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晚离》忆楠栀

23、第二十三章

　　时间的长河裹挟着高三的焦灼与拼搏，奔涌不息。
　　冬雪消融，春寒料峭，当枝头绽出第一抹新绿时，高三下学期已悄然过半。
　　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的成绩，像一场迟来的春雨，冲刷走了漫长冬季积压的沉闷与不安，在梨市一中的校园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周五清晨，天色灰白，透着初春特有的清冷。
　　高三教学楼下的公告栏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学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虑、期待和深呼吸的凝重气息。
　　巨大的红色成绩榜单，像一道决定命运的判词，无声地悬挂在那里。
　　向潇攥着微微出汗的掌心，站在人群外围，脚步像灌了铅，迟迟不敢上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这次模拟考的意义非同一般，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大型的、全市统一的定位考。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过去的半个学期里所有的挑灯夜读、所有的咬牙坚持、所有的自我怀疑与重建，都将在这张薄薄的纸上，得到一个冰冷的印证。

　　她能感觉到身边温醇和辛杳同样紧张的气息。
　　辛杳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潇潇……我不敢看……”辛杳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没事的……”向潇喃喃地安慰着她，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焦急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湘早就看完成绩了，他永远是最冷静、最快速的那个。
　　此刻，他正站在人群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下，目光沉静地望向她这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种平静，让向潇的心更加七上八下。
　　是好是坏？他为什么不过来？

　　终于，前面的人群发出一阵或兴奋或失落的骚动，渐渐散开一些。
　　向潇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拉着辛杳挤了进去。
　　她的目光从榜单最底部艰难地向上移动，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视线甚至有些模糊。
　　她先从后面找自己的名字，这是她长期以来的习惯。
　　没有。
　　中段？也没有。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呼吸开始急促。
　　难道……退步了？

　　就在绝望快要攫住她喉咙的时候，身旁的温醇突然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天哪！潇潇！前十！你在前十！”
　　前十？！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向潇耳边炸开。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拽着，唰地一下投向那张鲜红榜单的最顶端区域。
　　从左到右，依次是排名、姓名、总分……
　　她的目光疯狂地扫过那些名字……第三……不是……第五……不是……第七……第八……第九……

　　她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第十名！年级第十名！
　　那个熟悉的名字——向潇——赫然在列。白纸黑字，清晰无比地印在那里。总分：678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潮水般褪去，世界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声和那张榜单上，她的名字所在的位置。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和名次，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瞳孔里。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像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轰然冲破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年级前十！
　　这个她曾经以为遥不可及、只属于林湘那种天才的位置，此刻真真切切地印着她的名字。
　　半个学期的汗水、泪水、无数个凌晨的坚持、那些被自我怀疑折磨得几乎要放弃的瞬间……
　　在这一刻，全部有了意义。
　　它们化作了榜单上那个沉甸甸的数字，化作了那个足以让她骄傲地挺直腰板的排名。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悲伤，而是极致的激动和宣泄。
　　她猛地捂住嘴，却抑制不住那哽咽的、带着颤抖的喜悦哭声。
　　“潇潇！你太棒了！第十名！第十名啊！”温醇激动地抱住她，又跳又叫。辛杳也破涕为笑，用力拍着她的背：“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周围的同学投来羡慕、惊讶、或是祝贺的目光。
　　向潇却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那个排名填满了。
　　她猛地转过身，拨开人群，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香樟树下的身影。
　　林湘还站在那里。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泪流满面、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漾开了一层温暖而明亮的笑意，像阳光穿透晨雾，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一种深切的欣慰。
　　他向微微她点了点头，唇角上扬成一个清晰的、温柔的弧度。
　　这个肯定的信号，像最后一道催化剂，彻底点燃了向潇心中所有的喜悦和骄傲。
　　她再也顾不上周围的人群，顾不上什么形象，像一只挣脱了缰绳的小马驹，飞快地朝着他奔跑过去！

　　春风拂过，带来香樟树新叶的清新气息。向潇一口气冲到林湘面前，停下脚步，仰起满是泪痕却绽放着巨大笑容的脸颊，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响亮地、几乎是喊出了那句在她心里憋了太久太久的话：
　　“林老师！你看！第十名！年级第十！我做到了！快夸我！”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毫不掩饰的、孩子气的邀功和巨大的喜悦，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林湘周身惯有的冷静自持。
　　林湘低头看着她。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又突然得到糖吃的小兔子，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比任何星辰都要璀璨。
　　那是努力得到回报后的狂喜，是突破自我后的自信，是卸下重担后的释然。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
　　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克制而温暖的拥抱。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坚实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阳光和香樟叶的味道，瞬间将她温柔地包裹。
　　向潇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透过薄薄春衫传来的、他身体的温度。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却像最温暖的港湾，瞬间接纳了她所有激动难言的情绪。
　　她感觉到他微微收紧了手臂，然后，他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嗯，看到了。”他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很厉害，向潇小同学。”
　　很厉害。
　　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比世界上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让向潇心动。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纯粹的、幸福的泪水。
　　她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肩窝，双手紧紧地回抱住他，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所有的肯定和温暖。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很久，林湘很快便松开了她，仿佛只是用一个短暂的动作来容纳她过载的情绪。
　　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向潇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翘起，形成一个傻傻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和一点点小得意：“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她吸了吸鼻子，补充道，“虽然……最后那道数学压轴题的第二问还是没完全做出来，只拿了步骤分……”
　　林湘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头发，指尖却在触碰到她发丝的前一刻微微停顿，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能稳定在前十，说明基础已经非常扎实了。压轴题，本来就是区分度，不必强求满分。”
　　他的肯定一如既往的理性而精准，却让向潇心里像喝了温热的蜂蜜水，甜滋滋的。
　　她用力点头：“嗯！我知道！后面还有时间，我再跟你好好琢磨那种题！”
　　“好。”林湘点头，目光落在她依旧兴奋得发亮的脸颊上，“现在，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吗？向潇同学？”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向潇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是可以稍微喘口气了。”她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感觉像做梦一样……”

