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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钟书玉活了十八年,头一回想死。
      她望着头顶的帷帐,心想,若重生前她提早看到这样的场景,或许她就随了南宫慕羽的意,死在了那间无人问津的偏院。

      何必遭此磨难。

      听了太医的解释,晏华才知何为女子葵水。

      她这几日没休息好,情绪又大起大落,打水熬药弄湿鞋袜没及时换上干净的,种种叠加在一起,害得她原本健康的身体,也不得不受葵水之痛侵扰。

      晏华了解之后又问了几个宫人,不一会儿,拿了两个汤婆子进来,一个塞到她怀中,一个塞到她脚底下。

      他看着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钟书玉,心中莫名一紧,问:“很痛吗?”
      刚打他的时候那般有劲儿,这会儿却如抽干力气般,这葵水比他们魔族还要可恶。

      钟书玉偏过头,不想回答。

      见她没那么抗拒,晏华干脆掀开被子钻进去,道,“我抱着你,暖和。”

      钟书玉皱了眉,不等推开,又听他道,“你的脚好凉。”

      汤婆子踩在脚底下能暖和一些,却终究有限。晏华把她抱在怀里,用身体暖着,比那汤婆子要好一些。

      “别……”钟书玉惊呼一声,小腹的钝痛突然袭来,刀子剜肉般凌迟在她腹部,疼得她皱了眉。
      她医术不错,怎会不知为何,只是事事不由人罢了。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共情那些穷苦女子,先前只觉她们花诊费来看,不到治好又骤然停药,反复来去的何苦。
      现在亲自尝了苦楚,才知何为无可奈何,她觉得简单,是她站在她的位置来看,一如为她看诊的太医,让她莫受凉,莫悲伤。

      一个寒气如体,一个寒气入心,可她又如何做到不难过,不顾边境之地的百姓。

      “很痛?”晏华把手放在她的小腹,用了些魔气,让他体温高于常人。他的手温暖干燥,熨在钟书玉腹部,果然让她的痛楚缓解了一些。

      见她舒缓了眉心,晏华松了口气,有用就好。他抱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感叹道:“你们人族真脆弱。”

      身体缓和了些,嘴也缓好了,钟书玉反问:“你们魔族女子不来葵水?”

      晏华道:“魔族没有女子。”顿了顿,他又解释,“魔族生来如此,没有男女之分。”

      晏华说的“没有男女之分”,是没有男女这个概念。他们诞生于欲望,无需像人一样□□生产,自身又不会产生情绪,自然无需分男女。
      钟书玉一愣,她理解的“没有男女之分”,是和间灵族一样,没长那东西。但她怎么隐约记得有长,是她记错了?

      宫人端来的姜枣红糖水,生姜味道辛辣,钟书玉平日不喜欢,今日倒觉得好下口。晏华抱着她,用一碟青白釉的吸杯喂她,耐心的模样,如同在哄一个孩子。

      喝完糖水,身体暖了一些,肚子也没那么痛了。钟书玉脑子回来了一点,她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你是唯一一个,夸我好看的人。”晏华放下杯子,拥着她窝回床上,纵使说话磕巴,他还是一句一句,说出他的过去。

      魔族长得都不怎么样。

      诞生于欲望的东西,大都扭曲可怖。魔族中,唯有魔气强盛者,会根据人族的审美,变化出一些堪堪入眼的模样,除此之外的大部分,都很奇怪。

      唯晏华不同,他生下来就长这副模样。

      妖族以强者为尊,魔族同样,像他这种细胳膊细腿,长得和人一样的小玩意儿没魔族喜欢,于是,他就成了众魔欺凌的对象。
      那时的晏华不似现在这般强大,他如一条丧家之犬般,在各个魔尊的地盘间游走,无人肯收留他。

      后来,他听说他长得与人族相似,于是逃了出来,想在人族的地盘生活。

      魔与人,始终不同。
      他的红发红眸,在第一眼,就昭示了他的不同。

      但他长得漂亮,人族中极难找到比他更美的男子,也找不到比他更美的女子。他的红发红眸,让他看起来像一颗璀璨的红宝石一般耀眼夺目。

      然后,他就被人套麻袋掳走了。

      对人族来说,这是噩梦,但对魔族来说,这是时机。

      那人把他卖去了青楼,二十两银子的极品货,贪婪刚从那人身上冒出,他就迫不及待地舔食干净。
      他往前,从未吃饱过。

      魔族地盘鲜少有人类,没有欲望,他饿得饥肠辘辘,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吃饱。

      那些人见他不会说话,又听不懂人话,像个傻子一般,恶念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呆在青楼专门“管教”新人的房间,手上的麻绳都没来得及解,便靠恶念迅速壮大,顺便,杀了两个想对他不轨的小厮。

