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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林有川的信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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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绿皮小邮筒:
从姜云来手里接过小姑娘,我抱着她去马路边叫车。
我只扛过小姜,没抱过这么小这么软的孩子,一直没敢用力,微微冒了汗。
小孩抱着我的脖子,把脸贴在我的肩膀,触感温热。
我和她大眼瞪小眼,没有说过话。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我和她统共只见过一面。
“知道地址么?”车到了,我不得不打破沉默。
小姑娘点点头。
“说。”我把她抱进后座,往司机的方向一递。
她磕磕巴巴地报出了我妈家的地址,和我这里足足隔了四条街。
路上她偷看我,小嘴抿得紧紧的,不安分地动着手指。
我回避她的视线,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手指不受控般抬起来,轻轻捏捏她的小胖脸。
“哥哥!”小孩咯咯笑了起来。
“怎么跑出来的?”我问。
“就……被抓起来坐车车,然后……再睁眼,就看到小……哥哥了。”她眼泪汪汪地揪着自己的后衣领,努力控诉道:“抓得夏夏可,可疼了。”
我皱起眉头,再次给我妈拨去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偌大的独栋别墅乱作一团,闹哄哄地围了很多人,每个人看上去都焦头烂额,没人注意突然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我妈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被一个男人搀扶着,在人群中掩面哭泣。
我把夏夏抱出车,她显然是被这种场景吓坏了,呆愣了一下,哭着喊爸爸妈妈。
搀扶着我妈的男人立马冲了过来,把夏夏从我怀里抢了回去。
怀里的温度渐渐被风带走,我感觉有点冷,把手插进兜里,看着我妈。
她来不及看我一眼,抖着手摸夏夏的脸,检查她是否安好,眼泪流得话都说不出来。
“离我女儿远点!你和你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夏他爹疾言厉色地对我大吼,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和气派。
我突然没了耐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先看好你自己的孩子。”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扬起拳头。
可他终究是年纪大了,我挡住他落下的拳头,攥着他的胳膊,面无表情地看他。
他喘着粗气,恨恨地瞪着我:“夏夏被绑和你爸脱不了关系。”
“那你应该去找他算账,”我松了力道,“而不是在这儿和我逼逼。”
我转身欲走,想了一下,又回头对我妈说:“别再给我打钱了。”
我妈欲言又止,犹豫了会儿,带着眼泪问我:“夏夏怎么会在你那里?”
“有人在南山湖边捡了她,”我说,“恰好我们认识,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我爸在这件事情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也不太想知道。
他们的事情该他们解决,我作为一个被两边踢皮球的弃子,没理由更没必要插这个手。
我对我爸的印象就是每年打入账户的几笔钱,准时准点,全是义务,没有感情。
偶尔也会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他,入目时只觉得一脸的道貌岸然,让我不由憎恨起这张肖似他的脸。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着天边的颜色一点一点变深,没开灯的房间也一点一点变暗。
此刻的城市介于白昼和夜晚之间,天边的光将息未息,远处的路灯要亮未亮。
我就借着这个光,翻看一本厚厚的影集。
一张张,一篇篇。
影集翻到最后,我拿出新洗出来的一叠照片,在背面写上日期,仔仔细细地放入新的活页里。
影集第一百七十九页,第十七年,我有了新的人生。
“林有川!”
姜云来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耳膜,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有——川!”
一道清亮的喊声混着门铃打破了长久的沉默,画面突然变成彩色。
狗子在院子里兴奋地叫了起来。
我透过窗去看,是姜云来。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呀?”她拎着保温饭盒,拧着眉毛看我。
“手机没电了,”我笑了笑,“没来得及充。”
“我妈不放心,要我来看看。”姜云来没再追问,打开饭盒拿了饭菜出来,“给你带了饭。”
三菜一汤,看上去是新炒出来的,还散发着热气。
“谢谢,你吃过了吗?”我按了按眼睛,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吃了的。”姜云来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我把饭吃完。
“姜云来,”我垂眼看脚下的地板,一尘不染,没有一丝烟火气,“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人。”
姜云来点点头,小声问:“那你愿意讲一讲吗?”
