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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我心辗转 ...

  •   宋明玉赤手空拳迎接数十个刺客,还要防峨眉变化莫测的鬼魅般的剑法。峨眉使剑往往出其不意,和刺客合作进攻,绞杀命门。宋明玉武功再高强也搁不起这么耗,撑过几轮身上就被他们割出不少伤口,她手疾眼快避开了峨眉的攻击,但依旧被峨眉那柄软剑绞下手臂巴掌大的肉,血染红了一身衣服。
      她气息急促,低头看了看自己接近躯体的左臂上的伤,现在已经血流如注了。峨眉原本打算直接穿刺心脏,她侥幸拿手臂换了命,但是若是不赶紧止住这群疯子,不处理伤口,无论是流血还是感染,自己都会死。
      她在交战过程中夺下的剑尖在微微发抖。
      远离战场的人正在悠闲地喝茶观戏,而自己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下这种死命令。不给宋明玉多少反应时间,峨眉脚步一蹬,简直是一道残影,剑光灌注真气,剑身绷直往自己心脏再次刺来,而其他人也伺机而动,紧跟着峨眉往各方向围堵,不给她留一丝活路。
      宋明玉横剑从下往上挡住攻击,剑身很不意外,被峨眉的软剑绞住了,峨眉一手持剑,往自己身上拉,一手抽出剑柄藏住的匕首往下刺去。宋明玉当即弃剑退后,后头已经迎上来几柄寒光。
      宋明玉提气轻功上跳,半空中旋身脚落在一刺客肩上,灌注真气往下一拍,天灵盖承受这一掌,暴毙当场。宋明玉抢下新的剑,一手提起尸体狠狠往刺客方向一掼,砸出一条生路来。可下一刻峨眉又闪现身侧,软剑直缠脖颈。宋明玉不再躲避,反倒近身出掌,拿致命伤做诱饵直攻峨眉腰腹。
      这一掌用了她十成十的力,掌风透过峨眉的身体震飞了身周砂石,峨眉嘴角流出血来,但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软剑已经缠上了宋明玉的脖子。
      一剑横空而来,斩断了持剑的手,峨眉吃痛,见刺杀失败,立刻抱着断臂伤口后撤。血从指尖源源不断往下淌,先前吃的一掌震碎了她的内脏,峨眉面若金纸,虚汗滚滚,喷出一口血雾来。
      宋临江从后面缓缓走来,摸摸她的头。峨眉抬头看她,勉强撑着一丝气息,唇语道:“我失败了。”她痛得嘴唇都在发抖,顺着她的话,血越涌越多,血中还含着不少黑红的肉块。
      宋临江点点头,温和道:“没事,你做得很好。可以睡了。”
      峨眉不甘道:“你要记得找我。”她很听话,吐出最后一口气,栽倒了,倒下前,宋临江及时扶了一把,将她轻柔放在地上,她眉目温顺,看一具尸体如同看一个刚刚睡着的孩子:“我会的。”
      宋临江抬眼看面前两人,来者是元怀。
      元怀居然来了。
      她笑道:“真是令我意外,我的哥哥,居然站在了我的对面。你不应该躲在江南宫殿里苟且偷生吗?”
      他皱眉看着宋临江。宋临江的手上全是血,白色裙角垂在血泊,汲取血色慢慢往上晕染红色,像花瓣尖端嫣红的白莲,然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腐烂的内里藏也藏不住,将周身肮脏的淤泥吸收了个一干二净。
      “你不配做我妹妹。”他抱着浑身是伤的心上人,心疼至极,反馈到宋临江身上就是呼之欲出的厌恶,“你以为你弑父屠亲的事做得天衣无缝吗?我可不敢当你的哥哥。”
      宋临江笑意不改,嘴上更加甜蜜亲近,如同一个撒娇的小姑娘:“哥哥不喜欢我,怎么愿意接受我送给哥哥的扬州呢?”
      “你的目的不过是搅乱这个天下。没有我,你难道就不会推出新的傀儡吗?成屿、还是成洲,抑或是你自己?”
      “我果然太愚笨了,哥哥一眼就看出来了。”
      宋明玉似乎累极了:“你的心腹死了,你甚至都不有任何的变化。你杀我一家的时候,想过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吗?你还有心吗?”
