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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寒夜抱着自己手中用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缓缓打开了门,他看见了坐在木椅上的一个女人,于是便慢慢走过去,把手中的长条状物体递给她。
      女人穿着红色长裙,相貌娇艳美丽,深棕色的卷曲长发披下,略微遮住领口处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着的骨骼。她只有一只手臂,寒夜便把东西放在她腿上。他很小心,以免手上的鲜血染脏她的裙摆。
      “红信。”稚嫩的嗓音响起,“这是左手臂,你可以拿来用。”
      石红信接过来,揭开颜色暗沉的布,仔细审视里面的物体。
      她看了一眼,用优雅柔和的声音评价道:“是个孩子的。”
      寒夜攥了一下自己的裤子,立刻解释道:“但是他身体素质很不错,骨骼质量应该也会很好。”
      石红信幽幽看着他:“但是终究比不上成年人的,不是吗?如果我需要这样的骨骼,我为什么不直接从你身上拿?”
      寒夜嘴唇的抖了几下,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算了,让你第一次就去对付成年人确实不现实,先勉强用着吧,去把它清理好,记得剔干净点……嗯?”
      石红信这才注意到挂在上面的手绳,手绳缠得比较紧,单手不是很方便摘下,所以她就稍微使劲地扯出来,然后举起端详着,看上去是十分廉价的材料做的,只是普通的红绳和小石子,工艺也很粗糙,没有任何价值。她看了两眼,就毫无兴趣地往哪个角落一丢,没再管了。
      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要开始亮了,水池那边传来哗哗声,红色的水流夹杂着血肉被排水口吞咽进去,寒夜面无表情地清理着,仿佛就像清洗水果般稀松平常。像这样的事,还有绝大部分需要出门的事,在他很小的时候,女人基本都交给他去做了。
      他们住在主城区,人口最多同时也是肃清骨人最严格的地区。但是石红信凭借着这个孩子便在主城区安然无恙地生存了下来。一来他确实是个人类,二来他只是个孩子,三来她教会了他说谎。光靠这三点,她就可以一直在主城区潜藏下去。
      因此,她一直觉得,豢养一个人类,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等天彻底亮了的时候,那个她深恶痛绝的学校就会热闹起来,一帮精挑细选出来的小崽子会在那里成长为一个个猎杀他们的能手。石红信想到这里,瞥了一眼发出水流冲刷声音的方向,她相信,那个孩子以后还会有更大的作用。
      黑夜退至幕后,首都国防学院还要过一会儿才会迎来那些朝阳般的孩子们。在学院不远处的中央医院,正星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他眼睛紧闭,仍然陷在昏睡之中。他活下来了,勉强算幸运,虽然这少得可怜的幸运建立在悲剧之上。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正星在一段简短的演讲中被唤醒。
      “孩子们,作为首都国防学院的校长,在开学日,我只有三句话要说。一,我由衷地祝福你们,并且保证,我和所有的教师职工会为你们的成长竭尽全力;二,在校园生活成长的过程中,规划好自己的人生;三,为了你们的家人、朋友和同伴,全力以赴之时,也别忘了保护好自己。荣耀与未来属于你们们!”
