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谁说挚友都是男同的借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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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便是正式校验的时候了。晌午无事，徐云疏领着逸清尘出宫，只说他久不曾入世，带他出来见识见识，在道上七转八转，来了一家偏僻的茶馆。这茶馆可不简单，别看它外表陈旧破烂，三教九流群集于此，四海旅人打这歇脚，打尖住店倒是其次。主要有位说书人十分厉害，好讲些个逸闻野史，真真假假尚且不论，凡是沾上点皇家秘辛、宫闱琐事，平头百姓就没有不乐意听的。而他讲了这么多年没被上头拿下，还被茶馆好吃好喝供着，想必是有点背景。
徐云疏叫店小二温了两壶酒，又要了二两花生米，二人便找了个楼上的雅间落座，正巧赶上开场。
说书人站在堂中，身着玄色长褂，头顶纱帽，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看身量倒是个年轻后生。见茶馆陆陆续续坐满了人，他敲了敲盛满铜板碎银的陶碗，把竹板这么一打，便说上了：
“今日承蒙各位捧场，小生今日就讲点猛的，诸君听个乐呵：且说先帝壮年时，也曾是位励精图治的明君啊！文有忠良贤臣辅佐，武有勇毅之士亮剑，无奈晚年时日益惫懒，流连后宫，不理朝政；广纳异士，沉迷鬼神。凡是有天灾人祸，不先内求诸己，反而将江山社稷寄托在鬼神之上！那神神叨叨的把戏，放现在连三岁小孩都哄不了，在座的几位爷都聪明，您说是不是？长此以往，文臣谏言不引经据典，反而言灵异精怪之事；武将练兵不强其筋骨，反而求神拜佛贴灵符。长此以往，上行下效，招摇撞骗之人身居高位，真才实学之人难以出头。从天子朝堂到乡野民间，香火萦绕不绝，烟雾缥缈，跟咱村头烧苞米杆似的。”
这话实在冒犯朝廷，满座众人却习以为常。倒是初来乍到的逸清尘着实吃了一惊：“这是可以说的吗？”
徐云疏笑而不答。
说书人见台下气氛热烈，便岔开话题：“这常见的几种江湖骗术呢，我行走江湖多年，鄙人不才，见多识广，这就给大伙儿讲个明白：就说这摆摊跑街的呀，常带一柄刀在身上……”
徐云疏见逸清尘听得入神，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就推了推他胳膊，问：“你没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吗？”
“他这从上到下挡得严严实实，5.0的视力也看不出什么啊！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掀他盖头去，多没礼貌。说不定人家貌寝不乐意见人，或者是个秃头呢？”逸清尘说罢，聚精会神地听人家讲故事。
讲足了常见的几种江湖骗术，说书人喝了口茶水缓了缓嗓子，说道：“想要继续了解江湖骗术的，可以去店小二那拿份小报，上边古往今来的骗术我记载了足有一百一十四条，看完包你不再被骗。两文钱一份，等于白送。咱们再说回这先帝驾崩后的事儿。先帝爷子嗣微薄，又不肯下放权力，迟迟不立太子，导致九子互斗。先帝本人只想长生不老，永生永世地在龙椅上靠着。咱就说说，这可能吗？待到新帝执政时，朝廷动荡不稳，边疆胡人多有进犯，常年拜鬼求神、疏于锻炼的北秦士兵当然不敌，胡人连破两关，矛头直指京城，此危急存亡之际，满朝武将竟无一人可用，可悲啊，可悲！”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还有几位嚷嚷起来。
