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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双子 ...

  •   “阿衣——阿衣——”
      听到岩胜的呼唤,阿衣拉开障子门,就看到岩胜站在院子里,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她的怀里。
      阿衣低头:“这是什么?”
      “竹蜻蜓。”岩胜说。
      阿衣把竹蜻蜓举起来,借着天光打量这个没见过的东西,她疑惑地转头:“兄长,这个是玩乐用的吗?”
      岩胜点头,给她示范了一下。他双手手掌紧紧夹着竹蜻蜓的一端,用力一搓,竹蜻蜓就着晨风飞了出去,在不远处落了下来,阿衣走过去捡起来,竹棒沾了泥土,她小心地拿袖口拭去。
      岩胜比阿衣略高一些,他跟了过来,微微低下头,仔细确认阿衣的表情:“喜欢吗,你也试试吧。”
      阿衣点点头,也试着岩胜的手法,竹蜻蜓从她手上飞了出去,这次飘得更远了一些,落在了在院墙的角落里。
      岩胜把竹蜻蜓捡了回来,嘴对着吹去了灰尘,递给阿衣,道:“我做了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给缘一。这个做得比较好看,先来送给你。”
      “兄长真是的。”阿衣笑了笑,“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在意,你还在介怀那件事吗?”
      阿衣说的那件事,是她刚来继国家的时候发生的一桩小事。
      那时候,继国夫人让她把岩胜、缘一当作自己的兄长,她也确实那么做了,岩胜和缘一,是她的家人。然而某一天,岩胜送给了缘一一个笛子。虽然那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岩胜睡在十叠大小的房间、缘一只能挤在三叠大小的房间,也不知道在武家里,双生子被视为不祥,她只是疑惑,为什么岩胜兄长送笛子给了缘一,而没有送给她——明明在寺庙的时候,凡是弟子们得到的东西,妙心师父也会为她也准备一份——就好像心里某个秩序崩坏了一样,她记得她那时大哭了一场。
      岩胜脸上划过一丝被戳穿的懊恼,他故意咳嗽了一声,生硬地拨开话题:“今天开始,我就不再做挥刀练习了,而是真正的实战修行。”
      即使在侍女那里听过这个消息了,阿衣还是装作自己没听过的样子:“真的吗?恭喜兄长。今天开始修行的话,也许很快就能和父亲一样上天守阁了吧。”
      “不会那么快的……我离父亲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追赶。”
      她听着岩胜的话,手指捏着竹棒,非常用力地,直到指尖被粗糙的竹刺轻轻扎了一下,她才恍然回神。
      “我有个不情之请,兄长……”阿衣犹豫地开口,眼前闪过孤零零地掉落在角落里的竹蜻蜓的画面,和她手上的是同一支,“请允许我在旁观看,可以吗?”
      “你和缘一,有时候真的很像。”岩胜扯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摸了摸阿衣的头,小心避开了她的发饰,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当然可以,我去和父亲说,反正我也要替缘一走这么一趟。”
      阿衣决定得寸进尺:“如果也能给我一把刀剑就好了,竹子做的也行。”
      岩胜无奈,说道:“好吧,我会想办法给你一把的。”
      岩胜的梦想,好像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厉害的武士,不仅是备前,还要扩大到美浓、武藏,甚至陆奥。所以,从他能握住刀的年龄开始,就一直在进行名为人生的修行。
      如果她能拿到刀,那缘一也能。
      想到缘一,阿衣望向眼前的岩胜,尽管岩胜总是老成持重的样子,但他有明亮生动的眼睛,属于这个年龄的眼睛。
      “兄长快去吧。”阿衣朝岩胜挥了挥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岩胜离开后,阿衣从侍女的眼皮底下溜了出去——午前是她应该练字的时间,但实际上只有家主会检查她的课业,侍女、教习师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衣小跑着穿过庭院,去缘一的住处比去继国夫人的住处还要熟悉,从廊下跑过,最后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前停下。
      “缘一!”阿衣在障子门外轻声喊,但没有任何回应,正准备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时,肩膀上忽然多了份重量,她回头,缘一恰好收回手。拍肩膀是他们之间交流的信号。
      “原来你出去了啊,是去母亲那里了吗?”
