顾的人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顾硕石在家里住，所以戚唯宇很少加班，一下播就往家里奔，难免有些工作会带回家里做，以前他不喜欢在家工作，觉得静不下来心，可是现在却觉得很好，最挂心的人一个在隔壁，一个在对门。

　　吃过饭顾硕石主动戴上手套请缨刷碗，毕竟吃人家的、拿人家的、穿人家的，再不出卖点劳力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可是他那双爪子才刚见好，戚唯宇才舍不得让它闷在塑胶手套里。于是把人拎到一边，“你不要帮倒忙了！你若是闲着就做个水果沙拉！”

　　顾硕石同样得了顾妈的真传，就是厨艺不咋地，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各类沙拉，只要食材一切一放，然后倒上酱汁就成！简单说，傻子菜系！好不好吃全看食材新不新鲜，酱料给不给力……

　　既然房东都发话了，顾硕石就挑了几个戚唯宇洗好的水果，叮叮当当的切了起来，本来想倒个分量十足的沙拉酱，可是一想戚妈和戚唯宇偏清淡的口味，临时换了酸奶进去，好吃热量又少一些，挺好。

　　“啊！”戚唯宇正端着碟碟碗碗往消毒柜边走，见顾硕石拌好了沙拉，正要往嘴里放，便站在顾硕石身后讨嘴吃。顾硕石看了一眼戚唯宇，在戚唯宇的注视下快速将勺子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满意的咀嚼起来，戚唯宇气得直笑，这些日子他算是发现了，顾硕石视食物为生命！

　　刚才那一勺很满，顾硕石的嘴里已经翻不开磨了，可却急切的想告诉戚唯宇不是他嘴馋，他只是帮大家试试，于是捂着嘴咕哝道，“我先航航，一会班晕了给你盛！”

　　戚唯宇真想戳戳顾硕石那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对这样的顾硕石戚唯宇越发喜爱，恨不得把他缩小了天天揣在兜里！

　　“行行行，你好好尝，给我留一口就行。”戚唯宇把碗码放好，走到顾硕石身边看他还在那假模假样的翻拌已经块块沾上奶白的水果，含笑道，“我有个材料要写，电脑我先拿去用会儿。”

　　“嗯嗯！”顾硕石不说话，主要是刚才那口还没咀嚼完，只能闭嘴答音。

　　戚唯宇洗干净手，从顾硕石房间把电脑拿了出去，回到卧房准备第二天例会的报告。

　　笃笃笃。顾硕石敲了敲门，顺势推开一条缝，“宇哥，吃沙拉了。”然而戚唯宇却没转身过来接，依旧端坐在电脑前，顾硕石以为戚唯宇带着耳机没听见，便开门进去，又说了一遍，“宇哥，吃……”

　　戚唯宇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顾硕石，不知是不是灯光晃得，顾硕石竟发觉那温软的眼睛里带着微微水光。戚唯宇有双好看的桃花眼，平日里光亮，笑起来却能弯弯的，顾硕石第一次对戚唯宇放下上下属的拘谨就是戚唯宇笑弯眼睛告诉他食堂的炸鸡排最好吃。戚唯宇这样满目失意微红的样子，顾硕石太陌生了，于是不自觉的声音里就带了点急切叫了声，“宇哥？”

　　戚唯宇闭上眼睛，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可是他眉头锁了又锁，终究是没从那样的情绪里缓释过来，只能声音微哽的问顾硕石，“这里，一丁点你留恋的事情都没有吗？”

　　顾硕石微怔，目光稍抬便看见亮着的电脑上是招聘的页面，吃饭之前他正浏览某市的传媒类招聘岗位信息。

　　戚唯宇不是有意窥探顾硕石的隐私，可是开着的这几个页面不是招聘信息，就是租房信息，再不就是各个城市的简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硕石要离开。

　　戚唯宇好久没有这样心疼的感觉了，他作的茧等不来成蝶，破茧的时候就把他痛死了。现在他才反应过来，顾硕石这些天的“放得开”，不是开始慢慢接受他，不是终于肯展现真实的自己，而是因为顾硕石要离开，不再会和自己有交集，所以才不设防，因为无所谓。

　　“一丁点？”戚唯宇看向顾硕石又问了一遍。戚唯宇眼底微红，连嘴唇都跟着有微微的轻颤，顾硕石知道戚唯宇强压下的不是恼火和愤怒，顾硕石的心竟不自觉的颤了颤。

　　“宇哥，我……”顾硕石顿住了，他“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戚唯宇凄然一笑，使劲的吐咽了一下喉结，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压回了心里，然后点点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打开文档，开始敲字。

　　戚唯宇掩饰的并不好，小指在键盘上微微颤着，却不肯再回头看顾硕石一眼，只随口道，“放下吧，我一会儿吃。”

　　顾硕石放下沙拉逃似的离开了戚唯宇的房间。直到他站在客房的窗户旁，看着小区中央广场上的灯光，才终于缓过心里的那阵异动，开始考虑之后到底要怎么办，易天到底想要他怎样？死吗？！

　　顾硕石长长的叹了一声，萎坐在床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盯着床头的小夜灯转着荧黄的暖光，好一会儿顾硕石才察觉自己一直在发愣，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有眼前这个小月球静静的转着，不知疲惫的散发着温暖。一无所获，顾硕石有些头疼，干脆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想心事。