      广播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正星听得清清楚楚,他失神地看向窗外的天空,很蓝、很干净。他很清楚那是从哪里传来的演讲声,他用右臂支撑着自己,想挣扎着起身,但是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重重摔回病床上。
      正星茫然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他现在该怎么办?自己已经失去了成为一个战士的资格,他的新人生还没开始就彻底结束了。
      他莫名想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那些玩伴们,他们在自己拿到通知书的时候,都是那么高兴,哪怕被录取的不是他们,可他们眼中迸射出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并不比自己少。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可能性,不管自己是什么出身依然会被认可的可能性,孤儿院的孩子们,恰恰最需要这个。
      正星从未如此思念着那里,那个他长大的地方,但是他同时又对那里产生了极其羞耻、排斥的感觉。他伸出右手,摸索着躯干左边空荡荡的位置。是了,他连图星亲手做的礼物也没保护好。
      想到了老院长和图星那天缓缓离开的背影,正星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他的嗓子现在能发出声音了,他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后,发出了第一声痛哭。他的眼泪沾湿了枕套,经历过求生和治疗后,他的情绪终于开始宣泄出来。
      正星哭得完全无法停下,窗外传来了欢快的庆祝音乐和礼炮声,然后就是激昂的校歌,正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恸哭还是在对命运发出怒吼。他只记得最后护士跑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给他打了一针,接着他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房间内十分昏暗,他的心情也彻底沉寂下去,直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孩子,需要开灯吗?”
      低沉的声音稍稍惊吓到了正星,他立刻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端正坐在他病床旁地椅子上,黑暗的环境中,他看不清男人的脸。
      正星感觉自己的嗓子十分干涩:“你是谁……”
      男人起身打开病房内的灯,突然明亮的环境让正星不适应地用手遮住眼,等他终于看清后,便看到男人给他递了一杯水。男人的穿着很考究,正星觉得他有点眼熟,他的声音也很耳熟,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所以十分警惕。
      “……我不喝陌生人给的水。”
      男人没介意,只是把水杯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然后缓缓坐下来。
      他的语气很温和:“教务处和我说有一个战斗系的孩子没来报道,我就查了查,没想到你会遭遇这样的事,我很抱歉。”
      正星愣住:“你……”
      男人温和地自我介绍:“我是首都国防学院的校长,江维桢,你除了录取通知书以外,还有一份学校简介,那上面有我的名字和照片。”
      正星这才想起来,他立马挣扎着坐直身子,在江维桢的搀扶下靠在床头上,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我,我……”
      江维桢安抚他:“正星,你先冷静下来慢慢听我说,好吗?”
      看正星听话地平静下来,江维桢才继续道:“你的事我已经托人去调查过了。那个旅店老板说确实有一个孩子告诉他自己和父母走散,想在他那里暂时待一会儿。那个老板看他是个普通的孩子,也就没多想什么,便同意了。你的遭遇,基本可以确定,原因是骨人需要你的骨骼。”
      正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可是,那个寒夜就是个普通的小孩,他不是骨人,这点我可以肯定。”
      江维桢点了点头:“主城区也不会放任一个骨人大摇大摆在街上走。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孩子在为骨人做事。”
      正星听闻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愿意帮助骨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江维桢沉默了一会儿:“确实是闻所未闻,但如果是这个孩子从小被骨人掳走的呢?”
      正星皱着眉头,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江维桢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江维桢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正星,那一张好几年前的陈旧结婚照,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年轻时的江维桢,但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却让正星浑身发凉。
      ——寒夜很像那个女人。
      江维桢看到正星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果然那孩子长得像她。”
      正星往后挪了一下,试图与江维桢拉开距离:“您和寒夜是……”
      江维桢从他手里拿回照片:“十几年前,我的妻子被骨人杀害,同时,我们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也失踪了,我本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您的意思是,寒夜就是您失踪多年的儿子。”
      “我当时听说了你的事,就有了一点猜想,但不是很确定,可你看照片时露出的表情,让我基本可以肯定了。”
      江维桢接着说:“主城区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夺取人类骨骼的情况,那个孩子可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所以当晚除了你和旅店老板,其他人即使都见过那个孩子的模样,也不会想到他是为骨人做事的。”
      “您想说什么?”
      “作为一个父亲,我无比希望我的孩子能回到我身边。本来我已经不报任何期望了,甚至可以说,我以为他早就不在了。如今有了线索,我自然会牢牢抓住。”
      正星看着他:“您是希望我提供有关寒夜的线索吗?”