      宋临江拍拍手,她的方向又奔出一波手持弓弩的刺客,她温和道:“弑父杀亲么,我身上流的是宋家和成氏的骨血,这不是一脉相承的传统吗。祖母和父亲踩着我娘的尸骨迎高官美人入怀,三位殿下兄弟阋墙,为了争夺储位搅得四海血雨腥风,皇帝为了平衡势力亲自促成儿子自相残杀的局面。
      “你知道吗,后来我毒杀了皇帝将其嫁祸给了你,宋府满门抄斩,但是三位殿下和你爱恨拉扯,连杀父之仇都抛之脑后。哦——”宋临江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我忘了,妹妹现在还是记不得这些的。我说的太多了。”
      箭雨即将落下,两个人几乎避无可避。
      正当此时,一把刀刃突然刺进宋临江的心脏。白刀子捅出体外,血顺着刀刃往下滴,那人还怕这么杀不死她,又胡乱捅了许多,刀刀致命,使尽浑身解数,泄愤一般。她似乎等了很久,才等到仇人放松警惕的时候。
      刘妈的眼睛通红,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球,她咬牙道:“你杀的第一个人,孙佑年,你们叫她暖香,是我的女儿。”
      暖香记事起就没有见到过娘。
      她爹是个病痨鬼,什么也没有,只给了她一身病灾。戴着神妃娘娘处请来的长命锁,她堪堪长大。家里穷,后娘操劳了半辈子,暖香自愿签了活契,进了宋府,也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刘梦巧没想到能在宋府见到女儿。
      她是宋临江的奶娘,把主子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爱照顾,心疼宋临江的病痛,忘了心疼自己也有弱症的亲生女儿。
      宋临江病重的时候,刘梦巧半年也没回去看一眼。佑年爹带着她上京团圆,刘梦巧又一次回了府,将孩子丢在客栈里头。等佑年爹回来的时候,小佑年一个孩子发着高烧,什么也没吃,昏迷在屋子里。
      等佑年病一好,她爹就给刘梦巧写了合离书。
      女儿的后娘待她不亲不热,但是做的比亲生娘好多了。刘梦巧年年都寄东西回去,佑年娘只收了金银,将衣服书信什么的全退还了。
      刘梦巧知道女儿不认得自己,她也不敢腆着脸去认,只能假托她的后娘再给佑年些东西,以为就这样慢慢弥补着,三两天就顺路去偷偷看眼女儿就够了。
      她看见了女儿的尸首。
      后娘千里迢迢来认了尸,要带孩子回家,临走时,她冷着脸,掉转头来狠狠扇了刘梦巧一巴掌。
      干农活的女人手劲很大,粗糙的巴掌落在皱纹都没有多少的脸上头,一下子就肿地老高。
      刀刃终于被她一把抽出,宋临江失血过多,浑身发软,被捅了这么多刀,失血的疲倦早就抵过疼痛。她撑着转身,睁着沉重的眼皮在泛白的世界里看清这个人。
      刘梦巧喘着粗气:“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吗?你吃我的奶水长大的,你却杀了我的亲生女儿……”
      杀了那么多人,宋临江自己都有些松懈了,活该再次关键时候被捅刀。
      你没想过是因为报应吗?
