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信》贝贝卓然

2、第二章

　　刺目的阳光，树叶打着卷。

　　画室里空调打着合适的温度。祝余随意地在速写本上勾勒出窗户外香樟树的形状。

　　画室的另一位常客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就和她隔了一个椅子的距离，祝余侧一侧眼就能看到他支楞着短发的后脑勺。

　　据江宇倾所说，这里安静又有白噪音——指祝余的笔尖在纸页上划过时的沙沙声——是午睡宝地。

　　祝余撇撇嘴。他也不嫌趴着睡难受。

　　江宇倾醒了，缓缓抬起头，右边脸颊被压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意识到祝余在盯着他的脸看，他眨了下眼。

　　“在画什么？给我看看。”漫不经心的语气，还带着刚睡醒时微微的哑意。

　　手伸过来，却没碰到速写本。

　　祝余在那之前就合上本子：“不给你看。”

　　“老板！老板！别睡了，上班了！”李助理在敲休息室的门。

　　祝余恍然从睡梦中醒来。

　　居然梦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滤镜是绿色的树荫，或者斜阳透过的窗玻璃。

　　在很早之前，祝余是不午睡的。

　　但总是有个人在她旁边午睡，睡意像是会传染一样蔓延到她的身上，让她也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居然维持到今天。

　　她原以为那些暗中的情绪已经被她妥善尘封在记忆深处，但寥寥几句话的接触就让她酸涩的情感翻涌，就像少年时代那个逃课午睡的江宇倾还影响着现在的祝余。

　　祝余像叹气般轻轻吐了一口气，换衣服走出休息室。

　　外面就是她的工作室。李助理开始絮絮叨叨：“前两天有个大客户把我们挂在平台上的货品都拍下了，老板，你得准备准备再做一些！”

　　祝余闭着眼打了个哈欠，问：“没库存了吗？”

　　“余余姐——”李助理再次拖长声音，“库存要用来参加今天下午的义卖活动呀。”

　　艺术街区组织的义卖活动邀请了在这里常驻的部分艺术家，参与的艺术家需要将自己在活动期间一半的营业额捐赠。

　　祝余的摊位除了她主营的陶瓷雕塑，还有一些她平常随手制作的小玩意，被李助理串成饰品放在一起售卖。

　　艺术街区这次宣传得很到位，游览的顾客非常多，还有之前就关注了祝余的粉丝专程来找她表达支持和打卡。

　　等游客略少了些，祝余让助理看着摊位，自己到处逛逛。

　　祝余又见到了在艺术馆会议室坐在她旁边的那个长发男青年。

　　现在她知道了他叫沈嘉，既不是画油画的，也不是写书法的，而是做饰品设计的，摊位上的饰品都是造型新奇大胆的款式。

　　看起来像是李助理会喜欢的样子。

　　“可以给祝老师打八折。”见祝余很感兴趣的样子，沈嘉笑眯眯地说。

　　完全不是那种刻板印象中的忧郁长发艺术家，相反，他露出阳光的笑容。

　　祝余莫名觉得他应该比自己略小几岁。

　　祝余点点头，“那就要这两个吧。”

　　“不愧是同行，眼光这么好！这个图案设计是我最满意的，而且这个锁扣这里有个小机关，来，我演示给你看。”

　　祝余配合地抬起手，他微微弯下腰，把手链搭在祝余的手腕上，带来金属微凉的触感。

　　祝余看到有一片阴影从身后落下。

　　像是有预感一样，祝余转身回眸，同时听到熟悉的嗓音。

　　“祝余。”

　　手链因为她的动作从手腕上滑落，落到台面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江宇倾逆光而立，身上是简约休闲的亚麻色衬衣，在这个每一寸墙面都被彩绘填满的艺术街区，夺目的清冷优雅。

　　他眸光微暗，视线在祝余抬起的手腕上停留，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

　　祝余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阻隔他的目光。

　　“祝老师，这是你朋友吗？”沈嘉站到祝余身边问她，表情有些警惕。他压低声音，在她身侧说出后半句话：“看起来不太友好的样子。”

　　江宇倾听得一清二楚。或者沈嘉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的表情分明是挑衅。

　　祝余意识到沈嘉没有认出江宇倾，她又懒得多做解释，只是做出最简单的回答：“……是朋友。”

　　……只是朋友，但至少是朋友。江宇倾握成拳的手松了松。

　　没有理会沈嘉，江宇倾将视线转到祝余身上。他上前两步走到祝余身前，比沈嘉靠得更近，轻易突破了做为朋友的社交距离。

　　祝余不得不抬起头看他，优越的面部轮廓和抿紧的唇瓣。近在咫尺的热度让祝余后背紧绷，她想要后退，却意识到沈嘉就站在她另一侧。

　　还不等她有动作，江宇倾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

　　是刚才试戴手链那只手。

　　江宇倾低下头，祝余从他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不向朋友，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吗？”

　　————

　　不等李助理介绍两句，江宇倾就表示买下所有。

　　李助理开始欢天喜地地打包，祝余觉得她应该关注一下那个在平台上拍下她所有货品的大客户是何许人也。

　　“江……宇倾。”祝余想起他的之前强调的，默默把称呼从“江总”改为名字。

　　男人朝她看过来，微微扬起的眉毛，眼眸略带笑意。

　　“祝余。”

