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俩狗蛋》吹山望月

4、最想你的时候

　　一大早我就让张大海哪来回哪去，我还要上班，哪里管得了他，昨晚半夜也接了张大海父母电话，那边千叮咛万嘱咐的，我也是附和两句，我能干什么，他一个神经病都一个人跑外省了，我能做什么？
　　出门前我看着殷切的张大海，有些不耐烦，“张大海，你好好待着，烦就自己玩。”
　　“张宁，中午我想去找你…”
　　没等他说完，我就把门关上了。我姑无奈地叹气，嘴里叨叨我对张大海不好，我哼哼笑，我这还不好啊？换其他人我早就揍鼻青脸肿了。
　　今天厂子里又要赶流水线，很自然的，我又跑到和邓现他们一组了，我旁边还是阿娇，邓现还是在最前面的机器那里。
　　主管把我放阿娇旁边，吩咐阿娇教我就喊开工了。
　　阿娇凑近我，手里干活，嘴上也闲不下来，“张宁，昨天那个真的你男朋友啊？长的这么好看。”
　　我照着她的动作开始自己弄，“狗男朋友，我发小。”
　　阿娇没说话，我瞥过去看她，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
　　我：……
　　昨晚就应该再打张大海一下。
　　饭点一到，机器就都停下来了，我摘了手套拿水喝，邓现关了机器从上面走过来，路过我时说话了：“去小卖部吗？”
　　我跟着他去了。厂子的伙食太难吃，一言难尽。
　　出厂子时阿娇和几个妹子拿着饭盒蹲在厂子门口吃饭，看见我们就笑，说我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吃完瘦肉粉，邓现拐进小卖部拿了包烟，然后就蹲在门口角落吞云吐雾起来，我拉了张凳子坐着看他，“烟好抽吗？”
　　我是真的好奇，邓现出了厂子就烟不离手，牙都熏黄了，一看就烟龄很大。
　　邓现在烟雾缭乱里看我一眼，眉眼还是那种淡淡的冷漠，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上扬了一下又平下来。“不好抽，上瘾了。”
　　“你要来一下吗？”
　　说着，他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我，我嫌弃地盯着那根烟上面的牙齿印和口水，“算了吧。”
　　我们关系也没那么好。
　　邓现把新的烟给了我，我才接过抽上。
　　邓现扔了抽完的烟，扭头看我，“你有男朋友啊？”
　　我木然看他，“不是。”
　　我猜昨晚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看着邓现又抽了一根烟才回去继续干活，晚上下班，不出意外的又看见张大海在厂子门口等着，像个大傻瓜一样站在那里翘首以盼，眼尖得很，看见我就跑过来了。阿娇从我旁边路过，说“还说不是男朋友啊！”，邓现也是一眼“你们有关系”的眼神走过，我心里面不得劲，还是走过去了。
　　三个人走在路上，我姑接着电话，家里面打来的，我猜是我爸。
　　果然，我姑挂了电话就说了，“你爸喊你回去帮忙呢。”
　　我还没开口，张大海急急忙忙开口了，“对啊，我们两个回去一起帮你爸干活，我免费帮你，不要钱。”
　　我瞪他一眼，“我才来没一个月呢姑。”
　　姑漫不经心地说：“那你下周回呗，下周刚好一个月，反正你在这里也赚不了多少钱，你肯定也不会在这里待久，早点回去多好。”
　　“我再考虑考虑吧。”
　　姑掏出钥匙，我们几个乖乖进门。
　　洗了澡张大海这货就拉着我去阳台上，他拿出了烟点上，我瞪着他，“你什么时候抽烟的？”
　　张大海笑嘻嘻看我，“部队，那些战友教我的，他们说压力大就抽一下。”
　　我没好气地移开眼，看着阳台外面的建筑物霓虹灯。
　　“我压力不大，我就是想你，想你的时候就一个人偷偷抽，有几次被发现了被主教官罚了。”
　　“一周抽一次，一次抽三四根。”
　　“没烟了就难受。”
　　张大海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说话，语气轻轻的，我心里面想象不出来这个家伙从部队怎么到精神病院的。
　　“精神病院怎么回事啊？”我还是没忍住问了。
　　张大海抬眼看我，眉眼弯弯，似乎心情很好，“你想知道吗？”
　　我点点头。
　　张大海朝我走近了几步，我接过了他准备要扔的半根烟放嘴里，张大海愣愣看我吞云吐雾的样子，瞪着他：“说啊！”。
　　“我在部队三年，那年年底，部队推荐我留队，我当时拿不定主意，我想走，我爸妈让我留，战友希望我留，我以为我能留，就留了。”
　　张大海盯着我，“我留下来发现不是这样的，我好想你，留下来的人更严格，以前一周能写一次信，能抽一次烟，留下来后一个月，有时候两个月才能写信，抽烟。连长说，像我这样的，在部队里待十年都可以的。”
　　我扯了扯嘴角，“那你怎么不留，十年后你就是长官了大傻子。”
　　张大海摇头，“我太想你了，最想你的时候就哭了，眼泪流啊流，只能哭了。连长说我孬种，班长说我没骨气，说我是逃兵。”
　　原本想象不出来的画面，此时此刻仿佛我自己就看过一样，张大海像个大傻瓜一样哭着喊着不去训练了，甚至都不听班长连长的话了，谁来都不听。
　　“然后你就疯了，跑出部队是不是？你爸妈去找你，发现你只会哭了。”
　　张大海偷偷笑，又凑近我几分，“张宁你又知道了。”
　　“我爸妈是我连长打电话喊来的，连长和我爸妈带我去医院，医生说我精神崩溃，留我住院了。”
　　“连长派人照顾我，一年后我就回来了。”
　　“我怕你担心，让我爸妈别和你说。”
　　“张宁，我想，我是真的离不开你。”
　　我看着张大海依恋的目光，心里面矛盾极了，我不同情他，我只是想，如果他没毛病多好，就永远留着部队一辈子不回来多好，我又想，幸好他喜欢的人是我，因为他喜欢我，所以才像狗一样撵都撵不走，才会发了疯了都能闻着味找到我。
　　我也贱，因为我希望他也能和我一样，尝尝不告而别的失落感。
　　“张大海，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离不开谁。”
　　“我知道，连长也这么说，可我真的离不开你。”
　　我和他要了新的烟，这一次我认认真真地抽了，烟缓缓从气管流进肺里，尼古丁那种让人上瘾的麻意侵占了身体。
　　最想你的时候，我最想张大海的时候，是他离开的第三天的晚上，我以为平淡无常的一个晚上。那天我失眠了，干什么都不开心，睡了一天。
　　后来我就觉得张大海最可恶，骂他，他写来的信我从来不看。第三年就忍不住看了，一个晚上看完所有的信件。
　　信上都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