说书人拍了拍醒木，让大家安静：“别吵别吵——哎唷，这位爷说得对啊——咱有点文化的都知道嘛！就算是那扶不起的阿斗当了皇上，他爹也有费祎董允能留给他撑撑场子。但咱皇上当年可是光杆一个啊，这是怎么回事呢？先帝暮年时，曾听信奸佞小人谗言，捕风捉影，逮着个墨点字就能给你吹出花来，肆意屠杀有功之臣，其中就包括助太祖建功立业的开国武将欧阳峥，他老人家九十六岁高龄，本应安享晚年，无奈一纸伪造的通敌文书使其未得善终，头颅悬城楼示众百日！”
“欧阳峥膝下几子均为武将，几乎全部战死沙场，响当当的满门忠烈啊！只剩一位最小的儿子名为欧阳策，当真的独苗啦，他亲娘连失几子，死活不愿让他从军。可他打小爱听诸位兄长领兵作战的故事，五岁就念叨着长大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天资卓越，九岁熟读兵法，十二精通武艺，十五自奔战场，二十领兵挂帅。祖父被斩首之时，欧阳策正于边境与胡人交战。奸臣断其粮草，绝其后路，迟迟不派援军，他硬是凭本事生生打出一条血路来，得胜回朝了。结果行至半路，就收到京都诛九族的旨意，朝廷遣了刽子手来。这等杀人的事情，皇上怎会特意差人来告？凭一位刽子手，如何斩得武功了得的将军？分明是朝中有人特意为之，劝他尽早跑路。但欧阳策当然不信，徒手撕了圣旨，又挥刀将刽子手斩了。挥鞭策马加急返回京城，远远望见城楼上悬着老爷子的头，风吹日晒，虫蚁蛀蚀，已经看不出模样了。”
满座皆唏嘘，说书人长叹：“但哪有儿子认不出爹的呀？这小将军当即一箭将头颅射下，差遣心腹好生安葬。他痛哭失声，拔了头上的翎穗，长跪不起，叹一句时也命也，苍天不公，遣散欧阳家将，向家宅的方向拜了几拜，撕了帅旗以血书立下誓言，后代子孙不侍北秦，不辅君主，随后毫不犹豫挥剑自绝于城前。”
“同僚皆不忍，有狡兔死走狗烹之感，禀报皇上时冒死从欧阳家谱上偷偷隐了一支血脉，将他的妻儿一辆马车送往幽州，皇帝草草看了卷宗，不甚感兴趣，真让他们蒙混过去。从此欧阳家残余旧部隐居避世，日夜恸哭。”
“无奈新皇登基，资历尚浅，先帝又是哪管死后后浪滔天的主，留下一堆烂摊子。胡人举兵来犯，内忧外患，山河飘摇，当报国仇而舍家恨。欧阳策唯一的子嗣欧阳松塔年方二八，身姿魁梧不似汉人，同他老子是一样的天资卓越。他不忍城池皆破、百姓受苦，违背家里'不侍北秦，不辅君主'的祖训，披先祖旧甲，率山野家军，带五千残部前来救国，以少胜多，大破敌军，沿途百姓无不拜服，自愿操戈加入，不过数月，竟筹集兵马十万，将胡人驱逐出边境几十里外。先帝以为可用，前朝旧事一笔勾销，千里赐帅印，不拘一格封为镇国将军。三年内攻破北秦周边大小数国，今夜皇上举办宴会，便是欧阳松塔班师回朝的庆贺。”
逸清尘叹了口气：“竟有此等残害忠良之事。徐之衡当年借走我的内丹时，我们有过闲聊。他评价先帝，讲的都是好话，但后来他并没遵循和先帝的约定助他长生不死，想必也是见到了后续的荒唐事，人老了很少有不糊涂的，更何况是身居高位被人捧着的人。欧阳松塔，这倒是个怪名字。”
徐云疏感叹道：“确实。这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不过欧阳松塔能超脱自己的仇恨行事，简直是个完人。你好奇他吗？喏，楼下靠窗的那个就是了。”
逸清尘掀开帘往楼下茶座望去，确有一位身披全套银色铠甲的人坐在窗边，正襟危坐，只露出一双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说书人，连嘴巴都被挡得严严实实。按理来说这样是吃不了东西的，不知道头盔上是不是有什么机关，糕饼一递到嘴边，就自动消失不见了。
逸清尘不解：“欧阳家军这会儿班师回朝，他这个领头的怎么在宫外逗留？”