　　他的眼睛已经好了，今天早起的时候连最后一点微黄也都退了个干净。手上虽然还有伤，但基本不影响正常的工作，他再这样告假也不是个办法，更不可能一辈子窝在戚唯宇家，他躲藏了小半月已经可以了。离开还是留下，顾硕石没想好，他真的没想好！他知道自己一味的逃脱是错的！可是那天易天的突然出现检验出的是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顾硕石害怕，一想到又要和易天纠缠不清，他就忍不住战栗，那是附骨之疽，是他假装自己强大冷漠也没有办法掩藏的东西。他也问过自己不然就妥协吧，左右易天也不过是想把他拴在身边，他不走心也就不痛了，省着自己躲躲藏藏，省得易天作天作地，可是顾硕石有心里洁癖，或许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所以执拗成魔的坚持着：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让他顾硕石守着易天，到最后顾硕石不是把自己折磨死，就是把自己逼疯，顾硕石已经从当初那种疯狂里恢复了理智，并不打算用死来报复易天，不值得！可是怎样才能让易天明白，错过就是错过，没了就是没了，一切都回不去的！

　　顾硕石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他梦见了陈申，那个俊朗的男人没有像往常一样挑着明媚的唇角跟他开玩笑，而是微微蹙着眉头轻声道，“石头我很抱歉没有提醒你，可是后来你们两个那样好，我再做这样的事便没有必要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人都要朝前看，再说这两年，我知道他是真把你放在心里，他现在喜欢的是你，你不要……”

　　“申哥！”顾硕石喉结微动，“昨天你们两个一起喝酒了吧。”

　　陈申没有回答，见他这样顾硕石继续道，“因为什么呢？”

　　陈申想说话，可最后只重重的吸了一口气，顾硕石便笑了起来，“过去？！有些人会释然，有些人却把它奉为神祇，不惜践踏另一个人的感情塑个泥像摆在那！”

　　一阵静默，顾硕石问，“凭什么？”

　　凭什么变成了后来顾硕石质问易天最多的一句话？！凭什么你要求我爱你？凭什么你这样伤我还要让我和你在一起？！凭什么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却换来这样的境遇？！

　　顾硕石被关进了一间别墅，易天看着顾硕石怒红的眼睛紧咬着嘴唇，他已经跟顾硕石解释了很多次，他喜欢他！可是顾硕石听不进去了！易天不明白顾硕石明明是热烈温暖的，为什么强硬起来这样决绝，不留余地！这还是他的顾硕石吗？易天太想要那个看着他眼睛都能笑弯的人，易天害怕失去，他绝对不要失去，可易天越是拉扯顾硕石，顾硕石就越像块石头，怎么办？怎么办！

　　顾硕石已经好久没跟他好好的说一句话了，好久没对他笑过了，好久没吻过他了，易天冲了上去压住顾硕石的后脑吻上顾硕石的唇瓣，是热的！明明是热的！可为什么眼前的顾硕石这么冷？！易天不顾顾硕石的挣扎把人紧紧的箍在怀里，尽管唇齿被顾硕石咬破他也没放手，越是这样易天才越能感知到，顾硕石是在他身边的！

　　这是易天把顾硕石关起来的第五天，在顾硕石又一次冷漠的反抗中，无计可施的易天对顾硕石说，“干妈的老总是干妈的闺蜜吧，你觉得如果我把当时干妈挪用资金的事情说出来，干妈是会站出来承担责任，还是任她的好朋友承担责任？！”

　　“易天，你疯了？！当时我妈是为了帮你爸！若是没有我妈和申哥从中斡旋，晨擎还会在吗？！”

　　“我不管！”易天用更大的声音回答着！“只要这个理由能让你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管！”

　　顾硕石充血的眼睛有愤怒、有震惊、有不解还有厌恶和心灰意冷，易天被那样的眼神刺激到了才会不管不顾的吻上来，甚至把人压在了床上，直接做了他日思夜想的事情，只是易天没想到，身下的人除了进入时的一声闷哼再无反应……

　　后来顾硕石会经常梦见那场割肉碎骨般的床事，他在那种悲愤羞辱中无法自拔，也是因为这次的强入他彻底的清醒，易天爱的不是他！

　　这夜顾硕石又梦到了这一幕，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去陈申那求了个真相，然后被易天拘囚，然后被疯狂的亲吻、压倒……只是这次的顾硕石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他一脚蹬开了撕扯着他衣服的易天，没命的冲下楼，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可是台阶为什么这么长啊，顾硕石跑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还是没有尽头，就在后面的易天追上来，抓住他衣角的时候，顾硕石终于看见了站在台阶下面的人，救我！救我！然后顾硕石不管不顾跃身扑去，心想就算摔死也比这样好！

　　然而精疲力尽的顾硕石没有顺着台阶滚落，而是稳稳的落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梦醒了，顾硕石依旧被那个温暖的怀抱拥在怀里，这一次顾硕石没有考虑自己放不放手，而是收紧了手臂，淡淡雪松木的香味，顾硕石知道是戚唯宇。

　　戚唯宇，我其实并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