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岛》聚宝盆儿

7、狩猎

　　阳光从那四扇狭小的窗户里爬进来有四十多次了。
　　转眼就是一月有余，不出意外，玉兰岛应该要关闭了。
　　被抓来的人越来越多，粗粗一数，应该有三百多人。
　　玉兰岛弟子每日给他们送一餐，保证他们活着，其余都不干涉。
　　有人出言不逊破口大骂，有人用碎碗片割精铁筑的栅栏，有人怡然自得在里面练武……
　　那些守门弟子通通置若罔闻，不多阻止一下，也不多说一句话。
　　只是该站岗的时候就站岗，该换人的时候就换人，活像一群木偶娃娃。
　　他们没有反应，这些被抓来的人便完全不知他们究竟要面临什么，未知才是令人最惶恐的事。
　　周冗也怕。
　　为了防止自己在漫长的等待里疯掉，他一直在打磨那只孔雀。
　　小刻刀被同房的人“借走”去磨门了，他拿着一块碎碗片雕木头。
　　有事做，精神就有寄托，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拉扯断。
　　到了今天，这巨大的地牢里已经安静了许多。
　　刚来时，总有那么些人觉得自己英勇无畏，即便慷慨就义也毫无畏惧。
　　但是在经过这么多天的漠视之后，那股勇气似乎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无声的恐慌和绝望在这三百号人心间蔓延着。
　　这牢里……其实，据周冗观察，这里应该也算不上牢房，而是一个大型的室内比武场。
　　整个空间呈圆形，正中修了一圆形平台，连着九级台阶，最边缘是一圈铁笼，分隔成不同的隔间，也就是关押他们的地方。
　　阳光好的时候，能照出地上以及墙面上许多深浅不一的痕迹，包括刀、枪、棍等多种武器，也有些经年之后已经暗沉的血渍。
　　这里很压抑，那种血腥和阴浊给人带来一种从内心深处透出来的寒意，冷的让人打颤。
　　周冗是被一片骚乱声惊醒的，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将杨子深好心披在他身上的那件腥臭的外衣往下拽了拽，只露出一双眼睛。
　　同房“狱友”们端坐的背影和凌乱的脚步从模糊到清晰，视线往远处延伸去，原来骚乱的地方在对面。
　　这天很不一样，原本空空荡荡的室内站了一百多号人，有人打开了对面的一间隔间，里面关押着的男女试图往出闯。
　　只有一个人在应战，不让他们踏出隔间，其他人则跟看戏似的，周冗听见离他们近的一小群人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有一个女子从那人的包围圈中闯出来了，有人喊了声：“来了！”
　　那拦门的弟子一掌击退了还要往出闯的人，合上了栅栏，也就是说，只有那紫衣女子一人和这一百多号玉兰岛弟子被留在了外面。
　　就在关门的那一瞬，这些不速之客不再是头前松散的样子，而是全部运起了功力，严肃以待。
　　紫衣女子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慌乱，牢狱中的其他人也都紧张了起来，不知哪里传来的焦急声音，喊道：“你们想做什么？这么多人对一个弱女子想做什么？你们放开她，想做什么冲我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场中，一点不敢离开，身体神经全都紧绷了起来。
　　周冗也瞪大眼睛，攥着外面披着的那件外衣，一动不动地观望着。
　　一个玉兰岛弟子先动了，可就在他扑向紫衣女子的那一刻，身边的同伴也应声而起，打向了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安静对峙的氛围被打破，离紫衣女子动的人纷纷出手去打她，但是无一例外，都被自己的同伴阻拦下来。
　　还有更多的人远离战局，不断变换方位找着突破口。
　　紫衣女子在其中四下逃窜，又茫然无措，这处处杀机又处处生机的局面让她也傻了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周冗惊的甚至支起了一点身子，他看懂了，这些玉兰岛弟子是拿她当猎物，在比试最后是谁杀了这猎物。
　　难怪玉兰七十二阶名震四宇，守擂弟子个个以一当百。
　　他们的对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谁都有可能在你身后出手，多伤一个，竞争的对手就少一个。
　　至于猎物那点反抗力，谁说不是训练的一部分呢？
　　“畜牲！”杨子深嘴唇颤抖，半晌之后，蓄力往门上一打，笼门震了三震。然而，仍无人理会。
　　一百多人，各显神通，想要打败所有人，也要防止所有人打败自己。
　　不拿兵器，赤手空拳，全靠□□和一身内力比拼，肢体碰撞间，整个比武场前所未有地紧张。
　　紫衣女子就像笼中的鸟雀，无处可逃。
　　可渐渐地，她似乎也反应过来，少一人，她的危险就少一分，于是开始尝试反杀“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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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女子死了。
　　在经过将近四个时辰的挣扎之后。
　　疲惫之下，被和她交手的人直接捏断了脖子。
　　最后的一刻她看着面目可憎的敌人，一字一句道：“西、楚、万、年。”