      那天,他吃的很饱。

      初出茅庐的魔神不懂藏拙,他看那些人朝他扑来,嘴里叽里呱啦说些听不懂的东西,便抬手全杀了,杀了以后呢,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人放了把火,把青楼烧了,想顺便烧死他,但魔没那么轻易死,他坐在一堆灰烬中不知所措,直到过了好几日,有个人喊他,把他带回了家。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岁能满地乱跑,小的两岁背在她身上。晏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跟在妇人身后,跟她回了家。
      妇人的夫君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夫子,一个月回来一次,平日只有她一个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妇人给他做了饭,带孩子与他一起吃,晏华吃了一口,吐了。

      不是难吃,是他们魔族,无法吃人类的食物。

      妇人知晓了他的身份,没说什么,吃完饭,开始教孩子读书写字。妇人也识字,她认识的不比夫君少,但她是个女子,又有两个孩子,无人要她。
      晏华坐旁边听着,听着听着,也学会了一些,于是他渐渐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还会说一些结构简单的话。

      好景不长,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妇人的夫君回来了,他一回来,就甩了妇人一耳光。他听信了街坊邻居的嚼舌根,认定妇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妇人拼命解释,苦苦哀求,依旧没得到男人的怜悯。

      晏华没动。
      他听不懂,两人语速太快,又都是陌生词汇,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只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辣味,女人和孩子身上的酸味。

      不是杀意。
      很长时间,他判断一个人该不该杀的标准,是杀意。杀意是一股很冷的味道,哪怕很淡,也让人记忆犹新。
      大多数魔,都不喜欢滥杀无辜,毕竟没谁会和食物过不去,除非必要,他不会动手。

      但那天,他后悔了。
      妇人在夫君的愤怒下,渐渐没了声息,情绪麻木、寡淡无味,直至完全消融,她死了。漫长的欺辱中,她竟没想过一次反抗。
      哪怕一丝丝,晏华也会帮她杀了男人。

      男人身上的辣味变成酸味,他在恐惧,恐惧什么呢?杀了一个人?还是两个幼小的孩子无人教养?还是回家以后,再也没有热腾腾的饭菜?

      很快,男人身上的酸转变成了辣,他叫嚣着,把一切罪责推到晏华身上,说是他这个魔族造成了一切。

      很长时间,晏华都在想,是魔引发了恶念,还是恶念,吸引了魔神。

      男人朝他冲了过去,“嘭”的一声,他化作一滩血雾,消散在空气中。妇人躺在地上,头破血流,幼小的孩子蹲在她身侧,痛哭流涕,一声一声唤着“阿娘”。

      为什么呢?
      晏华看了很久,他不明白人类的感情,为何那种境地,她都没生出一丝杀意。

      人类,太脆弱了。

      晏华握着钟书玉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红玉镯,突然,他指尖一用力,镯子化作一缕红光,落入他的发间,他道:“你答应过的事,我已替你办好,镯子,取了。”

      本想砍手取下的镯子,这么轻易便没了?钟书玉惊讶一瞬,又问:“什么。”

      “天阙,秦夫人。”

      钟书玉抿唇,她之前还在担心如何兑现,不曾想,他一直记得。

      “答应我件事。”晏华道,“嫁与我。”

      钟书玉道:“我答应过了。”
      主父都派人去请了。

      “你不真心。”晏华垂眸,似在思考措辞,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很好吃。”

      “啊?”钟书玉猛得坐起,晏华要吃她?

      “魔族不止吃恶念,”他道,“也食善念。”

      每一种情绪,都对应不同的味道,难过苦涩,愤怒辛辣,恐惧酸涩。其他情绪,也有它对应的味道。

      他喜欢钟书玉快乐的时候,像一颗糖,如人族描述的那般甜美。她为活命不断挣扎时,是清爽的草木香,如同随手折下一支春日青草放进口中。
      她在共情别人时,是麦草香;在帮人看诊时,是果香;在为救人,一步一叩首时,是玫瑰花的花香……

      魔族吃不了人类的食物,他在钟书玉身上,体会到了人世间的诸般滋味。

      他怀里的钟书玉直接愣住,她一直以为,魔诞生于恶念,以恶念为食……不,应该说所有人,包括灵榕也这样认为。

      他们诞生于恶念,以恶念为食,又回馈以恶念。从未有人以善念滋养他们,这才无人发觉,魔族,也可以善念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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