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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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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活动仍在继续,剩下不足一半的难兄难弟们却早已没了初时的神气。
他们实在是太久没见到太阳了,照不到太阳的植物会腐朽,人也大差不差。
当时间被模糊,空间被限制,只剩下思绪和情绪漫无边际,人就会被吞噬。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因为今天还没有决出谁是猎到猎物的猎人。
那扇门也从未开的如此大,以至于阳光斜照,亮堂堂地打下一条长长的影子,蔓延到了最后的墙壁上。
外面的空气有些冷冽,对于里面的人却是久旱的甘霖,麻木的骨头传出轻微的活动声,他们忍不住抬起头悄悄又深深地吸一口气。
正在比试的黑衣弟子不约而同地原地停下,果断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那道阳光里走进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来人罩了一件雪白的披风,披风很大,罩住了脖子以下的全部身体,只露出头和脖子,如墨的长发直接披散下来,步伐平稳矫健。
远远看去,只觉得风姿奇秀,宛若苍松翠柏。
他从周冗这侧经过,走得近了,周冗脑子一抽,老毛病犯了,冲着人吹了声口哨。
吹完就后悔了。
因为那人头轻轻一偏,往过扫了一眼。
只见他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长眉入鬓,如秀丽之青山;目若星河,比宇宙之深邃;鼻梁高挺,似拔地而起之险峰;唇色浅形美,如春花待放。
端是,雌雄难辨、宛若神人。
而周冗此刻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狼狈极了。两两相较,周冗直接红了脸,尴尬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整齐些。
再抬头时,对方已经走远了,走到最深处,一圈的隔间从那里断开了。
他将手摁在了那里的墙壁上,内力涌动,墙壁颤抖,那一方巨石竟颤巍巍向上抬了起来,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一条大路。待他进去后,那巨石又施施然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照进来的那方阳光越收越窄,联通外界的大门也将被关上。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猎物”忽然有了光彩,他用力爬起来,抬腿就往外跑。
步子迈到最大,双腿腾挪到最快,混浊的双目也有了异样的神采,以前所未有的迫切奔向久别的太阳。
周冗从他的背影上看到了罕见的名为欢快的情绪。
快一点,快一点。
那种情绪让看客都忍不住为他祈祷。
快赶上了,就差一步,一记绝情掌拍在了他的背心上,步子一缓,门就这么关上了。
“猎物”喷出一口血来,重重地飞在了铁门之上,又啪地掉落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生息了。
……
周冗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的来处。
在他们热热闹闹谈论此事时,他选择充耳不闻。
人啊,一旦知道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和来处,就会与这个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乐他之乐,苦他之苦,明知前路是绝境,一场相逢全是苦,又何必让自己在最后的关头苦上加苦?
……
可周冗觉得老天待他不薄。
他这辈子最爱的除了美人就是美人。
红枫馆的弄月姐姐,薄柳哥哥;紫玉楼的烟华姐姐,祁连姐姐都是他的心头好,他最喜欢跟他们混在一起,听他们唱曲弹琴,或是瞧他们跳舞,同他们嬉戏。
温香软玉,他能在他们身边待一整天。
他身边的人大多不喜欢他,觉得他荒靡无度,烂泥扶不上墙。
可这些哥哥姐姐不一样,他们都喜欢他,在他逃跑的时候,还帮他打掩护。
楚经年带兵闯进红枫馆的时候,他提前得知消息,躲去了紫玉楼;待楚经年跑去紫玉楼时,他又躲进了红枫馆。
所以他对美人不要太喜欢。
姜十三比他们四个加起来还美,周冗止不住的心痒。
姜十三这几日不知要办什么事,每日都会来,他来时和去时总是一片寂静中掺杂着一道吵闹的声音。
周冗除了最初害羞了一下,之后都是一脸欠兮兮的样子,朝着人家吹口哨,见人家不理他,下次竟朝着人家唱荤曲儿。
曲子越唱越露骨,不像话到那些半死微活的狱友都忍不住爬起来骂他荒唐。
周冗才不管,他们哪里懂这里的乐趣?
直到有一日,姜十三停了下来,扭头问他:“什么叫笙吹雏凤语,裙染石榴红?”
