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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遥想当年一个打八百来个 ...
徐云疏本以为这狐狸只是来看个旧友,寻访不到人,这里也没有他要的东西,自然就打道回府了。没想到到了晚上饭点,这人不请自来地上桌吃饭,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晚上又化成狐形自顾自翻到桃树上睡了,碾落一地花瓣。白瞎了徐云疏收拾出来的客房。
第二天一早,徐云疏刚醒就往窗外的桃花枝上看去,白毛狐狸不见踪影,不告而别,只见到桃花被压得秃了一枝。午饭的时候,徐云疏虽只做了一个人的份,思来想去又鬼使神差地摆了两副筷子。
他刚吃了一口,净棠院的门就被敲响了。
徐云疏三步并作两步连忙去开门,也不知道内心为何如此高兴,连脚步都雀跃起来,寻思着可能是离群索居惯了,做什么都凑合对付着,如今添了只狐狸,多了点烟火气。
朱门一开,只见逸清尘双手提满了糖人点心之类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琳琅满目抱了个满怀,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好显形了条尾巴邦邦地砸门,这毛茸茸的东西显然也是有些个分量的,撞在木门上声音又重又沉。
徐云疏上下打量了不速之客,觉得好笑:“你这是把整条街的吃食玩具都盘下来了啊?”
逸清尘撇了撇嘴,被一堆小玩意儿压得摇摇晃晃,忙用膝盖顶着东西稳了一下:“哪有那么夸张。”
徐云疏笑弯了腰,一样一样指给他看:“东街闹市的糖人、西街手艺张的风筝,西街五仁坊的栗子饼、蟹粉酥和桂花糯米糕,宝簪记的钗环首饰……哎哟呵,你这一天跑了不少地方啊。”
逸清尘好不正经地挤了挤眼睛,全不见初识时高冷的仙人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怎么,我才不在一个上午就想我啦?”
徐云疏不为所动:“那倒不是,你哪来这么多银钱?”
逸清尘说:“你书房柜子第二排第三列有一个暗格,里头装着不少银子。”
“???”徐云疏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别以为你是我爷爷的朋友我就不敢动你,我今天不打算尊老爱幼了,我要和你拼命。”
“骗你的!别动手,别动手啊,我警告你,动手你打不过我。”逸清尘连忙闪躲,怀里堆得小山一样的东西摇摇欲坠,“哎哎哎别碰东西要掉了,帮忙拿一下啊。”
“我不。”徐云疏抱起膀子,作壁上观。
逸清尘哭笑不得:“哎呀,没拿你银子啊,帮帮忙帮帮忙,真的要掉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好骗呢?我活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允许我有点积蓄啊。”
“这还差不多。”徐云疏上手抱过一大半的东西,说,“放客房吧,给你打扫出来了,别大晚上往树上一躺,容易中风。我夜观天象,初六有雨,淋到了也不好。还有,既然你'颇有家资',真要长住的话至少伙食费交一下吧。”
逸清尘无可奈何:“成吧,成吧。”
从此之后,徐云疏多了个室友。逸清尘每日早出晚归,反正无处可去,就把净棠院当成个临时据点。他说自己化妖多年,野惯了,已经不习惯像人类一样四平八稳地在床榻上躺着,必须晒着月光、沐着晚风才能睡着。
天气好的时候,绝对不住徐云疏打扫出来的客房,只在桃花树上一趴,一刻钟就沉沉睡过去。客房也不白白空着,堆满了他一时兴起淘来的玩意儿。
有时他回来用饭,有时就在外头哪个茶馆酒肆解决,永远都不提前说一声。徐云疏倒是一顿不落地给他备着饭,省得教逸清尘挑了毛病,在地上打滚嚷着说交了伙食费却不给做饭,全无长辈的自觉。
毕竟逸清尘交了一整盒南海珍珠说是伙食费,颗颗都有牛眼大小,明亮润泽,世所罕见,一看就是极品中的极品,徐云疏拿人嘴短,不敢说话。
每天早上起来,徐云疏就会习惯性地往窗外望一眼,从他的卧房正好能看到桃花树茂盛的枝杈,但逸清尘起得相当早,往往天没亮就没影儿了,花枝上总是空的。
今天逸清尘难得没有出门,卧在桃花树上,蓬松的尾巴笔直地垂下来,一动不动。
徐云疏睁眼看到狐狸在,大为惊讶,穿着寝衣趿拉着鞋挪到窗边,讶异道:“哎,今天不出去了?”
