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信》贝贝卓然

1、第一章

　　“老板，余余姐，我的大小姐——”李助理拖长了声音，希望能得到一点反馈，“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你快放在心上啊。”

　　后座的祝余打了个哈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但为了避免小李絮絮叨叨个不停，她还是说：“我知道了。”

　　李助理在等红灯的间隙瞥了眼后视镜，照出祝余白皙标志的鹅蛋脸，垂肩的墨发，微微上挑的眼尾和漆黑的眼瞳显得她气质冷然，难以接近。

　　她穿着沾了点颜料显得脏兮兮的T恤和灰扑扑的长裤，李助理忍不住又说：“老板，你还是在工作室备两件正式一点的衣服吧，见客户的时候可以穿嘛。”

　　祝余望着车窗外流动的车流，不以为然但懒得反驳。

　　客户管她穿什么呢？客户该关注的是她的作品。

　　到了艺术馆，祝余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接待室。长形会议桌的一端坐着个圆脸长发的年轻女人，想来就是这次的客户。另外是十几个打扮各异的年轻人，什么颜色的头发都有。

　　祝余坐到最后端，旁边坐着个长发的男青年，有点眼熟，大约的楼下画油画的、或者是隔壁写书法的。祝余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很快又来了个耳朵上打满耳洞的浓妆女人，人就到齐了。

　　“各位艺术家老师，下午好。真是不好意思，江总还在馆长那边喝茶，接下来就由我来与大家沟通一下这次展览的具体内容。”

　　圆脸的女人自称是本次客户江总的助理小尹。

　　简单来说，财大气粗的江总想要庆贺家中老人的八十岁大寿，举办一次私人主题展览，特地邀请景城艺术街区中的艺术家定制作品，开价很高。

　　祝余心情很好，虽然她的陶艺作品在网上小有名气，但受邀参加展览还是第一次。

　　沟通了具体事项，在合同上签完字，大家差不多要动身离开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熨帖珍珠灰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高挑宽肩窄腰，仿佛下一步就会踏上走秀的红毯。

　　尹助理立马站起来：“江总，您过来了。”

　　“结束了吗？”清冽的嗓音。

　　艺术家们纷纷朝门口看去。

　　男人眉眼凌厉，神情淡漠，说出的话十分客气，语气里却带着不着痕迹的疏离：“这次的展览辛苦各位……”

　　男人的眼眸环视着看向他的艺术家们，在经过祝余脸上时却顿住。

　　祝余的视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穿过艺术家五颜六色的脑袋与他对视，看到他微微挑起了眉毛。

　　这个小动作让男人冷漠的神色一下子鲜活起来。

　　祝余感觉自己后背紧绷。

　　江宇倾。

　　祝余开始后悔自己穿的这身衣服。

　　————

　　手机抖个不停，是祝余的好友周淑琪发来信息，祝余打字回复，一不留神就落在了最后面。

　　其他人都已经离开，此时的会议室只剩下整理合同的尹助理。出门时经过他身边，江宇倾念出她的名字。

　　“祝余。”

　　祝余脚步一顿，感觉到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轻微而难以忽略的热度和压迫感。

　　祝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抬眼。那种令人在意的注视消失，眼前的男人垂下眼眸，神色淡淡。

　　“好久不见。”

　　祝余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紧绷了，耳朵有点发热：“确实好久不见，江总。”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前的某次宴会。

　　彼时江宇倾刚刚全盘接手江家产业，聚光灯的中心，风头无两。

　　祝余没有挤到他身边与他寒暄。反正祝家的代表从来不是她，她有没有和他碰杯也无所谓了。

　　江宇倾眸光暗了暗：“别和我这么客气，像以前一样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以前？

　　记忆中那个笑容总显张扬的少年现在已经褪去青涩，变成优雅成熟的模样，北城人人想要攀附的江氏集团掌舵人。

　　祝余可叫不出口。

　　“好。”但她还是答应着。

　　太过冷淡的反应，好像他们少年时期的情谊都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江宇倾的喉咙干涩地吞咽了一下，眸光在她的发尾处流连，再次发出邀请：

　　“不如一起吃个晚饭？”