　　江宇倾的眸色很浅，在阳光下仿佛晶莹的琥珀。每当他这样注视着她，祝余几乎会怀疑他对自己也是心存喜欢的。

　　酸涩的感情再次在祝余的胸腔里发酵，她过了几秒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你怎么还没回北城？”

　　江宇倾不假思索：“江氏在这边有新拓展的项目，我过来盯几天。”

　　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天，北城总部在催着他回去，但是……

　　“哎呀老板！小的包装盒不够了。”李助理大叫，“还有两个手串没有打包。”

　　助理还在埋头找着盒子，江宇倾直接抬起手递到祝余面前。

　　手腕外侧朝上，祝余看到他突出的腕骨、指节和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莫名的性感。

　　“不需要打包了。”

　　祝余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两秒之后莫名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这个服务。”祝余翻了个白眼。

　　微微上挑的眼角，挠得江宇倾有点心痒。

　　————

　　祝余身穿深蓝色长裙，墨发垂落在肩头，钻石耳饰熠熠闪光。

　　今天的晚宴她不想参加的。她向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是她的妹妹、今晚的主角几次三番拜托她参加，她就不好再拒绝了。

　　好在人群簇拥着主角，让她得以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吹会儿小风。

　　暮春时节的夜晚，空气清新又舒适。祝余懒散地靠在休闲沙发里。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祝余闻言回过头。穿着熨帖墨色西装的高挑男人站在她身后，背后灯火通明的大厅只能沦为背景。

　　江宇倾修长的手指端着红酒杯，身姿挺拔而优雅，仿佛就是为这种场合而生。

　　祝余才要问他怎么偷跑来阳台呢，有多少人排队想和他搭话。

　　他十分自然地落座到祝余身边，向后倚靠身形舒展，微微眯眼，视线划过她光裸而线条流畅的锁骨，眸光暗了暗。

　　“祝余，今天很漂亮。”

　　他的语气坦然到有点漫不经心，很快别过脸，抿了一口红酒咽下，喉结滑动。

　　“上次也很漂亮，鹅黄色的那条裙子。”

　　是一年前的那次宴会，她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而且早早就离场了。原来聚光灯中央的江宇倾注意到她了。

　　“谢谢。”祝余也托着酒杯抿了口，酒精让她的面颊和头脑有些发热。

　　江宇倾把酒杯搁到玻璃小几上，祝余的视线被他的手腕吸引。

　　腕表表盘是和领带同样的深蓝色，还带了一串花里胡哨的手捏陶瓷珠手串。不搭得惹眼。

　　是义卖活动上的那串。

　　注意到祝余的目光，江宇倾拨了拨那串珠子。

　　“很漂亮。”江宇倾凝视着祝余垂落的墨发和漆黑的眼瞳，目光晦涩，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不知在形容什么昂贵难得的珍宝。

　　“……我很喜欢。”

　　“谢谢。”祝余的语气平稳而干涩。

　　对上江宇倾的目光，祝余下一刻就移开，指尖却忍不住用力，几乎把玻璃酒杯捏碎。

　　江宇倾总是这样看她，深情的目光中似乎包含着太多话语。让祝余一次次误会，好像那里面的感情是喜爱和眷恋。

　　但是……但是他是江氏集团的继承人，少年时期就惹人注目、风光无限。祝余只能在他偷溜到画室午睡时能和他有片刻相处，支着下巴对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画一张速写。就像他此时到阳台躲闲，她才能有机会和他悠闲碰杯。

　　怎么可能呢。

　　祝余微微仰脸，任夜风吹乱发丝，也凉一凉脑中纷繁的思绪。

　　“你喜欢就好。”

　　祝余努力把注意力放到手串上。

　　“这是我在制作一个定制海洋主题雕塑的时候，捏的小玩意儿，有人能够欣赏他们真是太好了。”

　　江宇倾再次拿起酒杯，在祝余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苦笑。

　　蓝色的修身长裙让祝余看起来像是黑色海礁上的美人鱼。

　　她一如既往地美丽，也一如既往地无视他的暗示，他直白的目光，隐晦的话语，在暗处喧嚣的爱意。

　　她沉溺在纸和笔构成的线条世界，现在又喜欢上陶土和高温的碰撞，对谁都兴致缺缺，爱答不理。

　　江宇倾握着酒杯，仰起脖子灌了自己一口。

　　深红的酒液和晃动的反光，还有情绪都尽数咽下，经由食道滑入五脏六腑，释放出热烈的苦涩。

　　祝余只是抓着手包，对他微微点头。

　　“失陪。”

　　起身时感到一阵眩晕，祝余用力闭上眼稳住身形，感到有人拉住她的手腕扶了她一下。

　　祝余睁开眼，坐在沙发上的江宇倾掌心贴住她的腕骨，自下而上地看她。祝余怀疑他有点醉了。

　　“祝余。”

　　江宇倾念出她的名字，像是低声祈祷。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