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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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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后。
临近都旷之野的国度战乱频发,百姓祭祀神明之风盛行,风雨雷神皆有供奉,唯独难见福神神像,仅有九幽邬家村仍奉其为尊。
寅时三刻,正是九幽城送葬的吉时,悠长街道被朦胧幽邃的夜雨笼罩。送葬队伍举着猩红灯笼,唢呐声不断,似在度一场良宵盛宴。
“那为首的就是祭舞师?看模样还是个稚童,行此等阴祟之事就不怕嫁不出去?”
围观的百姓聚在一起低声窃窃。
懂行之人揣着手,高深莫测答道:“可不是谁都能做这祭舞师,需得是七星连珠之日纯阴命格出生的女子才可传习这衣钵。”
众人唏嘘,定睛再度望向为首的少女。纤细身影随着烛光晃动,摇曳在纸窗之上,舞姿娉婷,分外赏心悦目。
若是着一袭红裙,作欢舞喜乐,怕是连最善舞的花魁娘子都自叹不如。
只可惜少女以薄纱覆面,看不清长相,听闻只有死者灵魂出窍之时能一睹其真容。
整场送葬仪式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到了深山墓地,那群看热闹的百姓才悻悻而归。这山间寒气阴森,时常有小鬼出没。好在邬行雪身负纯阴命格,那些小鬼迎面撞见了,都得喊一声“小姑奶奶”。
送葬的仆从早早跑路了,邬行雪打算等到天亮再回去,正准备铺开草席将就一晚,细细簌簌的异响在不远处的草垛中响起。
听铃声阵阵,许是勾魂小鬼索了已死之人的魂魄去地府复命。
邬行雪并未露出异色,注视着走近的点点鬼火,笑意悠然道:“同僚,能否为我点一把火?这山间实在太冷了。”
银铃声停歇片刻,小鬼拉着捆绑魂魄的锁链,视线在少女身上打转。
阴森目光似蛇吐出的信子,慢吞吞舔舐着邬行雪的脸庞。
她仍旧笑着,口吻熟稔极了,“一把火而已,别这么小气嘛。”
小鬼扯了扯唇角,吐出一句:“我当是谁,在这碰上你可真是晦气。”
言罢,掰断一根手指,在空中一划,森然的幽蓝色火光落在草垛上。
阵阵暖意铺面,邬行雪连忙道谢,她暖着发僵的双手,顺便一瞥被捆住双手的魂魄。
竟是个面容极其俊雅的男子。
她不免多看了两眼,小鬼护崽似的护住男子魂魄。
要知道,祭舞师是凡间之人向阎王祷告的信使,若心诚,阎王大人便恩准把人放回去多活两年。
起初祭舞师都是些年迈的老妇,舞姿没那么曼妙,阎王大人看两眼就厌了。
直到这个邬行雪出现,阎王大人看她跳舞,如痴如醉,十场送葬仪式,至少开六次恩典。
他们这些勾魂使累死累活绑回去的人,不等屁股坐热乎,又要把人送回去!
“放心,放心!”邬行雪笑吟吟让小鬼安心,“今日送葬的并非这位公子。”
小鬼只想快点交差,拉着魂魄飞溜而去。
谁知刚走片刻,一阵飓风呼啸,卷起泥土风沙掩盖在幽蓝鬼火之上。刚得来的暖意消失,邬行雪气急,站起来要看看是哪路不长眼的玩意。
“万雍师兄,前面就是忘川河,怕是追不上了!”
一行白衣修士风尘仆仆追至此处,悬挂在腰间的弯刀在雨夜中散发着轻浅灵光。
邬行雪躲在树后,悻悻缩回要算账的脑袋。
玄寂宫乃当世修仙第一门派,她可惹不起,加之本任掌门最厌恶巫鬼邪术,她们这些祭舞师虽算不上邪修,却是靠信徒们的信念过活,自然也称不上正道,不如趁早躲远一些。
不等邬行雪悄然离开,掌门的弯刀嗅到鬼气,似长了双目倏然向她袭来。
“——何人躲在树后?!”
邬行雪抱头躲窜,“别杀我,别杀我!”
弯刀应声停在她身边,亮起的微光照亮少女布满惊惧的容颜。
万曈一眼识破她的身份,轻哧笑道:“原来是个祭舞师,还以为遇到法力强大的邪祟了。”
邬行雪赔笑着,“各位尊者好眼力,小女子就是个送葬的,路经此处挡了诸位的道,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少女提起裙摆,也顾不上踩到泥巴了,弓着脊背灰溜溜跑出几步。
高悬的一颗心尚未落下,沉寂片刻的弯刀再度袭来,“砰”地将她的裙摆钉在树上。
邬行雪肩膀一抖,颤巍巍转过头去:“...尊者还有何吩咐?”
万曈犹疑地望向身侧:“掌门师兄,这女子可有问题?”
万雍凝望着邬行雪,浑身散发着凛然迫人的灵气。他一步步走近,邬行雪紧张地捏紧衣袖,难不成小命要交代在这了?
她不自觉抿紧嘴唇,心想这玄寂宫威势再大,掌门也不可随意滥杀无辜之人吧。
邬行雪咽了咽口水,“掌门尊者……”
万雍却突然双手作揖,在一行人震惊的目光中向她虔诚叩拜,“吾儿自小病弱,各种灵丹妙药都无法续起性命,已于四个时辰前过世。不知大人能否前往玄寂宫送吾儿最后一程?”
