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拒死》化月

4、第 4 章

　　没有人会乐意在寒冬的早晨从被窝里爬出来工作，所以冯大成是一边在心里把江维桢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一边检查学院内的人工湖冰面。每到冬天，学生们就会迫不及待地跑到冰面上玩耍，为了安全考虑，例行的安全检查就是十分必要的了。他出门前喝了一杯热茶，自己的胡子也不小心沾湿了一些，现在估计已经结出冰碴。
　　他摸了一把，嚯，确实硬邦邦的。
　　“行了，别臭着个脸了，马上检查完就去睡回笼觉。”声音来自另一个跟他一起工作的倒霉蛋，他一边坐在梯子上检修人工湖周围的电力设施，一边低头瞅了一眼那个满脸不爽的大胡子男人，“你啊，骂老江一万遍也没见你罢工过一次。”
　　冯大成哼了一声：“我要是罢工，那帮不省心的小崽子们万一掉进冰窟窿里，还不是我去捞。”
　　汪胜闻言便笑了笑，他望向湖面，接着就注意到有一个不高大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哟，老江家小孩儿来了。”
　　冯大成愣了一下：“正星？大早上的要冻死人了，这孩子来干嘛？”
　　正星提着一个纸袋，小心地在冰面上迈着步子，厚实的白色大袄把他裹得像个大馒头，毛线帽和毛线围巾把他的脸遮得只剩一双圆圆的眼睛还露在外面。
　　“大成叔，汪叔。”正星走到他们面前，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们，“你们辛苦了。喏，热乎乎的酸辣汤，你们快喝点暖暖身子，正好也休息一下。”
　　他俩也不客气，接过袋子把正星带到挡风的地方，随便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就坐下来喝汤了。
　　“你爸呢？”冯大成问着，他喝了一口汤，口感浓郁，酸辣鲜香，十分开胃，黏糊糊的热汤顺着他的食道进入他的胃部，让他浑身暖了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正星歪着头想了想：“爸他现在应该起床了。”
　　冯大成一听，就瞪着眼睛，连他满脸的胡子也气得都抖起来：“不像话！我们在这里吹冷风，他倒好，现在才起床是吧？他怎么不亲自来过来！”
　　汪胜咳了一声：“其实现在也才六点半，也不算很晚……”在收到冯大成刀子般的眼神之前立马又说：“不过那什么，让你一个小孩来确实不太好。”
　　正星笑着解释说：“我都十五了，不算小了。而且也不是爸他吩咐我来的，是我吃早餐的时候，想着你们现在应该还在忙，就顺便带了两份过来。”
　　汪胜温和地看着正星：“多谢了，我跟大成也快检查完了，这里太冷，你先回去吧，等下检查报告我们会交给你。”
　　正星看向他们：“需要我帮忙吗？”
　　冯大成随意摆摆手：“没事，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了教学楼。他一如既往地走上楼梯，打开校长室的门，拉开窗帘，让环境变得明亮一些，接着就走向属于自己的小一点的桌子那里。
　　那是江维桢在自己办公室内专门留给正星的专属空间，周围嵌入墙壁的书架上，摆放的不是江维桢常看的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书架上从原来的绘本、故事书，渐渐增加了科普图鉴和一些开始入门的专业书籍，以及一些不是特别难处理的公文资料。
　　正星坐到椅子上，打开正中间的抽屉，拿出最上方的一张纸。那是一张地图，上面绘制着主城区的所有街道和主要建筑，但同时也有数个红圈标记在个别建筑上，并且在左上方写着一个日期。
　　正星面无表情地看着纸上的内容，拿出一支笔在主城区地图西北区又圈了一个位置，然后就把纸又放回抽屉里。接着他低头看向自己被厚实大袄包裹着的左臂，如果撸起袖子，那精密的机械结构就会一览无余。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左臂，没有任何知觉，再精密的机械臂也无法让他体会到左臂被触碰的感觉。
　　此时办公室的门正好被打开，江维桢搓着手慢慢走进来，办公室内很暖和，他就直接把外套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爸。”正星抬起头，冲他喊了一声。
　　江维桢点头回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早饭吃了没？”
　　正星点了点头：“吃了，顺便给汪叔和大成叔带了点。”
　　江维桢闻言笑着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大成那家伙肯定又在骂骂咧咧了，不过他就这性子。”
　　正星和江维桢闲聊了一会儿后，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声。
　　“进来。”
　　一个衣着体面、相貌俊秀、气质斯文优雅的男人走进来，把手中的文件递给江维桢：“江先生，您要的材料。另外您提过教材需要更新，我也已经吩咐下去了，这周内我会和教育部的人组织会议，和有资深经验的教师们一起商讨新教材的内容。”
　　江维桢接过文件：“年轻教师也可以挑几个不错的参与进来，年轻人想法多，没准会有更好、更新颖的点子，只让老家伙掌握话语权也不是什么好事。”
　　“明白。”
　　此时江维桢注意到男人左胸口有一枚精致的胸针：“哟，小成，这是你新买的？”
　　冯小成低头看了看那胸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了笑：“前几天我去饰品店，店主另外送的，毕竟我是她的老客户，我看和今天的衣服很配，便戴出来了。”
　　江维桢听闻颇为感慨：“大成要是在打理自己形象这方面有你一半用心，别人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出来你们是双胞胎了。”
　　冯小成露出十分得体的微笑：“江先生说笑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正星：“说起来，我有个小礼物要给正星。”
