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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求生 ...

  •   那些事情太遥远了,周冗醒来的时候竟然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回忆。
      但不论真假,他确实想起来一些遗忘已久的记忆。
      所有人都告诉他,魏如兰对他苛刻是用心良苦,她一继室,待先王妃之子尚且尽心尽力,哪有对他这个亲子不好的道理?
      可只有他知道,魏如兰是真的恨他入骨,巴不得他去死。
      在魏如兰眼里,他是她的耻辱。
      倒不是因为他荒唐不学无术,而是先天恨他,从他的名字里就可见一斑,他大哥叫周荣,他叫周冗,同音不同调,意义却天差地别。
      冗者,多余也。
      魏如兰犹嫌不够,长大之后还要给他求个字叫余之。
      她跟王兄请这两个字时说的是年年有余,丰盛美满。所有人都觉得妙极。
      她请旨回来的时候,鲜红的唇挂着笑,在外人看来“和蔼可亲”,只有周冗能品读到他的恶意。
      当时愤怒和委屈直接冲到了头顶,他气的差点当众撕了圣旨,来宣旨的公公是辅佐了三代帝王的老人,任谁都要给几分面子,当即就冷了脸,教训了他几句。
      和光抱住他强摁着他跪了下去,同他一起连连叩首,说着知错,求公公不要在王面前提及此事。
      公公冷哼了一声,叫他好自为之。
      魏如兰也在旁连连告罪,说一些都怪自己管教无方的话。
      公公对她倒是敬重,两人说着话一起出了门。
      周冗攥着圣旨的手发白,头磕在地上好久起不来,眼泪鼻涕一起落进了泥土里。
      和光怒其不争:“早说了要你和她斗、和她斗,你偏偏不听。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哭,哭有什么用?”
      怎么斗呢?
      她是他的亲娘,他一直在等她的爱。
      最幼时,他勤勉读书,刻苦练武,以为自己只要优秀了,娘就会喜欢他。
      后来长大一点,他明白了娘不喜欢他拔尖,于是荒废了学业,日日招猫逗狗,不学无术,娘好像满意点了,可仍旧不喜欢他。
      最后啊,当余之那两个字过来时,他终于明白,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喜欢他。
      可他还是没想到她那么狠,竟然真的千方百计地想要杀了他,还差点杀了他的和光。
      他终究是对那个女人生了恨意,在这昏暗冰冷的牢狱里想起来都恨得牙齿打颤。
      别人羡慕他生于王侯之家,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贵,可他知道,那座金尊玉贵的安王府于他而言只是个冰窟窿。
      他记忆中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那些三教九流的卑贱之人,教他手艺的老乞丐和小乞丐;一心为他谋划、时时刻刻护着他的和光;陪着他一起荒唐胡闹的妓女兔爷儿;傻乎乎信了他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的王一;甚至还有他王兄千防万防的杨子深杨大侠……
      怪不得,他来了玉兰岛住了那样的地方,竟是日日安眠。
      原来他与那琼楼玉宇从来都格格不入,茅屋草席才是他归心之地。
      即便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牢里,他也要比在安王府心安,只不过,确实有些冷了,他手上的旧伤疼的厉害,有时候他都感觉不到他的手了,这让他有些恐慌。
      再见姜十三时,他换了一身黑袍,仍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求生的欲望催促着周冗大胆了一回,他朝着姜十三伸出了脏兮兮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裳,问他:“姜十三,你能帮帮我吗?”
      姜十三没有躲,一双美目如静水流深般倒映着他的脸。
      周冗看进去,用微弱的声音道:“很冷。”
      两个字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妙的示弱,像是小猫在撒娇。
      姜十三低头,把手从披风里伸出来,原本就要盖到那只脏兮兮的手上,却不知为何,又停住,只是碰了碰他的指尖,然后解下披风递给了他。
      周冗接过了那件还带着姜十三体温的披风,咧嘴一笑,带着些痞气:“谢了!”
      这件衣裳保暖,周冗能睡着了,于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梦都来找他。
      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反复揉杂,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睡什么时候清醒了。
      一会儿梦到和光被打死的狰狞模样,一会儿梦到周荣在战场上受伤,一会儿梦到王一叛逃玉兰岛被扔进海里喂了鱼,一会儿又梦到魏如兰张开血盆大口挖着他的脑髓吃……
      头好疼啊。
      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他拼尽全力地往外一挣,一下子睁开了眼。
      入目不再是牢狱里黑漆漆的顶,而是一片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彩绘砖块,绿色的底,绘着整齐的玉兰花,铺满了整个屋顶。
      喘息中,周冗心神回归,终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冰冷的比武场里了,他有些慌张,立刻撑起身往四周打量。
      一扭头,先对上了一张圆滚滚的脸,兴奋地喊着:“哎!小弟,你醒啦!”
