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不害怕》seidu

16、717

　　一股焦臭味钻进了乐蒂的鼻子，“糊了。”
　　“奶奶，锅里烧糊了。”
　　“奶奶，奶奶，奶奶……”
　　无尽的沉默唤醒了乐蒂，梦幻般令人晕眩的蓝色抢占了视野，她仍然在这个洞里，气味没有消失。
　　火燎到了她的头发，乐蒂迅速用手掐灭了火苗，灼痛了手心的伤口，“嘶，发生了什么？”
　　顶着一头一半蜷曲一半顺直的黑长发，乐蒂起身时才发觉自己赤裸着，自己趴卧的地方还留存着暖意，那代表自己入睡的时间并不短。
　　面前的蛞蝓化石被她抠得坑坑洼洼，如同孩子一时兴起的有关“到此一游”主题的涂鸦大作，那个银色机械人717仍然维持着左手执剑的半跪姿态，俨然城市中心的英雄雕像。
　　乐蒂穿好作战服，用军工刀削断了头发烧焦的部分，重新套好了头盔，她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她继续抠了一堆蛞蝓干燥物，装进了包里，将剪下的头发扔进了火堆里，要是可以带火种走就好了。
　　转身离开，蓝绿色的光起先在距离乐蒂的头半米高，现在到了乐蒂的脚的位置，他在扫射自己。
　　乐蒂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说话不算数吗？”开口的声音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听起来很年轻很干净。
　　“我以为你打算杀了我？”乐蒂仍然不回头，她的嗓子经过短暂的休息勉强发出微弱的声音，此刻的她心跳如雷，那段幻觉里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你说要带我走。”他听起来有些委屈，镭射光在乐蒂的脚边如同小狗一样打转。
　　“我以为那些全都是幻觉。”
　　“你是我见过最快从幻觉里醒过来的一个人。”
　　“多久？”乐蒂收拢住难以控制的笑意。
　　“不到十分钟。”
　　原来她根本没有熟睡，那她现在真的从幻觉里清醒过来了吗？
　　乐蒂转过身，与717对视着，正视着：“是你把我往火里推的吧？”
　　717收回眼神光，明显躲闪了，“那是正当防护。”
　　一个执剑的机甲战士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说出这种话来显得有点好笑。
　　“我带你走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帮你杀了外面那些蛞蝓，我脚下这条是当年的蛞蝓王。”
　　“但你被困住了。”
　　“你可以解救我，把我挖出来。”
　　乐蒂摇摇头，要想抠出完整的717，最起码得有工具和时间，可惜的是她都没有，“不可能，你被固定的那一部分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
　　“况且你当年都没办法杀光它们，现在怎么可能。”乐蒂的话被717打断。
　　“当年只有我一个人，而现在还有你。”
　　乐蒂仍是摇头，“当初那么多精锐部队，我一个人怎么比得上？”
　　“我以为你是凭借勇气和实力来到这里的？”清醒状态之下，717说的话算是中听。
　　“你猜错了，我是被迫、倒霉才来到这个地方的。”乐蒂摊开手，展示自己从尸体身上盗取的衣服，“我连装备都是靠捡的。”
　　“你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意志力，一定可以通过BJT的精神考试，轻轻松松就能在联邦主城谋得一个好工作。”
　　“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我没有上过大学。”乐蒂仰望着717，头有些酸。
　　“那你是哪个高中毕业的？”
　　“我没有读过高中，也没有中学，也没有小学，我居住的地方没有学校。”她只接受过索菲亚老师的文化教育，乐蒂曲腿坐了下来，进入了717的视野盲区。
　　“世界上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吗？”717察觉到乐蒂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由自主地探出了自己的脖子，眼光重新锁定住她。
　　“我出生的地方离战区不到一百公里，和外界是完全断联的。”
　　“对不起，不过你有这样特殊的能力，一定可以被特聘的。”
　　“为什么一定要是BJT？”乐蒂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子弹上的序列号开头就是这三个字母。
　　“BJT是联邦最大的生物机械公司，全称Biomechanical Joint Technology Company，生产各种生物相关的武器、科技产品以及机械人，和军方合作最为密切，可以说整个国家都在BJT这个大树底下乘凉。”
　　“我为什么从没听说过？”
　　不应该，它诞生于上世纪初，一直是龙头企业，717又意识到面前是一个连本科学历都不具备的女孩，他就不应该多嘴去刺痛人家的伤心事了，赶紧转回正题：“你把我挖出来，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吧。”
　　乐蒂一预想到如同考古现场的挖机械人的画面，就感到头痛欲裂，“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把你最核心的东西带走。”
　　沉默，二人在沉默中较量时间。
　　乐蒂最先败下阵来，开了个玩笑，“你要头还是心脏？”
　　717修长的机械脖颈猛地往后一缩，“你又陷入幻觉了？”
