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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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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披挂水帘,雨打芭蕉叶。将近一个月,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不绝于耳。
忽逢今日晴,竟是一夜薰风带暑来。
要从宫外往宫里送东西不容易,从宫里往宫外捎东西也难。皇子平日也不能随意出入宫闱,晏临溪本想着让尚食局的宫人外出时,顺带将晏鸿的酒送去侯府。
无奈近来课业繁多,太师又增加了策论和表文的习作——这些已经是晏临溪不知多少年前学的东西,如今早忘干净了,真可谓一切从头拾起。故而,楼悠舟的口腹之欲,只能被他“不得已”地丢在了后头。
那几壶酒,还是侍从提醒他:“这些酒都积了灰了,殿下,要归置到何处?”晏临溪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他揭开盖子一看,酒都已经变浊了。
晏临溪心想:“干脆自己留着,大不了日后再送他几壶别的。”谁想到,隔天,当事人自己竟然进了宫。
晏临溪彼时正被往届策论考题:“道虽久而不渝,法有时而或弊,损益之宜有不可已耶?”折磨得急火攻心,眼前黑影重重,顿觉生念已断。
楼悠舟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臣以浅陋,误承圣询,迫于日晷,不敢久滞,故敢冒昧而略有所陈……”楼悠舟用一根手指挑起他案前的半页纸,就这么轻声念了出来,不过念了没几个字,便十分嫌弃地撇嘴说:“这写的是什么?这一张纸上怎么全是虚辞?”
晏临溪总算回过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过自己这一个时辰的“硕果”,呲牙骂道:“怎么!你写得很好吗?!”
楼悠舟冷嘁一声。写不好又怎样?吵架气势先得足,只见他抱起手臂,微扬下巴,冷冷开口道:“我自然不像六殿下这般“博学多才”,套话说辞也能层层堆砌,真是花团锦簇、文采斐然啊!所谓‘虚有其表’,大概如此吧?”
晏临溪心中默念了一万遍“别和小孩子计较”,堪堪忍住没把笔杆子掐断,咬牙切齿地问:“你、来、做、什、么、啊?”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闻言楼悠舟的神色有一瞬间不大自然,他身边的小侍从却先开口:“世子殿下当然是来求学的!”
这小侍从也是楼悠舟的书童,单名一个才字,生得跟年画中抱锦鲤的童子一样,圆润可爱,是一派和乐相。
“求学?”晏临溪挑眉,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倒有意思了。
阿才便解释道:“弊舍的教书先生成日受世子殿下所恼,前几日借病辞任了。侯爷对世子殿下的学业向来上心,故上书问过陛下,陛下同意世子入宫与皇子们一同学经论道……世子殿下您踢我做什么?”
楼悠舟收回脚,摸了一下鼻尖,轻声反驳:“哪有?”
阿才拉起裳裤下摆,露出两道灰印子,证据确凿,“这不是?还踢了两唔!”楼悠舟赶忙上手捂他的嘴。
晏临溪趁乱煽风点火:“既然是来求学的,不如先将这策论写了吧?太师今早才布置的任务,我倒要看看堂堂世子殿下,又有怎样的巧思,嗯?”
楼悠舟耳尖飞红,将阿才连拖带拽,脚底抹油地跑了,一头扎进对面房中。
晏临溪看他逃跑的方向,问跟着来的徐内侍:“瑞安阁的屋顶不是早就修好了?他怎么还住这里?”
徐内侍,偏巧每回都是他,用帕子拭掉额角汗珠,回道:“这……这是陛下的意思,说是住得近些,方便日后相互学习。”
晏临溪心道:“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还能学到什么?精进嘲讽之能么?”
“那奴……便先回去了?”徐内侍试探道。
晏临溪自然不会为难他,立即让他回去复命。
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天这遭事,还是因为那策论将自己磨砺得形容消瘦,向来入睡无梦的晏临溪竟然梦到了前世。
那应该是宝庚一十六年春,我驻守在北疆的第三年。
西面的乙宛,所处战场地势不佳,士卒难觅藏身之处。去岁秋收便欠佳,今岁又逢旱魃,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不再适宜行军打仗,于是暂且收兵。
北面的宿戎,旧王已经病逝,听闻新继任的王与先王性情大不相同,爱好和平,有与虞国交结之意。
总之,这一年的边疆,还算太平。
皇帝下诏,特在端午之前,召部分驻边将士回京,共度团圆。
母亲屡次在书信中说想念我,我这个不孝子,也是时候回去探望她一二了。
我回望,被年轻将士们染红了的北疆的夕阳,漫天黄沙簌簌掀起,又轻轻落下。
马蹄声在辽阔的北疆大地上回荡,带着所有亡人的思念,以及未亡人的期待,向着远方的京城驰去。
从北疆到京都,走官道,用了将近二十天,总算在端午前夕入了都门。
那一夜,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也是“玉碗盛来琥珀光”,既是“日出潼关四扇开”,更是“双袖龙钟泪不干”。
珠帘低垂,乐声悠扬,将士痛饮,却尝不出这杯中美酒……是何滋味?
