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千重雪》明月照雪

1、第 1 章

　　引。

　　数道滚雷从厚重云层间劈落，霍山衍星池被震荡开层层波澜。靠在建木树下小憩的女子闻声惊醒，还未反应过来，一道惊雷正中她面前的桌案。

　　“上神，不好了，不好了——”

　　骤雨狂风笼罩之下的霍山，乃福神弥雪的辖地，这位置正处天界与人间的档口，镇守着通往天界的建木之梯，数千年来被视为福泽之地。

　　平静了数万年的广泽，今日却异样频发。

　　弥雪飞身躲开滚雷的袭击，轻然落在建木树上，俯身而望，滚滚魔瘴自山下弥散开来。

　　弥雪心下一慌，霍山的结界竟然被破开了！

　　“上神，这可怎么办为好？”小仙焦急不已，派去天界搬救兵的人尚未回来，霍山人手稀微，怕是抵挡不了多久。

　　他们身死是小，倘若这重要关口被魔界攻破，那天梯塌陷，引起的天灾损及人界，定然会酿成生灵涂炭的恶况！

　　“你去找映阳汇合，告知天界如今境况，这边有我。”

　　弥雪从建木上一跃而下，迎着暴雨赶去霍山山口处，若是魔界当真破开了结界，那山下的百姓岂不是尽数沦为刀下亡魂？

　　她不忍这般惨象发生，不顾浑身湿透，飞跃入山涧，待抵达山口，入目血流成河。

　　弥雪怔然，望着满地的血水，身子重重一颤。

　　那些魔物好似寻到了乐子，在村中筑起魔气笼罩的祭坛，无数生灵被捆缚在祭坛四根血柱上，哀嚎遍野，在暴雨雷鸣中更添诡异。

　　“霍山世代安宁，怎会有魔物侵犯入内！”

　　村民嘶吼着：“你们究竟是如何进来的！就不怕福神降罪吗——”

　　坐在祭坛主位上的黑衣人却勃然大笑，“事已至此，你们还信奉这福神？”

　　他施法化出魔剑，剑指祭坛后方的福神神像，女子双手合十，轻闭双目，面容恬淡祥和，然而一瞬过后，魔剑击碎了她的头颅，轰然爆开时，弥雪只感心口袭来剧烈阵痛。

　　痛得她几乎站不稳身子。

　　“这霍山结界是她亲手所造，若无她的结印，我们如何进得来？”

　　黑衣人手指轻捻，打出的结印赫然是弥雪赐福时才会发动的神祝之力！

　　村民们面色惨白，信念在此刻碎裂。

　　“……竟是福神要我们性命！”

　　“亏我们日日参拜，求她赐福！”

　　在一句句征讨声中，空中惊雷骤闪，冷光映衬在弥雪惨白的脸上，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她分明记得，这些时日只在照琢面前用过一次结印……照琢是于赐福遇险时救她的凡人书生，又如何懂得结印之法？

　　“今日，就取尔等之魂炼制魔杵，恭迎吾界圣主归来！”

　　黑衣人开启祭坛，浓烈的魔火熊熊燃烧，惨叫声不绝于耳。

　　村民们抵挡不住魔气，一些幼小孩童已被炼化成恶灵。

　　不能再等了。
　　天界救兵不知何时会到，再等下去他们都会死！

　　弥雪飞身跃上祭坛，左手结印，试图以神祝之力破开魔瘴，但主神象被捣毁，加之流失了众多信徒，她的神祝之力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威力。

　　匍匐于地的村民看到福神临世，脸上的虔诚神色皆变成无尽的愤恨。

　　“你已沦为魔界走狗，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猩红色的魔气似利刃刺来，弥雪不及躲避，血剑重重擦过她的脸颊。

　　她妄图唤回他们的最后一丝信任：“我是来救你们的！”

　　信徒们却叫嚣着让她滚，“我们宁可死...也不会再相信你。”