      江维桢摇摇头:“不,不只这些。当初创立首都国防学院,就是为了培养更多对付骨人的人才,一点点压缩骨人的生存空间,为我的妻子和孩子复仇。”
      他拿起那杯水,却没下一步动作:“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回来,只不过是要在我彻底解决骨人的问题之后。”
      “……所以您的意思是,不需要他立刻回来。”
      江维桢轻轻晃动水杯,看着泛起的水纹:“现在大肆寻人,容易打草惊蛇,反倒会让骨人害怕被暴露而杀了他。既然知道这个孩子目前隐藏在主城区,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我想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正星静静坐着,等着他说出真正的想法和目的。
      “如今除了你我,没人知道那个孩子和我的关系。我打算先让他和骨人暂时待着,通过他,我就能一点一点挖出所有藏在主城区的骨人。等彻底解决了主城区骨人的问题后,再接回他也不迟。”
      正星沉默了许久,只能说出一句话:“您冷静地不像一个父亲。”
      江维桢只是摇摇头:“我除了父亲这个身份以外,还是为妻子报仇的丈夫,是学院的校长,是对抗骨人的领袖,我身份特殊,若被其他人知道我的孩子和骨人有了联系,谁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找回儿子是我必须做的事,但不是我唯一要做的事。不是每一个父母都会可以为孩子不顾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考量。”
      正星没有反驳,毕竟父母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名词:“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
      江维桢望着这个脆弱又坚强的孩子,语气平静:“如今,你已经没有办法在学院里继续上课了,你目前的身体无法达到录取标准。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我会以收养你的名义,让你留在学院,接受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教育,以后你也可以待在我身边帮我处理一些学校事务。当然,我儿子的相关事宜,我本人不方便出面,交给他人我也不放心,因此也会暗中全部交给你来处理。我需要你帮我挖出他背后的那些骨人,一个一个收拾干净,最终把他安全带回我身边。”
      正星没有立马同意,而是盯着他:“我的左手臂就是被寒夜夺走的,你怎么肯定我不会趁机找他报仇?”
      “子债父偿,你失去的,我都会补回来。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条件以及你想要的认同与荣耀,等我的孩子回来后,你们自然也就成了兄弟。至于手臂的问题,不必担心,学院的研究部一直在研究人体工程技术,义肢的精密性和质量远超你的想象。当然,你要是还不解气,你到时候可以跟那孩子打一架,我绝不阻拦。”
      江维桢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要互相信任。”
      正星看着江维桢手里的水杯,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水源,他确实没有别的选择,最终他还是伸手接过,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缓解了他口腔内的干燥。
      等他喝完后,江维桢递给他一个徽章:“这是学院出入必戴的凭证,里面已经录入你的个人信息了,戴在胸口、袖口或者哪里都可以,随你喜欢。欢迎你加入学院,等你彻底康复出院后,我会来接你和我一起生活,你放心,我会尽可能照顾好你。”
      正星怔愣地看着那枚简洁又不失精致的圆形徽章,徽章上的图案乍一看是学院主体建筑的形状,仔细看才会发现,那建筑是由大小样式各不同的武器排列组合而来。
      ——繁华建立在暴力之上。
      “对了,我看过你的档案资料上,你是十一岁对吧?”
      正星回过神,点了点头。
      “哦,你要小一岁,那就是弟弟了。”
      正星愣住,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分离那么多年,您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会愿意回家?”
      江维桢看向他:“我与骨人打过许多年的交道,他们的本性我再清楚不过,人类的怜悯、宽容和爱,对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
      “……您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吗?”
      江维桢沉默地不知看向何处,过了许久才开口:“如今没有多少人知道我还有个儿子,在所有人眼里,对抗骨人才是我这个领袖该承担的职责。在这件事上,我可以死,但我不能有一丝动摇。你以后会明白的,即使同为对抗骨人的利剑,剑尖的方向也并非是完全一致的。”
      江维桢声音逐渐变得沙哑,他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我确实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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