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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上的盛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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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江绕山而过,山上遍是绿树红花。
祝阳云踩在石堤上,像乘着江风,暑热从风上卷来。燕鸣跟在他身后,看他的衣角被风掀起。
燕父燕母当时选在这里定居,正是看中了景色,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只在教科书上看过这些画面。燕鸣不是没劝过他们,这儿离家太远了。燕父燕母就说,哪里远了,这儿绿水青山,好太多了,何况一家人都在的地方才是家,我们就在这儿养老了,你小子可得常来啊。
燕鸣签过保密协议,决计不能指着这儿告诉父母说:我的好爸妈!这就是个未开发的蛮夷之地,人类对这里的探索还不足5%。移民项目是我们科研所和资本家的合作,专门骗你们这些爱好回归生态的小老头小老太养老金的!
不过直到现在,这地方不仅没出什么意外,反倒还拿下不少世界级的大奖。什么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最宜居的地方......人们拖家带口的来这里定居——工作机会多、资源多、环境好,谁不喜欢?
祝阳云像是终于挑中了个方便他讲故事的风水宝地,他四周看了一圈,才回头看向燕鸣:“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呢......”
“我觉得我不是你二叔二姨亲生的。”
燕鸣:“不是,你讲话都这么突然,没有一点铺垫的吗?”
祝阳云被逗笑了,有些灿烂得晃眼:“我习惯直接一点,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
他朝燕鸣招了招手,燕鸣便四手四脚的也爬上石堤,站到他身边去。他接着说:“我总是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
这话有点歧义,像马上要纵身一跃的遗言,还没等燕鸣开口询问,祝阳云便自己补充说明了:“我指的是陆地上。我好像应该在江里,河里,或者海里。”
“你妈......我二姨提过,你昨晚在江里游泳来着。你应该挺喜欢水的吧?”燕鸣想了想。
“喜欢。你喜欢吗?”
一阵江风骤起,簌簌穿过树丛,像这个星球的一声沉沉呼吸。燕鸣没听清祝阳云的问题,便扬高了嗓子:“——什么?”
紧接着,他看见祝阳云转向他。
这个表弟跟他差不多高,两人视线齐平,他确切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自己的后颈一凉,是祝阳云搭上的手。
燕鸣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的艳遇场景,但地点通常在酒吧,办公室和家门口的生鲜超市里,对象也不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弟。
不过单谈表弟的相貌,确实是他喜欢的那款。
为什么只是外貌?因为这小子性格真是莫名其妙——没有任何解释,祝阳云便扣着燕鸣的后脖颈,将他一把揽下石堤,双双往碧蓝的江水里坠去。
燕鸣先是感觉自己坠入一个怀抱中,紧接着才是扑面而来的江水,让猝不及防的他呛进一大口。
燕鸣连连咳嗽,扑腾着想要浮起来,身上却挂着个祝阳云,对方似乎还在一直将他往下拽。
缺氧的大脑在警醒燕鸣,你是多么成功的研究员啊,别忽视对方杀死你的可能——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踹向祝阳云,想把他从身上撕下来。你自己想不开,别带上我啊!
燕鸣的肺像要炸了,咳得面庞通红,眼泪都挤出来,等到他缓过气来时,江面上已然没了祝阳云的身影。
连个气泡都没有!
操!
燕鸣深吸一口氧气,立马屏住潜进江水中。他在水中睁开眼,看见祝阳云也看着他,毫无动作,平静的、安详的,顺着水流缓缓下沉。
他拨开面前的江水,拼命朝祝阳云的方向游去,伸长手臂,想要拉住祝阳云,对方却扯出个微笑来,甚至有些从容不迫。
眼看怎么够都够不到,肺里的氧气就快耗尽,燕鸣心中有些绝望了:算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不可能陪祝阳云送死,何况人家脸那么白,说不定真是江里的冤魂,专门来找替死鬼的!
就在他打算折返时,祝阳云主动拉住了燕鸣的手。燕鸣第一反应就是挣脱,对方的指头就像水草一样缠了上来,扣进他的手指间。
燕鸣想求饶,但氧气不允许,江水也不允许,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祝阳云越拽越深,越扯越近。
祝阳云带着笑凑了上来,真像勾人命的鬼,燕鸣瞪大了眼睛,唇上一片冰凉。
不是因为这枚渡来氧气的吻,是他看见了祝阳云身后的巨物——
一只眼睛。
一只庞大巨兽的眼睛。
光是瞳孔都能装进三个燕鸣。所以它的身体呢,他没法看到的地方还会有多大?还是四周的黑暗里,都是它的身体?
怪物的虹膜泛着金色,在江水的深流里熠熠生光。太亮了,亮得燕鸣能看清眼球周围的皮肤组织,像石灰和无机质的金属,是某种鳞片。
而且不光对方是什么,燕鸣都很确定,它注视着两人。
脚踝一阵冰凉,是什么划过了他的脚踝?