翌日,我照常晨练。
泰禾院的屋舍还留着,此次回来,我照旧住在这里,只是院中侍从大不相同了,都是临时拨来的。我说:“不用人。”行军打仗也这几些年了,早就不是吃饭穿衣还要别人服侍的六殿下。
徐内侍虽然点头应下了,可屋里的人并没有少,仍然有侍从进进出出。想来这也是父皇的意思,我没法深究,也就随他们去罢。他们做他们的,我做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晚膳父皇应允了我同母亲一起用。
她一见我,眼眶立刻红了,这面对面短短的几步路,也要踟蹰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她捧起我的脸,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口中只是反复念叨着:“怎么瘦了那么多?”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大概是生平几个“重”的时刻,我鼻子一酸,笑着说:“哪有?明明壮了不少。”
我不想太过矫情,拉着她坐下来,父皇笑说:“真是‘母子情深’啊!你见我怎么不曾哭呢?”
母亲拭去眼泪,给我夹菜,她吃得少,看到我下颚边的一道疤,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烛芯被挑明,窗外传来更声,短打两下,连打多次,已是二更天。
父皇发话了:“今夜便如此吧!”复对母亲说:“将行此次怎么也要留个一年半载的,你们母子二人闲话的时间还多着呢!”
“将行”是我的表字,因为当年冠礼之后,我便要离开京都前往嘉陵。
夜宫寂寂,我提着宫灯独自走回住处,淡黄的光晕透过门窗洒在阶前,推门只见一个侍女正在替我铺床褥,见到我屈身行礼。
我淡声吩咐:“出去。”
她默然一瞬,随即往外走。我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解开外袍,正脱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对方背后偷袭的动作绵软无力,没有我这个习武莽夫敏捷,让她扑了个空。
我反手就要打晕她,没想到对方是方才的那个侍女,险险收手,问:“怎么是你?不是让你出去吗?这是要干什么?”
她一咬牙,贼心不死。我挑起眉讶异于她自不量力,轻松躲过她的“攻击”,抬腿踢在她膝后,她腿脚一软摔倒在地。
我俯身审视她,分析道:“你么,必然不是刺客,不会有你这样手脚不灵便的刺客。那么……”我眼神一暗,“是陛下派你来的?”
那侍女咬住下唇,低下头,身体止不住发抖。
见她这副样子,想来自己是猜对了。
屋里一时之间落针可闻,我的眸色幽深,心道:“陛下……疑心日重。”
我先前在边塞早已听闻,陛下对太子、对皇后、对卢家所做的一些事的大概,母亲的信中也有提及,只不过都是简短带过:“宝庚十一年正月,后之兄为诸朝臣所劾……七月,曹国公请命西征,上弗许……八月,禁足东宫……”
太子在京都才子中素有佳名,朝廷中称赞过他有贤德治世之能的官员不在少数,而当今皇帝近几年却屡遭疾病缠身,身体日渐孱弱。
此时,他会作何感想?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那侍女说:“你走吧!”
她噙着泪仰头看我,我知道她今夜走出这个院子大概就没什么好下场了,于是蹲下来,跟她说:“你就告诉陛下,我从军三年,早已匿于女色,尤好男风。”
她的表情从哀伤转为惊讶,瞠目结舌,好奇地四下打量我,恨不得现在就验证是否确有其事。我好笑地看着她,“还不走?”
她低下头,扶着旁边的案几缓缓站起身,行礼后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门被掩实,眉间皱痕愈深。
此后那侍女怎样我不得而知,反正我屋里的人是没少,但侍女少了,俊俏的侍卫倒是多了几个。
要我说,他们演技忒烂!挤眉弄眼毫无美感不说,还动不动朝我坦胸露腹,生怕我看不出这是在“刻意勾引”。
当然我一开始确实没有看出来,我以为他们是在挑衅我真刀实枪练出的膂力,遂也脱了衣服展示手臂肌理。正得意时,忽然看见其中一人脸颊微红,我突然顿悟,赶忙拉起衣服,第一次尴尬得无所遁形。
从那以后,院子里又多了几个体格纤细的小吏,竟然能和侍女们聊到一块儿去。眼看着这院子成日莺莺燕燕,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就能直接建起一座花楼!
我一有机会便溜到母亲宫里,可是后宫也不是我能随意进出的,实在不行就只能整天待在校场。
正当“苦不堪言”之际,晏思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