　　神祝之力的光辉愈发黯淡。

　　殷红血色映衬着苍白皮肤，弥雪向来澄澈的眼眸此刻也不免露出几分惧色。失去了神祝之力，她根本无法与这股魔力抗衡。

　　但她不能放弃，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村民化作恶灵。

　　黑衣人不屑哼笑，“哟，这不是我们少主的小媳妇么？可惜了，一颗真心被我们少主玩弄，好一个受万民参拜的福神。”

　　心中疑窦得到证实，弥雪抗衡魔瘴的双手倏然颤抖。命簿之上，所载皆凡人气运，难怪没有照琢之名。明明早先已有怀疑，她却无法劝服自己。

　　一滴泪悄然滑落眼眶。

　　黑衣人趁此时机，凝聚出夺命血剑猛然挥向弥雪。剑疾如风，弥雪来不及闪躲，胸口被重剑贯穿，飞悬于空中的身子重重跌落在地。

　　苟延残喘的村民们皆哗然失色。

　　他们怎会知晓，福神的神力与信徒们的信念息息相关。

　　祭坛中投来的目光满含失望与谴责，弥雪艰难撑住身子，还差一点就可以破开魔瘴了...她捂住伤口再度施法。

　　天边聚起滚滚浓雾，飓风吹散了雨幕，轰隆脚步声似擂鼓般响彻于天地间。

　　黑衣人立刻俯首：“恭迎圣主临世——”

　　魔界众人齐齐跪拜，闪烁的寒光映衬着弥雪黯淡的眼眸。她看着那道身影由远及近，笼罩于男子面容前的幽深雾气逐渐散开，露出他清隽的面容。

　　“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长得好看，笑起来好看，做什么都好看的书生？”

　　往昔画面浮现于脑海中，她靠在书案旁，用狗尾巴草逗弄着正在读书的照琢。

　　他耐心十足，挑起温润的眉眼望来，“如此说来，你只看上了我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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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滴砸得她睁不开眼睛，簌簌滑落出眼眶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过重的魔气侵蚀而来，祭坛发出阵阵嘶鸣，祭魂柱上的生灵倾刻化作一滩血水。

　　四周倏然陷入沉寂。

　　弥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遥遥对上照琢平静无波的黑眸。他岿然屹立于祭坛中心，面无表情注视着化作血水的生灵们。

　　觉察到她的目光，照琢微微侧目，唇角竟勾出一抹虚浅的笑意。

　　明明是同一张容颜，此刻弥雪却觉得分外陌生。

　　惯常穿青白衣袍的清隽男子，换上一袭浓黑玄袍，温润气质腾然变为凌厉煞气，他挥手施法，魔气凝聚成的血手倏然袭向弥雪。

　　脖颈被狠狠攥住，弥雪喘息不得。

　　照琢下了狠手，势必要置她于死地一般。

　　弥雪放弃了挣扎，唇角弯出一抹讥笑，“照琢...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嗜血、残暴，视万千生灵如草芥。

　　恍然间，弥雪想起在浚稽山竹屋中的那人，连宰杀一只兔子都不忍下手，他说厌恶双手沾满血腥，希望世间再无杀戮。

　　神情那般恳诚，竟让弥雪信以为真了。

　　照琢亲手钳住弥雪的脖颈，如同在碾磨一根花枝。

　　他欣赏着弥雪痛苦的神情，唇畔笑意更浓，“今日我便取你的神祝之力增添修为，待攻破天界大门，会在功德簿上记你一笔的。”

　　弥雪的脸色苍白，最后一气息被剥夺殆尽。

　　她沉痛的闭上眼，在凡间的数百日光景闪现过脑海，她以为遇到了知她、敬她、护她的爱侣，不曾想一切都是圈套。

　　是她太傻了，这数万年真真白活一场。

　　悔恨凝结成的泪水滑落眼眶，嘀嗒在照琢的手指上，他顿时如被火灼伤，神色狰狞起来，猩红的眸子忽闪，血光褪去，“弥雪……”