燕鸣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一瞬间,那像是一根古树粗的触须,滑腻而粗糙,轻扫过他的皮肤。
燕鸣浑身发颤,喘不过气来,他想提醒祝阳云身后,却被他强行带动着呼吸。
他不禁想到了书上提过的鮟鱇鱼,抛出发光的诱饵,将猎物欺骗进肚中。据说雄性鮟鱇鱼会死死咬住雌性的身体,成为寄生伴侣,被雌性完全吸收,亦或是和雌性融为一体。
直至失去意识,直至陷入黑暗。永久,直至死亡。
......
燕鸣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阳光从窗帘缝里透出来,照在他睡得七歪八扭的身体上。
他唰地坐起,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打开前置摄像头检查一遍他得到了睡眠充足的脸。
身上什么异样都没有,甚至像一场幻觉,让他不禁怀疑起昨天是不是走在江边中了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怎么可能!燕鸣利索的穿好衣服,冲了把脸,登登登跑下楼。
燕父不明所以:“怎么了,儿子,怎么这副表情,做噩梦了?”
燕母热情洋溢:“可算下来了,小鸣,快来吃饭,妈妈蒸了馒头。这辣椒酱可是你二姨家自己做的,快来尝尝。”
祝阳云乖巧问早:“早上好,表哥。”
燕鸣库嚓抬起脑袋,看到祝阳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里看蚂蚁,正抱着膝盖朝他打招呼。
态度自然,神色如常。
他将祝阳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没感觉出什么异样,便和父母招呼一声,拿着馒头端着酱也坐到院子里,和祝阳云肩并肩说话。
他把冒着热气的馒头掰开,往中间抹上辣椒酱,一口便咬掉半个。
是饿了,起码像睡了一整天,燕鸣边吃边含糊的问:“昨晚怎么了,我怎么回来的?”
祝阳云侧过脑袋看着他,显得有些乖巧:“我送你回来的。小舅妈和小舅舅都睡着了,我没吵醒他们。”
燕鸣“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塞完了剩下的馒头,燕鸣拍了拍手,朝着屋里喊:“爸,妈!学校里出了点急事,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回市里报道了。下回休假再来陪你们。”
二老从屋里一前一后钻了出来,燕母显然有些不大高兴:“这么着急,不能吃了午饭再走?”
“没办法,工作嘛。”燕鸣苦笑。
燕父喊了声祝阳云,问:“阳云,你想跟你表哥走,还是跟你小舅妈小舅舅多待一会儿,等过几天再让表哥来接你?”
“我想留......”祝阳云话还没说完,就被燕鸣扬高嗓门打断:“当然是跟我走!现在暑假兼职也多,刚好让他去多试试。”
谈及正事,燕母也松口了:“也好,也好。那你们哥俩好好照顾自己。幸好我今天就买了些鲜肉鲜菜,你俩带去吃。别老点外卖。”
收拾,装车。祝阳云就这么被安排到了副驾驶上,和他昨天赶回来的表哥又火急火燎回市里。
燕鸣抬眼,从内后视镜里看他,似乎是担心祝阳云不开心,燕鸣塞给他一盒酸奶,主动开口调节起气氛:“车程不远,一个来小时。你要想家我们可以随时回来。”
“还好,我不想家。”祝阳云把吸管戳进盖里,吸得滋滋响。
“要是喜欢游泳,我给你在游泳馆办张卡。”
“哦,说起这个,”祝阳云咽下酸奶,“我还以为你忘记了。燕鸣,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原来祝阳云没提这事,是以为他忘了?
燕鸣看着内后视镜里,祝阳云那双黑得发沉的眼,低低笑了一声:“我们不是去游泳吗?死小子,看着瘦,还挺重的。”
祝阳云似乎有些不甘心,咬了下吸管又问:“你没有看到那个吗?”
“用词注意点啊,我俩都是穿着衣服下的水,能看到什么?”
祝阳云神色茫然,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带点色彩的言外之意,又“滋”的吸了一口酸奶。
燕鸣暗自发笑,心里有了些推断:祝阳云知道江里有东西的可能性很大,或者说就是他故意引燕鸣去看。
不管祝阳云目的是什么,燕鸣的政策只有一个:装怂!
看不到,听不到,不知道。
如果真到了非说不可的阶段,他会承认的也只有那个江水里的人工呼吸。
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只记得祝阳云凑了过来,也只会记得这个。
想到这里,燕鸣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内后视镜,这次目标明确,直接锁定祝阳云的嘴唇。对方含着酸奶吸管,嘴唇红得相得益彰。
那是他昨晚吻过的地方。
柔软,潮湿,只记得肺和喉管都在发烫,然后是从濒死中解脱的爽快,和面临未知的战栗的恐惧。
燕鸣没尝出味道,但永远不会有第二次,这是他表弟,他最不该抱有过多好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