逸清尘耷拉着脑袋,头也不抬:“不想去。”
徐云疏好声好气地询问:“怎么,我惹你生气了?”
逸清尘叹了口气,一副认清世间沧桑的模样:“没有。只是觉得在这皇宫里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徐云疏把窗户打开唤他进来:“心情不好,怎么说?别一个人闷着啊,聊聊呗。”
逸清尘也不推辞,一个飞扑闪入屋中,在毛毡垫子上蹭了蹭爪子,跃到榻上化了人形,头枕着胳膊,暮山紫的长发流水似的平铺在褥子上,让了半边床榻给徐云疏躺下,这才怏怏不乐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在此停留的时间也超过三四百年,但最初降生于世,灵智未开,与寻常山野精怪无异,不过在山林中撒着欢追兔子罢了,完全忘记自己曾经是人,偶然见到零星几个迷路的猎人樵夫,也不以为是同类,但会下意识地萌生出亲近之感,引路带他们离开。”
“等到修炼的年头渐多,机缘珍宝不需我费力寻找,随随便便就数不胜数。妖术功法,全无难度;斩妖除魔,无一不胜。上一世的记忆逐渐在脑中清明,许多当时许下的豪言壮志涌上心头,我来这一遭,究竟想做什么?狐仙寿命长,三四百岁正是闯的年纪,我在修炼一道上正好遇了瓶颈,不如到人间走一遭。”
“到了人间,我扮作武林侠客斩妖除魔,妖力大进。打遍天下无敌手,斩获天下第一的虚名,独孤求败高处不胜寒。”
徐云疏相当配合地鼓掌:“厉害厉害。”
逸清尘摆了摆手,表示都是过去,但瞧着尾巴摆动的频率是相当高兴的:“又过了五十年,我决定效仿徐霞客,走遍名山大川,赏江南烟雨,踏北国雪景。”
……徐霞客是谁?徐云疏从小就知道一点:听不懂的地方没必要多问,只要糊弄过去,谈话就总能顺利进行。于是他问:“感觉如何?”
逸清尘苦笑:“怪不得电视剧里一流放犯人,就给全家丢到宁古塔。”逸清尘心有余悸地拢了拢衣领,打了个哆嗦道,“那儿是真冷得离谱。我化作人形,穿什么都扛不住。化成原型呢,那风给狐狸毛都穿透了,我冻僵成一根硬邦邦的棍子插在雪里,还好让打猎的农户捡回去才保住一条命。”
徐云疏真心道:“哦那他人还蛮好的嘞。”
逸清尘啧了一声:“还行吧。主要是剥狐狸皮得取整块的,要是砍得乱七八糟,甭说他心疼了,我也心疼。”
“……”徐云疏扶额,“那您够倒霉的,刚一出来就碰上这种事。”
逸清尘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沧桑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也是食物链的一环嘛。”
“您倒是想得开。”
逸清尘说:“不过自那之后我就少出去走动了,本来我人也挺宅的,没那么爱旅游啦,上学放个寒暑假都是窝在宿舍床上打游戏,饿了就点外卖,除了洗澡上厕所都不出屋的。”
“外卖是什么意思?”徐云疏忍不住问。
逸清尘想了想,形容道:“唔,店家做好了饭差人送过来。”
徐云疏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评价道:“太堕落了。”
逸清尘感叹道:“确实。”
徐云疏陷入回忆中,骄傲道:“我爷爷肯定不和你一个样。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格外用功,评优争先可是样样不落的,成绩在同窗中也是遥遥领先,许多可爱的学弟学妹给他递情书的。”
逸清尘一本正经地评价:“……人到了一定岁数,给孙子讲睡前故事的时候确实会美化自己年轻时的经历,'遥想我当年如何如何',这也是中年危机的一种具体表现。”
徐云疏张了张嘴,找不到反驳的点,又闭上:“确实。”
“哎。我有点想走了。当年我刚找回人类的神识,就去找同样穿越来的徐之衡。我印象中他还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天天带着我喝酒撸串上网吧,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成了个老头,代沟比我跟我爸还大,现在说不定已经整截子入土了。想取回的内丹呢,又在你这小兔崽子身上,要把它剖出来非得剖了你的心脏不可。”