“这会儿皇上在朝堂论功行赏呗。欧阳松塔性格比较乖张，尤其跟前朝这些做官的不对付，虽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堂上早就不是当年构陷他家的那批，皇帝早替他家洗了冤屈、杀了奸佞，但他依然不愿与他们共事，唯独皇上讲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句。皇帝说他乡野出身，无拘无束惯了，提点几次也不见改善，索性由着他去。按理说军队得胜归来，该大摆宴席，策马巡街，昭告天下百姓以提振北秦士气。但欧阳松塔身负家恨，誓死不入朝堂，又不爱同人来往，皇帝只能先在朝堂上论功行赏，再在庆禧宫单独为他设宴，只邀二三近臣，五六亲信，免得他不自在。”
逸清尘说：“反正晚上咱们几个都要赴宴，你还得表演节目，不如叫他过来同桌共饮如何？”
“我倒是无妨，不过他不太爱和人交流，更不随便和陌生人讲话，只怕你去要碰个硬钉子。”徐云疏话音刚落，转头一看人不见了，逸清尘已下了楼去，三言两语过后，欧阳松塔跟在他身后乖乖进了屋。
“你看见他身上穿的了吗？”逸清尘激动道，凡人看不见的尾巴在身后不住摇晃，“我去，这么帅！简直是机甲啊！”
徐云疏看他高兴，觉得好笑，和店小二另要了一副碗筷，一碟花生米待客显然不好。徐云疏见松塔在楼下没完没了地吃糕饼，索性投其所好又添了几样。他邀请松塔落座，真心称赞道：“好久不见了，哥们新头盔帅的。”
欧阳松塔为人沉默。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一提你徐云疏的大名，小兄弟就跟我上来了，看来你这薄面还是能卖出去几分的嘛。”逸清尘很高兴地说，“松塔兄身高多少？这靴子有跟吗？刚才你一站起来简直吓我一跳，我去好大一只，这身高得有一米九五了吧！”
欧阳松塔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十分钟后，他卸了上半身的甲放在窗台上，内里穿着白色的粗呢背心，上半身结实强劲，胸肌依稀可见，背部宽阔厚实，真正宽肩窄腰的好线条。
欧阳松塔终于开口了：“不好意思，实在失礼。楼上比楼下热。”
徐云疏转开眼睛，心说这怕不是从娘胎里开练才能养出这等腱子肉，嘴上却道：“没事，咱们谁跟谁啊，热就把头盔摘了吧，刚才邀你来的这位是我很亲近的朋友，叫逸清尘，你大可放心。”
欧阳松塔正要摘掉头盔，看了看逸清尘，迟疑了：“他是狐狸。”
“眼睛挺好使的嘛，这火眼金睛也是我爷爷教你的？”徐云疏很骄傲的样子，拍了拍逸清尘让他坐直，“不瞒你说，他是我爷爷的挚友，也是最近来投奔我的，就算看了你的真容也不会随便乱说，放心吧。”
欧阳松塔“嗯”了一声，抬手摘下头盔放在桌上。这人生得一副和肌肉壮汉完全不搭的柔和相貌，长长的金发像黄金羊毛一样卷曲柔软，轻飘飘地垂顺在肩上，眼睛像小鹿一样滚圆，瞳色像刚淬火的刀锋一样湛蓝夺目，却透着一副不懂人情世故的清澈感，少年毕竟年轻，即便在战场厮杀数载，血气也未浸透在面相上，眉眼透着几分青涩单纯，竟是一副彻彻底底的异域面孔，同汉人竟无一点相似之处。怪不得先帝不由分说认为欧阳一族通敌叛国，一封假造的书信便匆匆拉人出去砍头，原来欧阳祖上是胡人南迁，归降北秦，本就有异域血统在的，后期欧阳老爷子一个胡人执掌军事大权，先帝怎能安心？就算造个莫须有的理由，也要将他一族斩个干净。
逸清尘正琢磨着此中道理，不料欧阳松塔突然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对逸清尘行了个大礼，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也着实难为他了：“竟是徐师父的挚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往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和我讲。就算是我力不能及的事，即便肝脑涂地，也拼死也为您做到。”
逸清尘感到惊讶，侧身想躲，无奈欧阳松塔特别固执，躲到哪儿跟到哪儿，转着圈的要给他行礼，两人在不大的房间里秦王绕柱。