      缘一点点头,越过阿衣,拉开门,阿衣跟着他进了房间。这是个只有三叠榻榻米大小的逼仄房间,缘一的大多数时间会在这里度过。阿衣熟门熟路地在坐垫上坐下,就像这个房间的主人似的,用小机上的茶壶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缘一满上。
      “今天是岩胜兄长开刃的日子。”
      缘一捧着茶,点头。
      阿衣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和岩胜兄长说,我想在一旁看他练剑,兄长同意了。”
      缘一又点头。
      阿衣转了转眼珠子:“因为兄长说,要帮你也给父亲提一下,所以可以顺道也帮我征求父亲的同意。”
      缘一的眼睛亮了亮,但还是不说话。阿衣决定来个猛的。
      她清了清嗓子,道:“——兄长送给了我个竹蜻蜓。”
      “为什么……?”
      “不说话还以为你是哑巴呢。”阿衣把竹蜻蜓拿出来,在缘一面前晃了两圈,“怎么样,羡慕吗?”
      缘一鼓起脸,露出很少见过的、充满不解的表情。
      目的达成,阿衣收回了竹蜻蜓,很宝贝似的揣回了袖口。而缘一,不知何时拿出了岩胜给他的笛子,放在桌上,是他对阿衣的挑衅的一种无声反抗。
      缘一和岩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缘一的额头处,有像火焰一般的斑纹,但阿衣觉得那更像树影。
      阿衣在下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了缘一的过去。在武家,双子的诞生是凶兆,一出生脸上就有着斑纹的缘一,轻而易举地就被家主厌弃了。原本的故事中,缘一会在十岁那年被送去当和尚,几年前继国夫人频繁地出入妙心师父的寺院,也是出于这个考量,但师父去得早,加上阿衣这个远近闻名的可以镇住灾厄的“天童”来到继国家,缘一出家这件事自然就搁置了。
      大概是流着相同的血液的缘故,明明是从小被分开教育着长大的双生子,但缘一很喜欢岩胜,只是他是寡口之人,不知道如何表达,而岩胜也不是擅长感受的人。
      阿衣记得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她坐在庭院里看岩胜练剑,缘一悄声无息地出现在岩胜身后,说着要追随兄长成为一名武士,同时第一次见到缘一的笑颜。和岩胜完全不一样的、一丝杂质都没有的纯粹的笑容。就仿佛能跟上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一样。
      那个瞬间,阿衣看见岩胜身上蔓延出了一阵黑雾,雾的尽头延伸出黑色的细线,如同蛛网。她急忙喊了一声兄长,岩胜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瞳孔里倒映着挂着尴尬的微笑的她。阿衣眨眨眼,岩胜周边的雾和细线都消失不见了,但她能笃定,那绝对不是幻觉。如果放任这些细线继续延伸出去,只会通向一个所有人都并不期望的黑色未来,她有这样的预感。
      缘一有一双通透的、仿佛能勘破世界真相的眼睛,因此他学什么都会,但偏偏,人心、感情,和人相关的一切,是非常复杂的东西。或许,站在局外的阿衣更能看清楚岩胜身上的奇怪现象的出处,那是忌恨、同情、愧疚、保护欲……岩胜和缘一之间诞生了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感情,但最后都能指向同一种感情。
      ——也许,所谓不详,所谓凶兆,就是因为诞生了这样的感情吧。
      所以,从那之后,她就站在缘一和岩胜中间的位置,牢牢地抓住两端。这正是为了避免走入那个黑色未来。她和缘一真正开始相处,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阿衣扭头,正视缘一的眼睛,她有信心面对这样通透的眼眸。
      “缘一,如果有想说的话,一定要说出来。”总有东西是需要语言才能感知的。岩胜和缘一,毕竟在血缘纽带这层关系上是世界里最亲密的存在,“不要把珍贵的东西弄丢了。”
      “你弄丢了珍贵的东西吗?”
      “谁知道呢。”阿衣往后一躺,脑袋靠在缘一的床榻边,她不确定缘一是否是在笑,他的表情都很微小,但她觉得缘一的气场温和了许多。
      “希望今天兄长能带来好消息。”阿衣说。
      缘一没有开口,打开的障子门外,几束天光撒在地板上。阿衣觉得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她帮他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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