      身体重重倒下,灵魂轻轻抽离尸体,重瞳袖手瞧着被泄愤划乱的躯壳。
      宋临江说,真是抱歉,我下次会杀得更干净一点。
      瞳仁扩散,死得不能再死了。她的衣服被捅破了,露出来一小块皮肤,肉眼可见玉色暗沉,凝成了暗紫色斑块,很像死人的尸斑。只露了一瞬,很快就被沾上的血覆盖了。
      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仇人就这样死了?宋明玉怔怔盯着地上尸体,大仇得报的喜悦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空茫无措的惴惴之感。
      她无法错开眼去看宋临江不成样的尸体,心头钝钝的失序中似乎有锋芒细细穿刺,持久才反馈出一丝不适。吉光片羽的相似场面一闪而过。
      溺水,割喉,自焚,自缢……无数种死法都试验在同一个身影,那个模糊的身影在未干涸的血泊倒影下越加清晰,雕刻成了倒在地上毫无生机的脸。
      几个弓箭手抱着必死的信念,仍在负隅顽抗,不过已是强弩之末,蹦跶不了多久。元怀的亲卫赶到,清剿这些刺客,刀砍在弓弦上,“铮”——
      惨叫声、金石敲击声混在在一起,然而弦断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
      刺客没了,事情结束了,元怀回到她身旁:“玉儿,别难过了,因果报应不爽,她自找的。”
      “……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朱弦崩断得更多了,如裂帛如拨曲,“铮”的声音似乎生发自她的每一处关窍,抽筋断骨般,星星点点在身体任意角落刺痛,灼烧。
      渡劫的宋明玉能提起刀剑踏碎虚空,凡人的宋明玉却空有一腔无法言说、无能为力的悲哀。她呆滞而空洞的眼睛淌下两行眼泪,重复道:“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她泣不成声,手抓紧了心脏,迟来的痛苦犹如滴水的台阶,天长日久有朝一日醒悟起来,那颗石头都被滴穿了。难受爬到胸膛,心口是扩散的绞痛,一圈一圈涟漪和余震往全身泛去,宋明玉几乎要脱力了,她如同被人浸水里再提出来,连指尖都因耗力过度微微发颤。
      痛到极致,升起了无端愤怒。
      这些疲累的疼痛反倒令她头脑比任何时刻都更清晰,她睁大了眼去看扶住自己的新的面孔,或者是说旧的被刻入故事线的面孔。
      天空是虚假的天空,人是虚假的人。只有循环不尽的痛苦是真的。
      指甲深陷入肉,血黏住了衣衫。她直视太阳,强烈的光线是千万柄刀子,刺剌她的眼睛,世界发橙,当疼痛引发的耳鸣挡住所有人的声音,世界成了肉色的膜。人影虚化,渐渐被幻境同化、消失,太阳在闭上的眼睛上面,从白光闪现蓝绿色的重影,随人影的淡化,正圆被拉长,边缘颤动。闭眼的世界里光芒散去,黑暗笼罩,太阳沉入地平线,成了她欲睁难睁的闭合的眼睑。
      宋明玉无声开口,眼皮难抑制地抽搐:“你是谁?”
      耳边崩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元怀的担忧也被扭曲成尖锐的呼啸,忽高忽低渐趋平稳,与她记忆里无信号的收音机广播如出一辙。宋明玉难受至极,这个声音贯彻大脑,轰鸣刺得耳朵发疼,她捂住耳朵,捂到一手湿漉漉的血,顺着她的耳骨往下渗。
      【——别——怕——】
      听起来像是个孩子在说话,但是毫无感情与起伏,比起真人,它更像是一个电子机器,空旷回荡在只有宋明玉能听到的世界。
      它之外,那些恍若幻觉的丝竹管弦,还有偶尔出现的说话声都明显了。
      现在观众正在喝倒彩。
      血丝爬满白眼珠,红雾覆盖她睁大的双瞳。
      太阳那样强烈的光,只有合上两层单薄的皮肤就能忽略所有。自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出现,宋明玉身边的动静就都停滞了,抑或者是她被天外音震麻的身体感知不到外界的波动了。
      “你是谁?”
      【————我是————母亲———】
      天光降下帷幕,如太阳诞生眼前,亮到驱散其他的事物画面,炽白的虚影投射在她面前,五官、身形的曲线凝成熟悉的相貌——齐萋媛。
      神明的气息照拂在宋明玉身上,轻柔地扫过她每一寸伤痕。
      “齐萋媛”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怜惜至极:“可怜的孩子。”
      她哑口无言,心底隐隐泛酸。
      “别用这幅样子。”
      【——好——的——】
      “齐萋媛”非常好说话,就像是娇纵孩子胡搅蛮缠的母亲,顺从地变了模样。人脸如一块供揉捏的陶泥,五官诡异地融化,又成型,成屿、元怀的五官依次出现,又顺着宋明玉不舒服的神色消失。
      宋临江的脸出现的时候,宋明玉咬紧了牙关。
      祂从善如流,脸最终定型成了宋明玉自己的样子。
      艳若桃李、绝代风华的形容和这张脸没有关系,没有表情的脸上透露出近乎冷冽的执拗感。
      【——————————————————————————】
      “这里的人却因为你生不如死。”
      【————————————————————————】
      【————————————】
      “假的就是假的。”
      【———————————】
      宋明玉哑口无言。
      欢快的间奏继续,旋律高昂尖锐,钻入耳中,以一种极度刺耳的声调冲散她的意识。宋明玉心口的丝弦重新绷紧,顺着银线,一簇流光一闪而过。
      当世界线重拨,京城落下了一颗流星,颜色极浅极淡,眨眼便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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