　　两人并肩走上天台。
　　这里仿佛成了他们分享重大情绪和进行关键对话的专属领地。
　　春风比楼下更凛冽一些，却吹得人头脑清醒。

　　向潇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变得清晰起来的城市轮廓，心情依旧激动难平。
　　“林老师，”她侧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说，我现在这个成绩……梨大，是不是……真的有点希望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期待，又有一丝残留的不确定。
　　林湘站在她身边，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目光投向远方梨大所在的大致方向。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是分析问题时特有的冷静：“按照往年分数线和你目前的稳定位次，希望很大。”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眼神认真：“但高考变数很多，最后阶段，心态和细节决定成败。不能松懈。”
　　“我知道！”向潇用力点头，握紧了拳头，“我会更努力的！绝不飘！”她像是宣誓般郑重其事。
　　林湘看着她充满干劲儿的样子，唇角弯了弯。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文档，递给她：“这是我这几天整理的，梨大近几年在我们省的录取专业分数线和位次分析，还有他们自招和强基计划的一些信息。你可以看看，心里更有数。”
　　向潇惊讶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极其详尽的表格和分析报告，条理清晰，数据准确，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缓缓蔓延开来。
　　他总是这样，在她取得成绩时，不是简单的夸奖，而是给出更实际的帮助和更清晰的方向。

　　“谢谢林老师……”她小声说，手指滑动着屏幕，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嗯。”林湘收回手机，语气平淡，“了解一下没坏处。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深邃，“重要的是找准适合自己的方向，而不仅仅是追逐一个名字。”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再次在向潇心里漾开涟漪。
　　她想起之前自己的迷茫和挣扎，想起妈妈的话，想起那个重新定义的目标。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变得坚定而清醒：“我明白。梨大很好，但……我不会把它当成唯一的出路了。我会尽全力，但最终去哪里，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别的。”
　　她说出这番话时，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力量。
　　她不再将梨大视为一座必须攻克否则就会失去一切的堡垒，而是将其看作一片值得奔赴的、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而这片星海中最亮的那颗星，是她自己努力发出的光，而不是依靠反射别人的光芒。
　　林湘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独立而自信的光芒，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赞赏，还有一种……仿佛看到精心培育的幼苗终于茁壮成长的欣慰。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温和：“你能这样想，很好。”
　　很好。比考第十名更好。
　　这句话的潜台词，向潇听懂了。
　　他在为她的成长而高兴，而不仅仅是她的分数。

　　两人在天台上又站了一会儿，聊着接下来的复习计划，聊着考试中的一些得失，聊着对未来的些许憧憬。
　　风依旧冷，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身上，带来了真实的暖意。
　　向潇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春风鼓满的帆，充满了前行的力量和勇气。

　　晚上回到家，向潇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诉了父母。
　　电话那头，妈妈高兴得声音都哽咽了，爸爸则是一连串的“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女儿最棒！”。
　　家里的气氛因为她的成绩而变得格外温馨明亮。

　　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喧嚣和喜悦渐渐沉淀下来。
　　向潇坐在书桌前，看着墙上那张写着“成为更好的自己”的目标便签，心里充满了平静的满足感。
　　她拿出那个装着五彩糖纸的玻璃罐子，罐子已经快满了，记录着她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罐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空白的糖纸——这是林湘今天给她的那条新口味软糖的包装纸。
　　她拿起笔，在糖纸背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今天的日期和一行小字：
　　“高三下·市模考·年级第十。林老师说：‘很厉害’。”
　　她看着这行字，嘴角忍不住扬起甜蜜的弧度。
　　然后将糖纸仔细地折成一个小方块，郑重地放进了罐子里。
　　那个透明的玻璃罐，在台灯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像一座微型的、装满奋斗与甜蜜的纪念碑。
　　她知道，最后的冲刺阶段只会更加艰苦。
　　但她不再害怕，也不再焦虑。
　　因为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拥有攀爬高峰的能力，更因为她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都已经成为了一个更强大、更自信的向潇。
　　而那个始终走在她前方、时而回头牵引、时而默默守护的少年，早已用他独特的方式，将她雕琢成了一块足以自信发光的美玉。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此刻，她只想尽情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和肯定。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打字：
　　「林老师，今天的夸奖，我申请存档备份，以后能量不足时允许随时提取回味哦！【笑脸】」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他的回复简单依旧：
　　「准了。」
　　看着这两个字，向潇抱着手机，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窗外，月色正好，温柔地洒满窗台，也照亮了一个少女经过汗水浇灌后、终于璀璨绽放的梦想。
　　这个夜晚，因为一个第十名，一句“很厉害”，一个短暂的拥抱，而变得格外不同。
　　它像一枚闪闪发光的勋章，佩戴在了她青春的衣襟上，也像一盏明亮的灯，照亮了通往六月战场的最后一段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