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宋江北

10、骄傲的孔雀

　　周六的晚上十点，苏怡终于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宿舍。李佳看到她明显情绪不太好，过来搂住她的肩膀，“怎么了我的大美人。”

　　李佳是她除了童淼淼外最好的朋友了，同住一个宿舍，其他两位室友都是点头之交，李佳却喜欢跟她亲近，她也喜欢李佳。

　　“我辛辛苦苦站了一整天，不给我结工资，说了是日结的，非得拖欠我农民工工资。”苏怡没好气的说。

　　“为啥啊，你们可以一起去找他们啊，这种在校内兼职网发的兼职很好拿捏的，只要他们以后还想招我们学校的人，就得把钱老老实实给你们！”

　　“唉，如果我说只有我的没结，你信吗……”苏怡叹了口气。

　　李佳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不是吧，就这种兼职头子也想追你？”苏怡本想纠正她，不是“追”，是“泡”，她自己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招这种烂桃花，说桃花都是抬举他了。一想到那个油腻的男人紧紧贴近她，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你钱不要了？”

　　“约我明天出去吃饭，再给我。”

　　“那你去吗？”

　　“我才不去，我明天还得跟我的佳佳宝贝一起去自习室呢。”苏怡搂了一下李佳，两个女孩笑作一团。

　　朋友，有朋友真的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了。

　　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偶遇高波是个让人反胃的事情。自从上次会所之后，她第一次见高波。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苏怡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看他有种不舒服的怪异，原来是黑心黑肺散出来的臭气掩盖不住反映到面相上。

　　“苏同学。”

　　“高老师好。”当着李佳的面，苏怡不好说什么。

　　李佳看着高波欲言又止的样子，识趣地站远一点，等着苏怡。

　　“怎么样，苏大美女，生活品质有没有焕然一新？”高波上下打量着苏怡，想从她身上看出些被金主砸钱的端倪。

　　苏怡想骂人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够出气。

　　“怎么？没伺候好徐总？要不要给你介绍个新的朋友。别总是这么大脾气，要懂得温顺。”看着苏怡好像跟之前没什么变化，高波又故意揶揄她。

　　苏怡看着高波像是古代青楼里逼良为娼的老鸨，心里暗暗想着，看以后哪天非得把他狠狠教训一顿。

　　“怎么，看起来你对我并不感激啊？”

　　“感激？”你没搞错吧，我恨不得抽你。

　　“那你可不如其他妹妹懂事。要不要我教教你。”高波的语调里带着轻浮，站得近了些，身子都想着往她身上蹭了。

　　短时间内连续被两个猥琐男调戏，苏怡生理反应都忍不住了，是真的恶心。

　　“你信不信我让徐总把你从学校赶出去？”苏怡知道高波在打量她什么，故意说。

　　“那不会。徐总自己不要，也不能断其他老板的路，你说是吧。”高波一边一切运筹帷幄，又转念想给苏怡虚伪地卖好，接着说，“在学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帮你。”一脸他真的在学校称王称霸的态度。

　　“行啊，我还真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呢。我在学校的兼职网上找的兼职，拖欠我工资，高老师能给我要回来吧。”

　　高波一听她真不客气，但内容真让他啼笑皆非，“我就说你这脾气不行吧，伺候好大佬，用得着去苦哈哈打这种黑工吗？”

　　“我乐意，该不会是神通广大的高老师办不了吧。”苏怡正对上他的目光。

　　这事他倒真的能办得了，高波看着苏怡清纯的样貌里总涌动着魅惑，鬼点子又一转，“可以啊，那你怎么报答我。”

　　苏怡想着难道500块钱还能分你一半不成，又故意恶心他，“我给徐总吹吹枕边风，说你办事可靠，你看怎么样。”说完，她心里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爽。