邬行雪被吓得嘴唇都在发颤。
知晓他们不稀罕她的这条小命,邬行雪才长舒一口气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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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寂宫位于雪峰顶端,终年被风雪笼罩,邬行雪是凡人之躯无法抵御寒意,缩在万曈身后直打哆嗦。
她原本不想来,奈何玄寂宫人多势众,一个“不”字绕到嘴边,在掌门看似恳求实则威胁的眼神中默默咽了回去。
玄寂宫众人皆为亡故少主缟素,似与茫茫雪夜融为一体。
看顾邬行雪的修士扔给她一件素衣,“快些换上,随我去少主灵宫。”
邬行雪换好衣服,跟在修士后往正殿方向去。
殿后是无尽头的层峦叠嶂,高耸入于的红漆檐顶也缀满积雪,好似祭奠死者的丧幡。
尚未到合棺的时辰,邬行雪进入灵堂,随着众人祭拜过后,万雍令修士们退下,“邬行雪师傅,你且上前来吧。”
邬行雪颔首,缓步走至灵柩前。
万雍打开一方木匣,里面所盛之物似玉非石,表面光滑质地润泽。
邬行雪心头微动,像受冥冥中的牵引,正要抬手去触摸,万曈忽地拍开她的手:“你可知这是何物?!莫用你的脏手去碰它!”
邬行雪恍然回神,刚才她是怎么了,思绪根本不受控制。
“抱歉,是我唐突了。”
邬行雪视线微挪,看到棺中的男子,面露惊愕。
这便是勾魂使绑走的那位俊秀公子,因他患病许久,皮肤似纸般苍白,她断然不会认错。
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去了,瞧掌门护犊情深的神色,怕是还寄期望于她的祭舞上。
但魂魄过了奈何桥,人注定要被阎王扣下了。
“这东西本就是要给她的。”万雍示意师弟稍安勿躁,“邬师傅,此乃玉魂,是百年前福神神像崩损后余留下的宝物,可护佑人长寿康健。”
万雍将玉魂取出,递到邬行雪面前,“若是佩戴在身上,兴许能召回犬子的魂魄。”
邬行雪细眉轻佻,黑曜石般的眼眸剔透澄澈,“既是掌门所求,行雪答应便是。”
言罢,含笑挑衅地望向万曈。
他咬了咬牙,忿忿地拂袖离去。
邬行雪接过玉魂,谁知指尖才触摸到玉石,一阵灿然金光由玉魂陡然散发出来,刺眼的亮光笼罩住整座灵宫。
随着邬行雪的气息被纳入石中,一道暖融融的灵力化成光柱飞冲上天,顷刻间破开了萦绕在玄寂宫四周的祟气。
此乃神祝之力,世间唯有陨落福神可操控此术。
“——少主,雪峰之上金光骤现,属下怀疑与您多年在寻之人有关!”
万里之外,魔仆跌跌撞撞闯入魔宫寝殿。
斜斜靠在狐裘软榻上的男子闻言坐起,凛冽眸光掠过台下匍匐的身影。
他不曾多言,当即飞身前去查验。
百年前的那场恶战以福神献祭为终,魔界没能讨到好处,他那糊涂父君更是被神祝之力燃烧成灰烬。依照两界尊主所定,魔界之人不得踏入仙门半步。
可照琢顾不得那么多。
腾云至玄寂宫时,那道神祝之力尚未消散,融融笼罩着整座宫殿。
堂内,万雍被神力震慑于原地。
一片死寂中,少女很轻地哎呀一声,“果真是宝物,威力不凡呢。”
邬行雪虔诚地把玉魂挂在腰间。
“吉时已到,请掌门至殿外等候。”
万雍望向邬行雪的眸光中多了几分深意,“有劳师傅了。”
一众修士随掌门退下,灵宫内仅剩邬行雪一人。
少女身姿轻盈,在灵柩四周画下法阵,咬破指腹滴血入阵眼,浑身散发出的灵气却非神祝之力。
照琢蹙眉,以形魂靠近邬行雪。她以纱巾覆面,只露在外面一双澄澈眼眸。
眉眼间深藏狡黠,正思量着如何能拐走腰间的这枚圣器。
左右这少主是救不回来了,不如赠予她做个护身符。
邬行雪把玩着玉魂,赤脚踩在血阵中,脚尖染血,行过之处皆漫开猩红色微光。
寒风袭来,面纱被轻轻掀起。
熟悉的面容撞入眼底,照琢眼瞳骤缩,“弥雪……”
不曾想,当他踏进阵法,蔓延开的血光化作束缚牢牢桎梏住他的双脚,宛若泥潭深陷,照琢施法也无法挣脱。
顷刻间,血光将他猛然拉入灵柩中。
邬行雪好似听见了男子呢喃呼唤,但放眼偌大灵宫,唯有她与棺中冷冰冰的尸身。
难不成...她屏住呼吸,猛然望向灵柩。
算起时辰,少主早已过了奈何桥,不可能再还魂了!
邬行雪艰难挪动脚步,走到灵柩旁,垂眸望去,男子双目紧闭,哪有还魂的迹象。
一切都是她忧虑多思罢了。
邬行雪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圣器留给你就浪费了,不如送我吧,以后还能帮更多枉死之人还魂,也算好事一桩,你说对不对?”
她紧攥着玉魂,用目光描摹着少主的脸庞。可真是个俊秀公子,鼻梁高挺,嘴唇似桃花瓣,可惜病态十足,毫无血色。
眼睛也好看,大致是戏本子上出现过的丹凤眼,瞳仁漆黑……不对,已死之人怎会睁眼?!
邬行雪如遭雷劈,怔怔地与尸身四目相视。
随即,一道锐利的尖叫声劈开阖宫寂静,邬行雪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往后退。
一直守在灵宫门前的修士们亦是齐刷刷闯入。
目睹棺中的少主缓慢坐起身,修士们愕然愣在原地。
“——快去禀告掌门,少主他他、还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