　　头颅垂下来的时候她还睁着眼睛，里面没有一点恐惧，全部都是为国赴死的坚决与不屈。
　　一个男子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喊着她的名字：“渺渺——思渺——”
　　周冗坐起来了。
　　他知道这个名字。
　　西楚国名将西门靖之女，法严门女弟子，西门思渺，今年不过双十年华。
　　“西门女侠，一路走好！”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紧接着附和声四起：“西门女侠，一路走好——”
　　“西门女侠，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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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们今日落魄如斯，全无一星半点的贪念，皆是为了他们的国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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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此一遭，被捕众人都开始自报家门，那些熟悉的名号一个个蹦出来，打破了那些距离与隔阂，人心悄无声息地靠拢在一起。
　　以杨子深为首，竟堂而皇之地谈起了如何应对此局之法。
　　周冗对他们的讨论没兴趣，在一边装死睡觉。
　　杨子深杨大侠也不知道是看不惯他还是怎样，在众人达成共识要共同出手之后，特意把焦点指向了他：“冗小公子，你觉得呢？”
　　周冗嗤笑了一声：“白费功夫。”
　　有人不服气了：“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周冗不说话了。
　　那人有些气急败坏：“真不知道周王派你这么个废物来做什么，若换成荣大将军，说不定此刻已经带我等杀出去了。”
　　周冗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兄台，荣大将军是人，不是神。即便荣大将军在此，也没有办法。”
　　“且按照你们所想，我们明日能都杀出这铁笼子。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大门，那大门的门锁在外面，而他们在狩猎的时候，那大门也是关闭的。猎物不死，不仅我们出不去，来这里训练的玉兰岛弟子也出不去。”
　　“就算我们顺利出了这大门。你们还记得这是哪儿吗？这是玉兰岛，除却岛上重重机关，岛外连接的就是苍茫大海，下一步呢？游回去吗？”
　　“虎落平阳被犬欺，各位大侠，你们平日再威风赫赫此时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安心认命吧。若实在想主宰自己的命，也只有一个选择了，掐脖子自尽吧，我想也不会有人来拦着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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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冗的话虽难听，却足够实在。
　　这一篇论述下来，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众人瞬间心凉了半截。
　　沉默半晌后，杨子深压着嗓子说：“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周冗想了想：“杨大侠，我觉得你找错敌人了。我们的敌人不是波斯和氏羌吗？我们被抓过来是因为我们觊觎人家的宝物啊。”
　　“……”
　　场上陷入了更大的沉默。
　　不知谁说了句：“可我们连宝物的影子都没见到。”
　　周冗幽幽道：“所以，大家都一样，为何只把废物的帽子扣我头上？”
　　“……”
　　杨子深：“事可以不成，不可以不为。”
　　“哦。”周冗又躺了回去，“那我不为不成的事，你们行动不必叫我。”
　　“……”
　　好气人！
　　可还真被他说中了。
　　第二日，在玉兰岛弟子再次挑选猎物时，那一隔间的人在预设好的配合下一同跑了出来，被对方联手反杀，全部打伤，失去战力之后又一个一个重新丢进了隔间里，只留下一个猎物在外面。
　　第三日，这些被捕的猎物试图反其道而行之，不让他们把任何一个人抓出去，因为武力不敌以失败告终。
　　第四日，众人看这些黑衣人的眼神如看杀夫仇人一般，可惜眼神不能杀人，还是有人死去……
　　第五日，第六日……一日一日，日复一日……
　　周冗看太阳看腻了，换了个方法记时间。
　　数人头，一共被抓进来三百一十二个人，少了几个，就是过去几天了。
　　这里真冷。
　　冷到侠士们心头那一点热火都灭了。
　　冷到生命宣告走到尽头时都懒得多做一点反应。
　　周冗计时的新方法不太可靠。
　　越来越多的人受不了这样的等待和折磨，有人疯有人病，有人痴痴狂狂自己寻了死。
　　抬出去的尸体一日多过一日。
　　有一天，杨子深也死了。
　　四周空荡下来，周冗手脚都冷的发抖，那件原本能抵御寒风的外衣似乎也不太保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