“……”
骂周冗的狱友笑出了声。
周冗闹了个大红脸,梗着脖子强说:“这都不知道。”
说完这句,看着如芝兰玉树一般的人就这么静静看着自己,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只是脸色越来越红,连脖子和耳朵都烧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蚊子一般。
姜十三没听清他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哄笑声更大了。
周冗放弃了:“我胡说八道,不必理我。”
接着原地躺倒,用杨子深的衣裳把自己兜头蒙住。
现在他已经不用挑角落了,这隔间里已经只剩了他一个人了。
原本他也是要被拽出去的,但是那日拽他的兄台挑了挑眉毛,意外道:“你不会武?”
周冗第一次听见他们说话,人开始犯傻:“啊?”
接着那人就松开了他的手腕,关上了他的隔间,重新挑了人出去当猎物。
以后,再没有谁来打开这道门。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杀人都要挑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连当猎物的资格都没有。
这天姜十三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门打开,吹进来的都是冷风,但外面的天气应当不错,月光如水般洇了一地。
周冗躺在地上发着细细的抖,目光迎着姜十三从里面走过来,不好意思再朝人家唱荤曲儿了。
可也舍不得闭上眼睛,只在心里一遍遍感慨,美人如斯。
姜十三却再度在他的门前停留,站在那里低头望他。
四目相对这个事情有点尴尬。
可周冗的目光几次移开又几次回去,像是姜十三脸上有浆糊似的,总是把他的视线黏住。
周冗很意外,因为他的心跳的太快了,在沉静的夜色里,还能听到咚咚的声响,震耳欲聋,砸的他胸口都有些疼。
他不知道姜十三望着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那双眼睛真的美极了,像是装下了一整个星河。
鬼使神差地,他朝着姜十三伸出了拳头,拳心向下,想交给他什么。
姜十三没有立刻做反应,可片刻后,他蹲下了身,摊开掌心放在了他脏兮兮的拳头下面。
周冗一松手,里面的东西就掉进去了。
姜十三定睛一看,是一只木雕的鸟,挺脏的,但格外地生动和精致,似乎只要拍一拍,就能活过来。
他试着用雪白的袖袍擦去上面的脏污,只见袍子脏了,鸟也没白。
这多尴尬。
周冗在身上擦了擦手,意识到没用之后藏进了外头披着的衣服里,闭上眼睛轻声道:“送你了。”
姜十三也认清了这只脏鸟白不了了,于是点了点头,站起来走了。
周冗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目送他离开。
听到大门轰隆隆落下的声音,他才确定人已经走了,蒙住头滚了几圈,贴在了最里面的墙上。
周冗这晚做了个梦。
梦里他年纪尚小,但学文习武上都懒怠极了。
这日他翘了课,和外面认识的小乞丐去厮混,一起抓麻雀、斗蛐蛐,还跟着小乞丐的爷爷老乞丐一起学了编筐,他手笨,编了半个下午,只编出来一个松松散散不能用的筐,还浪费了一把柳条,但是老乞丐和小乞丐都笑呵呵的,并不嫌弃他。
他请小乞丐吃了街上皮薄肉大的鲜肉馄饨,小乞丐望着城西那片贵人住的地儿,忽然说听说那些贵人都从小练武,他很好奇是怎么练的,要是他也能飞檐走壁该多好。
周冗想起来他们下午就有武课,看着小乞丐渴望的眼神立即拍了胸脯说带他去看。
他不想让小乞丐知道他的身份,带着他从安王府后院的狗洞里钻了进去。
两个小萝卜头躲在假山后面,看着严厉的师傅指导周荣和几个同族兄弟习武。
当日,那黑脸老师教了他们一道拳法。
少年们打的热了,脱了上衣,赤着上身继续练。
太阳西垂,光芒已经不强烈,却金灿灿的,给那些年轻壮硕的□□挂了一层金光。
黑脸师傅最看重周荣,在他扎马步的时候,用拳头去打他身上的肉。
粗大的拳头怼在周荣壮硕的肩膀上,坚硬的肌肉只微微陷下去一点,整具身体却纹丝未动。
周冗不知怎么就看痴了。
小乞丐轻轻感慨的声音让他一惊,当时就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
忽然,一道宽大的影子把他们罩住。
周冗抬头一看,正是那黑脸师傅,跟座小山似的立在他面前,瞧着就让人害怕。
他小心地往后退了两步。
师傅问他:“为何不来上课?”
周冗把双手往身后藏了藏,嘴硬道:“我又学不会。”
那帮少年也看了过来。
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周荣的视线,很冷,像是极力地忍受着什么厌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