      周冗定睛一看,这不是王一嘛?
      虽然高了些、壮了些、黑了些,但却是这小子无疑。
      周冗激动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大哥?大哥?”
      “哎!是我!就是我!”
      “太好了!你还活着!”
      “对啊,太好了,你也还活着!”王一也扯开喉咙喊着。
      周冗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孩子眼睛就有些湿了,吸了吸鼻子。
      “别别别……”周冗最怕这架势,连连道,紧跟着四下打量,“这是什么地方?”
      这间小屋不大,但却很精致,床的旁侧紧挨着一个大柜子;窗前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香薰炉,炊烟袅袅;东南角有一个用木头做的架子,上面摆满了植物;西边放着书架,书架下面摆着桌案和蒲团。
      整个屋子内都很暖,似乎安了地龙。
      王一控制了下情绪,告诉他:“这是姜少主房间连着的一个小隔间,没有人住,就先把你安排在这里了。”
      “姜十三?”
      “是他救了我?”
      王一点头:“他把你接过来的时候,我跟着师父一起来看。师父说你都快死了,救你做什么?万一死了他又要伤心。他说不会。我们就一起帮你擦了身子,换了衣裳,然后放到这儿了。”
      擦身子,换衣服。
      这两个词听得周冗浑身不得劲,他摸了摸衣裳的领口,又把那股别扭强压下去,问:“这些天是他在照顾我?”
      王一怒了,插着腰说:“你想什么呢?他那么忙,只是每天来看看你。照顾你的是我!是我给你喂药喂水,你做噩梦了哄着你。”
      “……”
      周冗怪不好意思的:“谢谢你啊。”
      王一立刻开心了:“应该的,我是你大哥嘛!”
      周冗追问:“我做了很多噩梦吗?”
      王一拼命点头:“很多!”
      “那我有没有说什么?”
      王一往床沿上一坐,说:“倒也没什么,就是喊了很多人,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哥,还有个蛮奇怪的名字,叫和光,还有就是喊了很多不要……你不要什么呀?”
      “……”就说他当不了探子吧。
      祖宗十八代都快秃噜出来了。
      周冗假装忙乱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忽然想到什么,抓着王一问道:“姜十三带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把一件带血的粗布外衣带出来?”
      王一伸手往外一指:“你的衣服都先扔在外面了,我本来要扔,但少主说怕里面有你想留的东西,让你醒了再处理。”
      周冗心中一暖,细数他这十几年人生,竟然是最落魄的时候有人把他当个人看,这份慰贴让他有些眼酸。
      当然,他不会轻易掉金豆的,立刻转了话题:“听到你说师父?你师父是谁?姽婳吗?和我分开之后,玉兰岛有没有找过你的麻烦。”
      “我师父是姽婳。原本她是执意不肯收我的,我总是被她甩掉。后来我清醒了,想回去找你却找不到了,就继续跟着她。”
      “关岛的前两日,师父本想送我离开,和我一起吃了践行酒。不想吃完饭离开的时候被天狗带人拦住了去路,说我身份不明要带走拷问。”
      “师父问了问情况,没多说什么。我就被天狗带走了,他问了我几句和安王府小公子周冗是什么关系?我说我不认识。他又问了我和你相识的经历,我害怕说错话,没吭声。”
      “这时候师父来了,称我是她的弟子,要带我走,有什么问题叫他去找岛主。所以,我就有师父了。”
      周冗听得心情复杂,这事怎么说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人的善心是最难算计的一环,可正好,他赌对了。
      王一说完后又紧张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胖子紧张起来不大的眼睛就成了豆豆眼,眼黑少,眼白多,僵硬地望着人。
      周冗觉得有些好玩:“跟我称兄道弟这么久了,现在才觉得怕是不是迟了?”
      “你真的是安王府那个周冗,荣大将军的弟弟?”
      “嗯哼。”周冗抱着手臂。
      王一张了张嘴,但没说出什么来,接着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你骗我。”
      孩子似乎受伤了,周冗立即明白了是那后娘的事,连忙道:“这不是没有办法吗,王兄让我来当密探,我得给自己编个身份啊,看你对玉兰岛知道那么多,就想抱抱你的大腿方便行动。我不是故意的。”
      “密、密探?”王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四下观摩,犹觉不够,又跑去窗边门前左右张望,确定无人之后才噔噔噔跑回去,额头几乎要怼上周冗,声音放轻了好几个度,“真的吗?”
      周冗觉得有趣极了,也学着他用气声道:“真的——但是——大家都知道。”
      “啊?”
      “哈哈哈哈……”
      王一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笑倒了周冗,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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