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岛》聚宝盆儿

10、第三次遇见

　　天地垂怜，叫他再得一抹生机。
　　拖着疲惫的身体挪到窗前，打开窗户。
　　肆虐的寒风恶龙般呼啸而至，顷刻间吞并了小屋的半壁江山，周冗单薄的身躯在其间瑟瑟发抖。
　　但他舍不得关窗。
　　已经是腊月了啊。
　　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苟延残喘了半年之久，冷风虽冷，却吹动了那些沉积的腐朽与麻木，带来了新生的气息。
　　他闭着眼睛感受从骨头里传出来的呼吸声，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发出的一声声叹息。
　　门吱呀一响。
　　搅扰了周冗的沉浸，他动作幅度很大地转了身，望着小小的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人。
　　丰神俊朗，灼灼生光。
　　正是姜十三。
　　初见时，他一招动天下，剑意直指心间；再见时，他踏光而来，给那阴暗陈腐的地方吹来一阵新风；这是第三次……
　　只是裹着寒风推门而入，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扭身关门，问：“为何开窗？不是怕冷吗？”
　　周冗望着他笑：“嗯，想散散身上的霉味儿。”
　　“没有霉味儿。”姜十三关了门，又过来关窗。
　　两人的距离大不过一个拳头，属于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冗心术不正，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低下头回避什么。
　　随着姜十三极有分量地往旁一站，呼啸的冷风也被隔绝在外，暖意缓缓升了起来。
　　关了窗，姜十三也没急着走。
　　周冗虽不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想要透过这副皮囊看到些什么。
　　他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气氛，低声开口：“为什么放我？”
　　姜十三的声线有些冷清，像冰雪初融之后流动起来的泉水：“因为你想活。”
　　这答案真是出乎意料，可姜十三说的情真意切，周冗古怪地看向他：“就这？”
　　“嗯。”
　　“我是周朝国君的堂弟，是周地皇族。”周冗强调道。
　　“我知道。”
　　“那你……”周冗声音降了下去，“你不怕我坏了你们的大事吗？”
　　“我没有怕你坏的大事。”姜十三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派那么多密探来。玉兰岛上什么都没有，只是武功秘籍多。但是这些秘籍即便广为传颂，能领会其深意的也是寥寥无几。”
　　周冗心想，这他知道，他们想要的是机关术。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于是周冗又把话题拐了回去：“想活的人很多，你为何只救我？”
　　姜十三回答地干脆利落：“我只看见你。”
　　说罢再无话，叮嘱了他一句早点歇息，便穿过屋内的另一道小门回了房。
　　当晚周冗辗转发侧，脑海里萦绕的都是那句“我只看见你”。
　　第一缕天光斜照入海时，周冗从睡梦中醒过来，忽轻忽重的兵器碰撞声让他难以再度入眠，穿起衣裳好奇地打开门往院子里瞧。
　　昨夜下雪了，此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像是盖了一层棉被。
　　周冗被冷风吹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定睛一看，院子里有不少人。
　　姜十三正和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交手，姜十三持剑，中年男人使长枪，女人用两柄弯刀。
　　不需要多问，两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护法天狗的红缨枪，护法罗睺的长短双刀，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
　　姽婳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观战，身边除了王一，还站着和周冗最初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王一称他为赵哥。
　　另有十来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弟子分散在院落各处静静观望。
　　最先注意到周冗的是赵哥，他好脾气地朝周冗露出了一个微笑。
　　周冗也笑笑作回应。
　　两人的微小互动吸引了姽婳，目光上上下下地在周冗身上扫视。
　　周冗笑容不变，被她扫视过的地方却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道为什么，他怕姽婳。
　　像是老鼠见了猫，下意识地激起藏着血脉里的畏惧。
　　他都有些后悔出来了，哪来那么旺盛的好奇心，非得出来看？
　　虽然门就在身后，往后一撤脚就回去了，可这时候回去躲着人家的意图不就太明显了吗？这显得多不礼貌？
　　尤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所以，周冗只好咧嘴笑，直到笑容都快僵了，姽婳动了。
