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葡萄》Peachion

5、一

　　筷箸与瓷碗依旧发出叮呤当啷的响，微黄的灯光兀自拉扯旖旎的温情。我垂着眼。当视线抛却冗杂的亮色，专注面前一隅。石青桌布，仍是母亲挑的那块，金色纹理游走几年间，会将手腕轻轻搁在上面的女人却变了。玉白瓷盘分割一片模糊的领地，我的，父亲的，梅姨的，还有李覃。
　　“哥哥。”我抬眼。这个让我讨厌的比我大的弟弟，就在对面，看不清的眉眼滑进骨骼的阴影里。嘴唇一张一合，“哥哥，喝点热茶吧。”他将手边的茶推过来，随石青的波澜推入我的领地。
　　02
　　李覃还是决定去那家咖啡店。
　　外面在下雨。
　　李覃走在街上的时候，想起一个游移的幻影，从眉，眼，到唇，他的名字就要呼之欲出，却被压抑。他可以把这个人想念千万遍，但绝不可以喊出他的名字，就连呢喃都是禁忌。
　　李覃停下，在人行道前。电影里总是两拨人，各自站在各自的路口，等导演一声令下，穿插着通往另一边。两边交汇，融合，分离，永不再见。就是擦肩而过。李覃和那个人的关系也是擦肩而过。
　　他穿过路口，伞撞着伞，雨水从一人的伞沿浇到另一人的肩头。再行过一段小路，咖啡馆就藏在里面的角落。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每时过去他都不会欢迎顾客。坐在吧台前瞟一眼，等你去微笑提问“老板，这有什么特色？”因为老板连价目表或咖啡种类名字的版报都懒得影印一份挂上去。李覃光顾这家店，从冷冷清清到空空如也。他这次再去这家店，门关了。
　　李覃不是受虐狂，说起为什么，他只会觉得那很自在。有桌椅，让他能坐着就行。有咖啡，不管老板端上来的是拿铁还是廉价手冲，有喝的就行。他就在熟悉的只有他一人的咖啡馆里，收到那张报告单。现在，他准备再去回味那种惊心，触目的痛感，他学会要消解一份苦，就不断用记忆冲淡。可是，就在今日戛然而止。
　　还是回公司吧，李覃想。
　　李覃的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平滑度过，两年，七百三十个日与夜。他经过办公室，看见下属养在企业的鱼宠。不知怎么，已经像死了一样翻着肚皮。凑近看，还能看见它默默鼓动腮片。死了么，还是快死了。其实死也只是迟早的事，人死了不也有各种用之科学解释的奇异现象么。他伸手进水里，冰凉的触感没过皮肤，像死亡的气息也在舔舐他。他抓住鱼，攥在手里。
　　“老板...”他回头，鱼还攥在手心，下属瞪着眼睛看他，视线又慢慢移到他手上，“鱼还没死诶。”
　　指间漏下的水一滴滴落进脚边的垃圾桶。李覃摊开手，分明是条死鱼。他看向下属，微皱着眉。
　　“老板，”下属小跑过来，捏着尾巴将鱼托在手心，小心翼翼放进鱼缸，玻璃上描红的鱼藻像另一道鱼尾溢出的纹。他说，“只是病了，不至于丢掉啊。养这么多条都死掉，就它还会动诶。好好养着，说不定还能活。可花了我工资的。”
　　“你现在养着，只不过等它发臭。”李覃语调并不起伏，说一件不相干的事，“你会把它送去医院么，治一条鱼？没意义。”
　　下属是几月前新来的实习生：“养那么久，总归有感情啊，怎么能说丢掉就丢掉。老板你每天就忙着工作工作，肯定不懂的啦。就连用惯的笔我都不舍得丢，更何况一条整天在眼前游来游去的鱼呢。再说，老板你干嘛决定我要不要丢掉，就连我自己也不能为这条鱼做决定，随随便便就把它丢掉。”越说声越小，最后偷偷觑着李覃的神色，咽了口水，“额..老板，好像我讲太多了喔...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今天有点忙。”
　　等下属走了。李覃盯着玻璃缸上红而蓝的鱼藻图绘，用力眨眼睛，办公室静到能听见薄薄的眼部皮肤在离开眼球时发出的声响。太干了。
　　李覃久久站着，过后重新找回灵魂般地往里间的办公室去。他好像自己踏进水里，皮鞋踩在地上发出响亮粘滞的脚步声。他缩进椅子，拨通电话。
　　他说：“我得了脑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