徐云疏大惊,坐了起来:“……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逸清尘眯了眯眼睛,视线似X光一般看穿他的胸膛,正色道:“你爷爷讨了内丹是要替天子求长生,现在看来他定是认为先皇有什么错处,不配得长生。而你天生心疾,靠大妖内丹常年温养,能保住命。你自己没有发觉催动内力的时候胸口会疼痛不止吗?那是因为你修的是道门,与妖气冲突,自然在你体内形成两种相克的走势,稍加不慎便会行岔了炁。”
他又说:“你如今还活蹦乱跳地在我眼前蹦跶,要么是你资质过人,能将内力催动到芥子精微的境界,要么就是你痛出了条件反射,如非必要不用术法,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不知你是哪一种。”
徐云疏想了想,说:“那自然是我资质过人、天赋异禀。”
逸清尘狐疑道:“真的吗?如果当真如此,也不至于活了这么大都没发现心脏里有颗内丹。刚化形的小妖都能内窥身体器官,你总不至于连最基础的目力都没修炼出来吧。”
“哈哈。”徐云疏摸了摸鼻子,说,“人都有擅长不擅长嘛。我一直以为是小时候得了场怪病,才导致经脉阻滞、运炁不畅,不过不影响我施展术法,不过是咬住牙忍些疼罢了,时间久了,我也比常人耐痛些。那有办法取出来吗?”
逸清尘坦然道:“有。我强烈建议你平时对我客气点,万一哪天我看你哪都不顺眼,觉得你小子真特么讨厌,我就把你的胸膛剖开,挖出心脏,从左心室一路翻到右心房,把内丹剖出来。”
徐云疏大叫:“要不要这么狠啊!”
逸清尘也觉得这话太残忍了,找补道:“好在你只要在我身边一定范围内,我就能恢复七成功力,虽然和全盛时期相比还差点,也足够我打遍百分之八十天下无敌手了,所以我也不着急取出来,毕竟凡人寿命也不过几十年,我等得起。”
徐云疏表示十分冷漠:“这话我听懂了,你是想等我死继承我的内丹。”
逸清尘上手掐他痒痒肉:“什么继承,那本来就是我的。”
徐云疏笑得流泪,险些滚到床下去:“我不管,现在在我身体里就是我的了。”
“反正吧,只要我把你带在身边,我就不用取回内丹也能恢复功力。对了,你之前和那些老头们说得一套一套的,又是不乐意在宫里头待,又是要出去做行者,正好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省得在这四方天地下把人都待傻了。”逸清尘怂恿道。
徐云疏犹豫了几秒,张了张嘴,没说话。
“怎么,反悔了,又想留在这宫里头了?我看八仙斋里头并非全是滥竽充数的,有真材实料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位的。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未必打得过。”逸清尘故意吓唬他。
“哎。不是比试八门吗?又不是全考拳脚功夫,我只取四样得胜便能打个平手,五样胜过他们便是赢了。”
“能赢为何要想着打平手啊?”逸清尘不解。
“为了给八仙斋那几位面子呗。”徐云疏说,“只要结局是我想要的,打赢和平手对我又有何区别,又没人会因此高看我一眼。”
“呃,皇上不会吗?指不定一高兴赏你几百两银子呢。”
“呵呵。我若是胜了还好,无事发生。若是败了,他绝对要阴阳怪气地笑话我一整年,估计还要专门派个史官来,给我这微末道士单列个传,把这事儿用竹简一笔一划地刻下来,上下五千年就有这莫名其妙的一笔,让往后的人全看着我丢人。”
逸清尘说:“哎哟,这人怎么这么坏呢。”
徐云疏一拍大腿,好似找到了平生知音:“谁说不是呐。”
逸清尘用胳膊肘怼他:“那你还不趁此良机卷铺盖跑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跟我走吧,这个时节江上的鲈鱼正是鲜美的时候。”
“若是能跑路,早八百年我就走了,何必在这一早一晚地点卯?你都未必能在这堵到我。”徐云疏叹气,“你自诩妖力深厚,能一个打八个……”
“看不起我。”逸清尘怒道,伸手猛击其后背,“起码八百个。”
徐云疏只好求饶:“好好好,算你厉害。八百个算什么,咱们逸爷爷出马打八万个铁甲精兵不在话下。那你就完全没发现这皇宫、这京城比之外界,有何不同?”