　　高波被噎了一下，知道苏怡的便宜大概是占不到了，却想着小蹄子早晚有被大佬厌倦的一天，到时候落到他手里，可就是随他处置了，于是也不过多纠缠，甩了甩肩膀，走了。

　　“高老师找你干嘛？”李佳一把拉过苏怡的手。

　　“就问问之前演出的事。”

　　李佳看苏怡明显不想说实话，也不再问下去。

　　苏怡从小就不爱吃饭，以前只觉得是在苏成龙经常发火的饭桌上食不下咽，或者是那敷衍的饭菜本就让人无法忍受，后来发现即使跟着徐森和吃高级餐厅，她也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因此她从小就比一般的瘦子还要瘦，加上苏成龙那高个基因，又瘦又高一长条，老家的大人总是带着嫌弃和同情地说她这样风一吹就能刮走了，但现在女生间流行纸片人，时不时还会有人来找她取经，问她怎么维持这优异的身材。

　　食堂的饭打满了餐盘的所有格子，苏怡挑挑拣拣忍着吃几口。

　　“你这胃口越来越差了啊。”李佳关心地问。

　　“嗯，不仅吃不下甚至想吐。”苏怡夹起来的红烧肉又放下。

　　“要不出去吃点好的？”

　　“这还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不爱吃饭。”诚恳地剖析完自己，苏怡都笑了，不爱吃饭，多有趣的毛病。

　　“你帮我把包拿回去吧，我去操场跑跑步，消化消化，说不定能有点效果。”

　　“你那小身子骨，别跑太快。”

　　“我跑不快，跟别人快走估计也差不多。”

　　操场上人不多，这刚晚饭后的时间不是操场最热闹的时候，只有几个足球爱好者不分昼夜永远长在操场上，不时发出一阵欢呼声或者嘘声。

　　吃不下饭这事苏怡自己本不在意，后来学校每年体检都会提示她bmi太低，血压低，贫血，感觉自己好像再不补补分分钟能挂了。那就先运动一下，顺顺气，或许就能海吃进一些东西。

　　苏怡跑步的速度并不快，像她自己的说的，还不如别人快走走得快。她跑着跑着突然感觉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眼前也浮现出金色的神圣的光芒。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一个人的怀里了。

　　轮廓明朗，肌肉健硕，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混杂着运动的热气，发梢带着欲滴未滴的汗，声音好听带着点无措，“我，来捡球，你晕倒了，我掐你人中，不，好意思……”周围充满了球友们大声的起哄声。

　　苏怡那一刻突然想：让我跟他谈恋爱吧，不用是白序那么好的人，就一个普通的人就可以，阳光的年轻的人就可以。

　　孙含跑过来，一把把男朋友拉过来，正要发脾气，有妇之夫学什么英雄救美，却在看到苏怡的那一刻，定住了，“苏怡……你没事吧……”

　　男孩也赶紧松开苏怡，拉住了孙含的手。

　　苏怡定了定，“没事，谢谢。”

　　孙含不自然地扯了扯男孩的袖子，“我男朋友。”

　　当然，当然。她遇到的每一个男孩，都是别人的男朋友，穷的，富的，高的，矮的，耀眼的，普通的。

　　孙含跟之前那个朴素的孙含不一样了。她现在穿着奢牌的套装，带着奢牌的耳钉，拿着奢牌的小包，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身上的味道明显是沙龙香水的味道。看来那一夜，不止她一个人有了不能说出口的故事。

　　孙含也像是想到了那晚共同的经历，急着走开，慌忙拉起男孩的手，说，“我们先走了。”旁边的男孩们笑着起哄，这么怕对象被抢走啊。

　　苏怡留在原地，望着孙含远去的背影，嘴角挤出一个笑。你怕我会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说什么呢。那样的经历说出口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晕了一下子之后，好像身体被重启激活了一遍，突然感觉确实能吃得下东西了。苏怡走到奶茶店给自己点了杯买了杯牛油果酸奶，又想起宿舍里那个爱吃鬼李佳，给她也买了一杯。