　　正星闻言愣了愣，看到冯小成走过来，将手中的小盒子正对着他打开，里面是一块精致小巧的黑色手表，看得出来设计和材质都十分不俗。
　　“饰品店的店主说了，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这……”这看着价值不菲的礼物让正星有些无措，于是他看了一眼江维桢。
　　江维桢收到正星的眼神，温和地开口道：“不用这么破费的，小成。正星这个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万一不小心弄丢了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好意。”
　　“无妨，毕竟我也算是看着正星长大的。正星从小就跟我哥哥亲近，我平日里工作忙，反倒没那么多机会关照正星。”
　　正星听闻又看了一眼江维桢，对方没再多说，只是笑了笑：“那收下吧，记得谢谢你小成叔。”
　　正星于是就接过盒子，冲冯小成点了点头：“谢谢小成叔。”
　　冯小成摸了摸正星的脑袋：“不客气，戴戴看吧。”
　　正星将手表戴在右手腕上，冯小成看着他的机械左臂上那自然灵活的手指，不由得赞叹道：“现在的人体工程技术发展得真是越来越先进了，也许在未来，我们可以用精密强大的机械人和骨人对抗。”
　　江维桢摇摇头，缓缓说：“那太久了，小成，骨人的未来不会那么长。”
　　冯小成转头看向江维桢，恭敬地说：“那是自然，江先生，如今骨人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您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您的许诺自然也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
　　说完冯小成看向正星已经戴好的手表：“很适合，它是幸运的，能配得上我们未来的骄傲。”
　　正星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并不是个自卑的孩子，但冯小成这样直白的夸奖依然让他有些局促，还好冯小成接着只是跟江维桢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等冯小成走了一段时间后，正星才对着江维桢开口道：“爸，我最近追踪到寒夜的活动情况了。”
　　江维桢闻言愣了一会儿，嘴巴张了张，又闭上，过了一会儿缓缓才问道：“……那孩子还好吗？”
　　“因为这件事要做得隐蔽，我也是通过旅店老板和商户们的人脉才间接了解到他的行踪，根据商户们的描述，他目前看上去没什么太大问题。”正星想了想，“但能了解到的情况有限，毕竟不能做的太明显。好在旅店老板愿意配合，我跟他的说法是……我想找到当年那个害了我的孩子。旅店老板对外则是说那个孩子有点像自己失散多年的侄子，但不是很确定，只让商户们稍微注意一下，不要打草惊蛇。”
　　正星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地图，走过去放在江维桢的办公桌上：“圈起来的是寒夜最近经常去的地方。”
　　正星指着带着日期的红圈：“这些是寒夜临时去打过工的店铺，不过每个店铺待得时间不算长。”
　　接着他又指了指最新画出来的圈：“不过奇怪的是，他最近没有在打工，而是经常在夜晚期间反复去主城区的西北角，但那里人少，不好查看他的行踪，我打算自己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江维桢低头看着地图上的标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正星，你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好。”
　　“爸……”
　　江维桢拍拍他的肩膀，接着继续看地图，神情复杂：“那孩子去打工，大概率是为了生计。骨人不需要为了活下来而在吃喝上用心，但他需要。据我对骨人的了解，跟他待在一起的骨人估计是看他长大了一些就让他自己去想办法了。”
　　江维桢语气缓慢而低沉，正星知道自己的养父此时心里一定不好受。
　　“至于主城区的西北角……我记得那里都是些比较老的废弃建筑，早些年倒是有一家挺大的酒店，只不过后来要计划进行改造，那家酒店和附近的住户也就迁移到别的地方了。”
　　正星歪着头思考：“我其实考虑过，是不是有骨人悄悄生活在那里，但是问了负责那块地方的巡警，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种废弃楼房往往也是巡警们重点关注的地方，每周都会例行检查。”
　　江维桢摇了摇头：“那些骨人就跟虫子一样，偶尔会冒出来，但平日里只会隐蔽在我们不知道的缝隙里。所以，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住在人类楼房中，哪怕只是废弃的。”
　　正星想了想：“要安排下去加强巡逻吗？”
　　江维桢摆摆手：“不，先按照老样子来。巡警不是会每周定期去检查吗，你去探查的话，就在非检查的那几天去。以及，最多只是看看那孩子在那里活动时的状态和频率，别真的进入那些废弃建筑，要记住，自身安全是最重要的。”
　　江维桢说完，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看上去很名贵的酒，把它交给正星。
　　“找个机会拿去给旅馆老板吧，算是谢谢他这段时间的费心。”
　　正星接过酒瓶，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江维桢挑了挑眉：“他会喜欢的，当年为了答谢他及时送你去医院，我也给他带了一瓶酒，他看到那瓶酒时，眼睛瞬间亮了。”
　　当时旅馆老板还跟江维桢客气了一番，说救人是应该的，等接过那瓶酒后，本来美滋滋的他突然叹了声气：“主要是送那孩子来的老太太让我想到去世多年的老妈了……”
　　“……我当时是真觉得他这辈子算完蛋了。不过目前来看，他还没到绝路。”旅馆老板看了看江维桢，顿了顿，“麻烦您跟那孩子说一声，以后要是出来玩想住宿，我给他免个单还是没问题的……当然，您本人愿意大驾光临那更没问题，我的旅馆营收肯定会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