“……”逸清尘在榻上翻了个身,说,“我从岭南一路北上,遇上害人的妖鬼便顺手除了,打怪升级也讲究积少成多嘛,不能看它妖行浅薄就不把蚊子腿当口肉。但也奇怪,京城之外尚且有许多食人精魄的妖鬼,进了城内,市井街头只有寥寥几只道行微末的妖物,不至伤人;再等我翻进皇宫的高墙,就连刚成型的鬼怪都没有了。”
“嗯哼。”徐云疏骄傲道,“你继续。”
逸清尘掐着手指给他分析:“按常理推断,宫阁围墙之中应当是鬼气最浓、怨念最重的地方。这宫殿历经两朝三代,且不论那些被逼宫投井的前朝君主,宫闱争斗绝命的妃嫔,动不动就被'拖出去砍了'的炮灰大臣,只看那些日夜劳作、夙兴夜寐、生老病死听天由命的宫人杂役,这宫殿内怨念深重的恶鬼幽灵就应当难以计数。”
徐云疏点头:“你说的对。”
“而这等密集的执念必定招来妖物吸食,长此以往,必要养出修为极高的妖鬼。而我在宫中穿行,从前朝到后宫连最低级的小妖都没现身一条,空气比武夷山的茶田还清爽干净,若说有什么妖物,恐怕只有我一条了,而我是再世为妖,上一世总归是人,无论妖力修炼得多深,妖族的气味总比寻常妖物淡些。这宫中如此干净,是什么缘故?”
“实不相瞒,这整个皇城都被我用术法设了屏障,若是心怀邪念的妖鬼,但凡动了伤人的年头,便会自神魂处灼烧疼痛,无法忍耐,飞灰湮灭。因此妖魔不生,百鬼不侵。”
逸清尘由衷赞叹:“在内力阻滞的情况下,还能支撑这么庞大的屏障,你的实力不容小觑啊,虽然比起我还是逊色不少。”
徐云疏很谦虚地笑而不语。
逸清尘问:“你说得这样厉害,那我为何无事?”
徐云疏说:“有两个可能,要么你心思纯善,从未有一丝一毫想害人的念头,尊老爱幼、呵护花草,特别好一妖,没事儿业余爱好扶老奶奶过过马路什么的。”
“太对劲了!我正是这样纯真向善的正人君子。”
徐云疏欲言又止:“……行吧,嘴长在你自己身上,爱怎么吹就怎么吹。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人贵有自知之明。”
逸清尘说:“别别别,我错了还不成,不要这样讽刺我,我的心会痛的。那还有一种可能呢?”
“你修炼数百年,比平常妖更刻意地修炼了隐藏气息的法术,又从未以人为食加强自身修为。但光靠这两条还不够,更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哦?是什么?”
徐云疏说:“你虽徒有妖力,但没有内丹啊!我这结界压根就没把你看做妖物,换言之,你就不是个妖。”
“……我说过了,强烈建议你平时对我客气点儿,万一我哪天看你小子哪哪儿都完蛋,嘴损得一匹,我就把你剖胸取丹,自个儿逍遥去,也不是非得带着你。”
逸清尘从榻上一骨碌翻将起来,甩袖转身便走,尾巴气得笔直。
“别生气,别生气,我错了。”徐云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未料到这样的话在妖类耳中是相当不中听的,连忙道歉,“你要走啦?锅里炖着冰糖肘子呢,你昨天点名要的,还回不回来吃啊?”
“……哼。”逸清尘甩上屋门,脚步不停,噔噔噔地下楼了,将黄花梨的楼梯跺得闷响。
徐云疏大为懊恼,站在窗前,冲他的背影喊:“你要去哪里啊?”
狐狸尾巴一拐两拐,在门后消失不见了,自弄堂传过声来:
“我上街买二斤竹叶青去,肘子太油了,解腻。”
正常来说不爱在这儿写字,但是有人点收藏的话我会非常开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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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遥想当年一个打八百来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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