我抬眼看她,她眸光沉静柔和,神色中带着不掺水分的关心。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这一夜。
我给她讲我爸妈,讲我小时候,讲我的奶奶,却不敢讲我这几年。
这几年的我,随波逐流地混在人堆里找自己,迷茫过去,恐惧贫瘠的未来,也抗拒爱。
喝酒,打架,夜不归宿,我想没有人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我。
她也和我讲她的烦恼和忧愁,没有交心的朋友,过于淘气的小姜,还有辛苦的妈妈。
“其实姜怀江,不光是姜云去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姜云来眼睛亮亮的,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只是我不愿意承认。”
“奶奶最后回到哪里了呢?”她转头看我。
“元宝村,”我说,“葬在半山腰上。”
在春天,那个小山村到处开满粉色和白色的花,油画一样好看。
“考完试要过去看看吗?”
姜云来靠在沙发上,发丝铺散开来,像一张小小的网。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屋内唯一的光源是清清冷冷的月亮。察觉到我的目光,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
“一起吗?”我微微笑了笑,“叫上我们的朋友。”
她没怎么犹豫地点了头,小声说:“不过现在,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我把茶几上的钥匙揣进兜里,拎起姜云来的书包掂了一下,轻笑道:“这书包怎么越来越轻?”
“都进脑子里了。”她指指额头笑了笑。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孟平交了卷子,蹲在校门口等我。
“川啊,”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根木棍,作历尽沧桑吸烟状,“我是不是有进步?”
“操,”我让他逗乐了,过去敲他狗头,“必须有进步,都不交白卷了。”
“搓一顿,我请。”孟平把木棍叼在嘴里,眯着眼看太阳,“就咱们几个。”
我和他并排蹲在地上,往不远处点了点:“那几个?”
孟平顺着我的手望过去,肯定地点头:“对,再叫上小姜小石。”
姜云来似有所觉,往这边儿看了一眼,逆着人群慢吞吞地挪过来。
沈乐乐跟在后面,风风火火地拉着方向。方向根本不用看路,自顾自地在翻书对答案。
“操,他仨一个考场真他妈的方便,”孟平酸了吧唧地说,“不像咱俩,还得蹲这儿等。”
我刚要搭茬,一片阴影不合时宜地投了下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周伯达带着俩跟班,跟个门神似的挡在前方,居高临下地提醒我:“约球。”
这傻逼,我是真服了。
孟平乐了,瞅我一眼,把小木棍掰下来分我半根。
“约,先等信。”我接过小木棍,反手扔给周伯达,“这是信物。”
他捏着木棍,面色古怪地端详了一会儿,收进兜里带着小弟走人了。
姜云来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周伯达的背影,她什么也没说,只问我考得怎么样。
“还好。”我镇定道。
我复习时落下一章没背,历史有好几道大题没写。
“各位同志,”孟平说,“平哥考得好极了,请大伙咪西咪西否?”
他怪腔怪调地说着,乐得停不下来,我跟着也微微翘起嘴角。
沈乐乐惊悚地叫:“你什么时候得的精神病?”
“你怎么才发现,都得十多年了,”孟平起身,想了想,“去奔海吃海鲜自助怎么样?”
敲定地点后,孟平他们先行出发,我去把两个小朋友接了过来。
车还没停稳,小姜就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左顾右盼:“我姐呢?我姐在哪里?”
我示意他进左边的店直走。
车有点高,小石不敢下来,求助地看我,我薅着领子把他放在了地上。
“林哥,你真粗鲁。”他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整理衣领。
“啧,讲究。”我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他气得又开始整理头发。
我带着他往店里走,小姜很顺利地找到了他姐,正抱着他姐的胳膊起腻。
姜云来正在剥螃蟹,小姜像个大型挂件,一会儿不小心撞她一下,一会儿打翻个碗,她没有丝毫不耐烦。
见我来了,她很自然地把调好的蘸料往我的座位上一推。
孟平意味不明地哎呦一声。
沈乐乐瞪他,抬手一巴掌甩在孟平胳膊上:“你叫什么叫?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没事,”孟平捂着半边脸,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牙疼。”
他惹不起沈乐乐,把矛头转向方向:“你能不能管管她?天天对我动手动脚像什么话?”
“我对你俩都放心。”方向腼腆地笑了笑。
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