　　他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想姽婳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当时是，周冗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脏一节一节地上移，直到姽婳真的站在了他面前，心脏也刚好堵到了喉咙口……
　　周冗笑的想哭：“姽婳护法，我们又见面了。”
　　“你挺厉害的。”姽婳说。
　　周冗拿捏不准这句话的意思，继续僵硬友好地“假笑”。
　　姽婳补充完了后半句：“姜十三把你带回来的时候，看着就剩一口气了，却一口咬定你能活。现在看来，你还挺争气的。”
　　“贱命不好死。”周冗嘿嘿笑。
　　姽婳笑了，说不清这个笑代表什么：“王公贵族，和这个贱字可不相干，但你既然来了这里，那个贵字也和你不相干了。”
　　“姐姐，此言何意啊？”周冗装傻。
　　姽婳把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字面意思。在玉兰岛，可没有什么贵贱之分，这里只有一套法则，谁强谁就贵。”
　　周冗倒是看出来了，但他奇怪道：“为什么跟我讲这个？”
　　姽婳瞥了他一眼，就望向了姜十三：“我不明白，姜十三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代价换你。不过他就喜欢养点什么。只是最后都没养活，你既然活了，那就机灵点，好好活着。”
　　周冗觉得这番话里信息量巨大，但一时却摸不出什么头绪。
　　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姽婳有些难过。
　　那种难过让他的紧张都掉下去不少，但是她在难过什么呢？
　　几句话间，姜十三已从攻位转成了守位，虽然对手不变，但他处于守位时明显不及攻位游刃有余，总容易暴露弱点。
　　高手过招，眼睛都看不过来的功夫，就被红缨枪戳进了肩膀。
　　“哎——”
　　周冗呼声还没完全出口，就见姜十三直接用剑将那枪震了出去，同时，向后一弯腰躲过了罗睺割喉的弯刀。鲜红的血色在半空中炸出一朵花。
　　周冗瞳孔震颤：“这不……不是训练吗？”
　　姽婳讽刺一笑：“是啊。”
　　“那这……这怎么算？”
　　“算姜十三命大！”姽婳干脆利落地说完，抬腿离开了这座院落。
　　姓赵的男人又朝周冗笑了笑，点头示意，然后随着姽婳离开了。
　　王一仍在原地看的痴迷……
　　命大的姜十三自己回屋上药。
　　周冗有帮忙的心思，但碍于知道自己什么德行，犹豫了，吊着心站在两个房间联通的小门后看。
　　白花花的伤药倒在伤口上，姜十三眼睛都没眨一下，但缠绷带的时候因为伤在肩上，总是在打结的时候功亏一篑，可能因为牵动伤口，皱起了眉。
　　周冗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干脆利落地给他打了个结：“你叫我帮忙呀。”
　　姜十三的眉头还是没展开，他纠结地看了那个结片刻，对周冗说：“有点丑。”
　　周冗视线落了过去，看看绷带，再看看姜十三一脸认真的样子，两相对比，确实丑了。
　　他忍不住一乐，低声道：“那我重新打一个。”
　　拆到一半又说，“可是我手笨，会慢一点。”
　　“没有，你雕的鸟很好看。”姜十三说。
　　周冗带了个暖笑：“那个叫孔雀，我雕了好久。”
　　“那你慢慢来，没关系。”
　　放下剑的姜十三很难同玉兰七十二阶上遥遥一望的那道身影联系在一起，那日天地嗡鸣，剑气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挑战者尸骨无存。
　　但此刻的姜十三却眼眸干净，言语温和，一身纯然无害的气息，别说杀意，连脾气都不像有的样子。
　　而且，极度爱美，竟然绑个绷带都要嫌结打的不好看！
　　周冗的手确实有些不灵活，关键时候总是不受控制地抖一下，原本完美无缺的样子就有了瑕疵。
　　姜十三赤着上膊，他也实在不好意思磨蹭太久，试了半天，把瑕疵品交上去了。
　　姜十三却伸手一指：“这边大了。”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周冗道。
　　姜十三望了会儿，直接伸手扯掉了。
　　“喂！”周冗双手叉腰，想骂人。
　　姜十三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周冗没出息，气一下子就散了，认命地低头接着绑。
　　“喂！为何训练时他们会对你下死手啊？你不是少主吗？”
　　周冗还是没耐住困惑，姜十三只是说：“他们没有下死手，我是少主，但没有也没关系，玉兰岛只需要有岛主就够了。”
　　周冗一顿，从这句话里莫名品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想了想，交换了自己的秘密：“我比你还惨一点，你是有没有都没关系，我家里直接希望没有我，有了我还要千方百计杀了我。”
　　姜十三深深的望向他，说：“在这里，我不会让别人杀了你的。”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纯粹却也执拗，配着这样一副表情，似乎从他口里说出的每个字都是不二的真理。
　　周冗心里下意识一笑：“你这么厉害吗？”
　　“嗯。我将来会比岛主还厉害，但是我现在太小了，我的功力不及他深厚。”
　　周冗笑道：“那我就多多仰仗你了！”
　　“别笑。”姜十三伸手压了压他的嘴角，告诉他，“你笑的一点都不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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