　　宿舍楼的楼道里像是静的可怕，她不用完全走到宿舍门口，就能听到一句句像银针一样的话扎到她最脆弱的神经上。

　　她能听到李佳的声音。

　　“诶，你知道她整天装纯装柔弱，可会了。”

　　“那次来图书馆接她的车是谁呀？”

　　“那谁知道呢，三天没回来，课都不上了，我还看见她背上都是红痕呢。”

　　“你看到她新买了个LV的包吗，得一万多呢，她之前哪有这么贵的包。”

　　“整天装的像清纯女神一样迷惑学校里这些傻男生，在外面不一定给人家做什么呢。”

　　“她说吃不下饭，想吐，该不会是怀了吧……”

　　“我跟你们说，她不仅勾搭外面的，连学校里的老师都勾引，高波她都不放过……”

　　宿舍没关的门里聚集了五六个人，一起在背后编排一个共同讨厌的人传出同仇敌忾的笑声。

　　苏怡强装冷静地把带给李佳的那杯奶茶撕开封纸，走进屋，冲着乌合之众，用尽全力泼了出去。

　　真好看。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好看。每个人滴着狼狈的褐色的汤汁都很好看。李佳的脸色红一块白一块格外好看。

　　“你有病吧。”有人顶着滴水的奶茶头破口大叫。

　　“你们才有病！”苏怡声音格外沉稳有力。

　　被泼急了的一个女生推搡了苏怡一下，苏怡毫不客气的还手，旁边有人趁机来拉架。

　　高大却瘦弱的苏怡不一会被摁到地上，劈头盖脸地被打，被抓。她也拼命反击，不管身上是谁，都用尽她的全力回击，狠命地在别人身上抓、掐、踢。

　　混乱中，她看到站在外圈的李佳怔怔地不动，用尽了平静的语气冲着她说，“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茉莉初雪。”

　　一句话像是点开了李佳被定住的穴位，她冲过来，大声叫着，“松开松开！别打了！别打了！”

　　你看吧，即使我躺在地上，也知道怎么拿捏你的心理。苏怡心里得意地想。

　　一群疯了的女孩慢慢恢复平静，大家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疯成这个样子，看着被她们群殴的苏怡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发泄的快乐并没有多过茫然和后悔。

　　苏怡带着一身骄傲的伤站起来，高傲地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孔雀，整整衣服，擦擦脸上的泪汗混合体。

　　她拿了自己的东西，指尖整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忍着痛高傲地走出门去。

　　短短几步路，走的很漫长，长的像两年前在聚光灯下拍广告时被所有工作人员盯着那样，每一步都要做好最好的表情管理，每一步都要让人觉得美的沁人心脾。

　　但是这次没人给她掌声，没人夸她天生就该吃演员这碗饭，没人夸她一定会靠这个广告家喻户晓，成为一线女星。那个广告后来毫无波澜，那个荔枝味的火腿肠并没有成为爆款，大众的味蕾还是正常的。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出了校门，好像聚光灯的追光终于到了尽头。她感觉到浑身的疼开始发作了，停在路边，蹲下来嚎啕大哭。在高中之前的人生里，被排挤被嘲笑被背刺经历过太多次，她自以为高中以后已经把自己包装得够好了，没想到，还是一样。原来真心换不来真心，原来人是真的可以没有朋友。

　　一个常常在附近游荡的小混混走过来，叼着烟故作关心地说，“美女，怎么了，要不要哥哥陪陪你。”

　　“滚！”

　　小混混看着抬起来的脸蛋上，清秀的五官夹杂着新鲜的抓伤的破口，一个个挂着血，觉得怪让人疼惜的。但看着不远处大学学校门口的门卫亭，又被这一声“滚”震慑住，悻悻地走了。

　　苏怡被这骚扰一下子又逼回了战斗状态。她拎着靠最后一丝理智拿出来的LV Neverfull，翻了翻里面：有明天上课的书，充电宝，身份证，长吁了一口气，往对路面的的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