　　他痛苦地喊她的名字。

　　禁锢住喉咙的手陡然松开，弥雪睁开双眼，只见照琢痛得弯下身子，浓重的魔气由他的身体弥散开来。

　　弥雪却不为所动，苍白一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用苦肉计欺骗我、玩弄我吗？”

　　她凝聚所剩无几的灵力，重重袭向照琢。

　　谁知他不避不让，硬生生挨下了这一击。

　　弥雪呼吸滞住，愣愣看着他的身子栽倒在地上。

　　黑衣人脸色骤变，连忙上前搀扶，“圣主，您还好吗？”

　　他对上照琢的眸光，赫然发现属于魔尊的气息消失殆尽。

　　“你、你是少主……不可能，魔尊的魔血已尽数灌注入你体内，你怎会抵抗得住？”

　　是了，万年前的神魔大战死伤无数，天界建造天梯御魔，而魔界圣主的灵体亦是被封印。数万年来，魔界一直在照琢的统领下偃旗息鼓。

　　可魔界众人不甘心就此俯首称臣，暗中采圣主魔血妄图夺舍照琢。

　　在此之前，他们皆以为成功了，遂发动大战欲捣毁天梯。谁料照琢意识坚决，竟能暂且逼退圣主的灵识。

　　弥雪见其内讧，扯唇冷笑：“照琢，你这场戏演得未免过于真情实意了。”

　　照琢艰难抵抗着体内蚕食他灵识的魔力。

　　抬起头，声音震颤地喊道：“弥雪，快走，我求你——”

　　他马上要抵抗不住了。

　　黑衣人趁机灌输魔力，照琢浑身僵住，颤抖的身子慢慢平息下来。

　　再睁开眼时，眸中猩红摄人，“没想到，这小子当真动了真心……”

　　他振声怒吼，环顾四周数千魔兵，施法抽取魂灵，惨叫哀嚎声不绝，他亲手剥夺了这些属下的性命。

　　弥雪震惊不已，这可是他们魔族之人！

　　凝聚成的恶灵魂体在照琢手中盘绕，弥雪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小福神，怎可挡我复仇之路？”

　　照琢扯唇，挥手将魂体猛然投掷向不远处的天梯。

　　弥雪始料未及，飞身上前试图抵挡，奈何速度不及，眼睁睁看着天梯骤然坍塌。

　　掉落的碎块砖瓦轰隆倒向人界。

　　顷刻间，河水倒流，天崩地陷。

　　照琢肆意大笑着，观赏着弥雪颓唐近乎绝望的脸色，“事已至此，你该如何挽救？”

　　弥雪沉默地垂下头去。

　　这毁天灭地的响动终是引来了四方神明的不安，眨眼间，天兵天将围绕住霍山。

　　“快，合力阻止天梯继续塌陷——”

　　神明们施法欲挽救这场危机，却为时已晚。

　　透过层层魔障，弥雪看到人间血流成河，凡人多么无辜，尚不知发生何事就已丧命。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竟是他们日日敬拜的福神。

　　弥雪不敢再自称神明，她与照琢一类妖魔别无两样。

　　既如此，她又何必存活于这世间？

　　弥雪双眸紧阖，最后再驱动神祝之力，浑身散发出的金光刺眼夺目，万千神明亦是无法直视。

　　这一刻，天边似升起了第二颗太阳，融融暖光照耀大地。

　　“不好，福神燃烧了内丹要献祭自身！”

　　业火焚烧躯体，灵识缓慢消散。

　　弥雪遥遥望向祭坛，想最后再看一眼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照琢被通天倾落的神光灼烧，痛得蜷缩起身，体内的魔血在此刻得到净化，他用力逼出魔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上的女子逐渐消散。

　　弥雪沉声道：“照琢，我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

　　痛彻心扉的疼痛袭来，照琢甚至感觉不到业火阵阵，他伸出手去，想要把弥雪拉回来，拉回到自己身边。

　　触摸到的只有一丝带有暖意的风，缭绕于指尖，顷刻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