逸清尘绕累了，上手想制止这一愚蠢的行为，无奈被欧阳松塔一身用不完的牛劲硬生生格挡了，只好使了几分妖力才把这小将军按住：“这是干什么呀！”
欧阳松塔铿锵有力地大声说：“师父对我有恩，帮我们在幽州落脚，更传授我一身本事。松塔爹娘死的早，徐师父将我像家人一样对待，不嫌路途遥远，定期来幽州教我功夫，更教会我做人的道理。师父去得早，我来不及报答师傅，但我听说书的人说，‘挚友’是断袖的借口。我也看过城里贴的寻人告示，知道您和师父有这样那样不可告人的关系，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师娘了！”
“咳咳咳！！！”徐云疏未料到这出好戏如此发展，一口酒液错入了气管，敲着桌子笑得咳嗽。
逸清尘盯着跪拜在地的松塔，目光空洞，一脸生无可恋，手上唰地升起湛蓝色的狐火，像盘核桃一样搓它：“之前替我传话的妖精……我要给他差评，让他在这个行业里翻不了身。不！我要宰了他！！”
“消消气消消气，先让你的好徒儿起来嘛。”徐云疏理顺了呼吸，强忍着笑说道。
“……确有一事要拜托你。”逸清尘收拾好脸上僵硬的表情，换上一副温柔和蔼的笑，他这副皮相本就生得好看，这么一笑有如春水初融，无端就让人放下几分戒备。
逸清尘循循诱道：“你看，今夜皇帝在宴上设了考校，让云疏和八仙斋的人比试奏乐，你虽刚回京，但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茶馆旁边的盘口都能压上几个子儿赌他输赢，你可曾有听闻？”
欧阳松塔眼神坚定澄澈：“嗯。”
逸清尘狡黠地使了个眼色，劝诱道：“到时候皇上要问你他们中谁奏乐更好，你可知道该如何回答？”
欧阳松塔毫不犹豫：“如实回答。”
逸清尘说：“我看出来你跟徐云疏关系也还不错，一叫你上来你就应了。你也就比他小那么一点，论个兄弟自然是可以的，那你心里就没有点偏向？”
欧阳松塔斩钉截铁：“做裁判者，首先要公正，我心中自然无偏无倚。”
逸清尘气得跺脚，和太耿直的人委婉不了一点，必须直截了当才能让人明白。他伸指头去戳欧阳松塔的脑壳：“哎唷，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可知道若是比试输了，咱们云疏老弟可是要被赶出京城的呀！”
欧阳松塔头戴盔甲，却还是被戳得连连仄歪。他无比真诚地说：“我知道。外头比宫里自由。宫里人心眼太坏，总想给我下绊子。我不喜欢，我可以带云疏哥走。”
徐云疏本在一旁听着，也不参与他俩讲话。此刻见他认真，也收敛了插科打诨的态度，蹲下来和他对视，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能走。”
欧阳松塔定定地看着徐云疏的眼睛，徐云疏也大大方方地回望过去，无需多言。
这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欧阳松塔败下阵来。他本就话少，不爱同人交际，如今虽有心想劝，舌头却打了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听师娘的。”
逸清尘正夹盘子里撒了糖的花生米吃，听了这话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挽起袖子想要揍他：“怎么就解释不明白了呢！我是男的！我跟你师父真的只是朋友，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纯洁的挚友关系了吗？再叫我师娘我揍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谁说挚友都是男同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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