　　“是啊，”乐蒂将刀扛到了肩膀，来回逡巡，“考虑得怎么样？”
　　此话一出，717明白她不过是逗弄自己而已，他双眼一闭，一睁，“头和心脏都要。”
　　乐蒂一个翻身，跳到了他的面前，举起了刀，吓得717赶忙说话，“不用，我的头在心脏离体以后就可以自行分开，你只要帮我取出我的心脏就好了。”
　　“你知道我不得不带他走，保护他被设定在我的程序里，但我的本能是拒绝的。”
　　“你不能自己打开吗？”
　　“为了防止自毁程序，这只能由外部打开。”
　　“但你知道打开的方法，你完全可以任找一个人帮你。”
　　717想乐蒂大概是没有在机械人和自然人共居的社会里待过，没有一个自然人会接受机械人的指令。
　　乐蒂觉得717 对尤金，或者说是尤金的心脏有着特殊的情感，不过谁知道是不是追本溯源的难以忘祖的心态呢。
　　乐蒂按照717提示的顺序在蓝标处绘制了六芒星，成功打开了他的心脏区，“尤金有说过为什么选择右边吗？”
　　“为了和常见的自然人区分开。”当时的人体仿真技术已经非常高超了，尤金却选择这副身体设计他们这个系列的机械人，是为了强调他的本来属性吧。
　　银色的金属隔板对开以后，717的右胸口处空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面是一个鼓包的透明气囊，一鼓一缩，此刻仍在模拟心脏跳动的样子。
　　“717，你，见过它吗？”
　　“没有，我苏醒的时候它就在里面了。”
　　“那你现在要见一见它吗？”
　　“当然，我想我必须挤压我的头部空间以空出区域来存放它。”
　　“你确定吗？”乐蒂确信717受骗了。
　　“当然，我倒要看看尤金这个黑心科学家的心脏和别人的有什么不一样。”
　　乐蒂轻手轻脚取了出来，气囊仍在持续鼓动，可以看到里面有一片轻薄的淡红色的肉片如同羽毛浮动在水里。
　　717耐不住性子，绿色眼光不停向下，但这是他的视野盲区，他慢慢才看到了乐蒂举着的那颗 “心脏”，如果那也能称之为心脏的话。
　　那只是一个用了纳米级塑料包裹的装有心脏切片的起搏器而已。
　　什么拥有人类心脏的新机械人，那是用来骗大众的，还是用来骗他的？
　　这根本就是一场验证机械人是否能具有人性的实验。
　　“717，你还好吗？”
　　“没事，我的手臂是用最坚硬的高密材料做的，我的体内有高速运转的启动机，要是你学过机械课程，可以轻松把我改造成一艘简易的飞艇，逃离这个鬼地方。”
　　“但可惜我不是。”乐蒂意外地察觉到了这个机械人的难过，他在掩饰自己的悲伤。
　　“是啊，可惜你不是。”
　　“没关系，我右下腹的部位装有5L持续可燃油，你找东西泡一泡，裹在我的手臂上，就可以当火把把火种带走了。”
　　先前717说的是让他的躯体留在这里，哪怕成为一个风向标也好，百年以后也会有人据此推断出他的英勇事迹。
　　“你不打算保证他的完整性了吗？”
　　“你说得对，我这副躯壳已经献给了这条蛞蝓王了，几十年了，我早就代表不了国家的最高科技水平。”
　　乐蒂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伤人的话，“那是陷入幻觉里的我，不是我的本意，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机甲战士。”
　　“为了保存它，我休眠了那么久，现在是时候带着关键离开了。”
　　“你记得多挖点这条蛞蝓的原料，我的判断没有出问题的话，它是最早的一条变异种，BJT实验室的人肯定用得到。”
　　“好。”
　　“我告诉你，灭这蛞蝓的关键就在于母河本身。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只有腹部接触粘液，因为他们的粘液对自身的背部皮肤也有损伤性。”
　　“所以我要将它推倒。”
　　“没错。”
　　“当然千万别选我这个办法，跟杀蛇一样杀它，它在极度痛苦时会加快自身粘液的分泌，你很容易被搅和进去。”
　　“好的。”
　　“可惜我这把绝世好剑了。”
　　“你只有这一把武器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
　　“我怎么放进去？”乐蒂一直捧着那颗玩具一样的心脏，不得不开口问。
　　“需要把这个气囊扔掉吗，只留下这个起搏器。”
　　“原模原样。”717打开了自己的嘴，如同打开一扇抽屉，在一堆芯片和电线里，早早空出了一颗心脏的位置，他是准备好带着心脏走的，但此刻这颗假心脏放在里面显得敷衍又可笑。
　　“好了。”
　　717“啪”的一声快速合上了自己的嘴，像是结束了这场长达八十年的闹剧，他斜竖的耳朵横放了下来变成了翅膀，他的头漂离了他的躯体，“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治好你身上的伤。”
　　乐蒂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底生出紧密相依的温暖感觉。
　　“你现在可以查看我肩关节的部位，这里，”717用镭射光瞄准了一个点，“轻轻敲动，顺时针转动三圈就可以取下来了。”
　　乐蒂照做，却发现717的胳膊太沉了，差点脱手砸到地上，红着脸看向了他。
　　“没关系，肘关节也可以拆卸。”
　　·最后乐蒂握着717的左手掌，高举着一把火，提着一桶油，就像第一个发现火种的原始人行走在这片大地上，而717像只小鸟一样，在离她不到1英尺远的半空随行。
　　在经过她遇到的第一具尸体时，乐蒂又道了个歉，取下了他的头盔，冲717招了招手，给他戴上，“我知道你也许不需要保护，但我希望它聊胜于无。”
　　不知道是不是头盔的可视镜变模糊了，乐蒂感觉717的目光变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