　　“才三点，吃什么晚饭？”祝余瞥他一眼，下一秒就懊恼于自己不太友善的语气。

　　上一次和他单独对话已经是六七年前，她还处在看谁都不爽的少女时代。现在的祝余有点不知道该怎样拿捏和他对话的语气。

　　但是江宇倾的神情蓦然温和下来，好像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祝余只想快点离开，“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工作室了。”

　　她抬脚要走，但想起了什么，她听到自己冰冷的话语：“听说你要订婚了，恭喜。”

　　就在刚才，她在北城的好友周淑琪向她分享了这个八卦新闻：江家老太太的寿宴上，江宇倾将公布他的结婚对象与订婚日期。

　　祝余说完，不去看江宇倾的表情，转身就走，兀自咽下酸涩。

　　她又被叫住，“我送你回去。”

　　“多谢江总，但是不必了，我的助理在等我。”

　　“祝余。”男人的手从身后虚虚搭了一下她的手腕，又一触即离。

　　他像是铁了心要和她叙旧。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留下一个炽热的烙印。

　　————

　　或许是因为叛逆期，或许是因为母亲病情恶化，总之祝余一直都很烦躁。

　　不去上课是常态。祝余总是溜到医院去看望母亲，或者独自到画室去画画。

　　她小时候学过一点素描，最近上美术课的时候，她发现绘画能让她平静。

　　什么都不用想，只是看着一个苹果就好，只是握着铅笔排线就好，就这样一直到太阳落山。

　　江宇倾路过画室的时候，目光很自然地被吸引，就像是在海上行船时听到了海妖的歌声，他踏入那间画室。

　　窗外斜洒进来的阳光笼罩着穿校服的短发少女，她无比专注地注视着画板，仿佛那是世界的全部。

　　学校从不要求穿校服。“贫困生吗？”他问。

　　少女暼过来一眼，仿佛看向世界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但是神情和语气都十分冷漠：

　　“关你什么事？”

　　一阵凉风吹来，是祝余滑下一截车窗。

　　暮春正是天气宜人的时候，祝余却感觉车里有些闷热。

　　“原来你一直在景城发展，难怪在北城总是见不到你。”

　　“只是开了个小工作室，总共才两个人，谈不上什么发展。”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喧嚣的风声和汽车鸣笛声把车内灌满。驾驶室的尹助理自认为贴心地开了空调，关上车窗。

　　车流声瞬间被隔绝在外，在突然笼罩的寂静里，江宇倾的存在感让祝余有点如坐针毡。

　　“祝余。”

　　他又叫她的名字，清晰的吐字，似乎给她的耳廓带来毛茸茸的痒意。

　　祝余捋了下耳边的碎发。

　　“你最近好吗？”

　　祝余捕捉到他的语气有些微妙。

　　最近好吗？

　　如果说是在中学时期和江宇倾最后一次分别之后，祝余经历了母亲去世，放弃祝家主要继承权，独自来到景城成立工作室。

　　好像不算太好。

　　但是这两年工作室的运营步入正轨，她的作品在网上也小有名气。

　　好像又还不错。

　　她回答：“挺好的。”

　　因为她的话语，江宇倾的眉眼微微舒展，在祝余看过来时甚至露出笑意。

　　他眼眸深邃，这样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深情。

　　祝余别开脸看向窗外，手指忍不住微微蜷起，不明白快结婚的人了做出这种表情是给谁看。

　　“你之前最喜欢素描了，怎么现在开了陶艺工作室？”

　　祝余又重新看向他，像是在凝视。

　　“江宇倾。”

　　他的眸光闪烁，像是随时会被火焰烫伤。

　　祝余的语气生硬，说：“人的爱好是会变的。”

　　回工作室的路途似乎格外漫长，长到天空下起小雨。

　　车停在艺术街区，江宇倾把伞给了祝余。

　　祝余撑着伞离开的时候，又听到江宇倾的声音。

　　“祝余。”他又叫她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发音让他迷恋。

　　祝余转身，见江宇倾下了车，站在雨里。

　　银色的雨丝落在他的珍珠灰色西装上，像是破碎的波纹。

　　他眉毛微微下压，神情平静深沉。

　　“我还没打算订婚。”他说，“你知道的，奶奶年纪大了，比较着急，所以擅自放出消息。”

　　那又怎么样呢？祝余启了启唇，最终没说话，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雨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李助理下楼送伞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男一女在雨帘中伫立。

　　“老板！老板！”

　　李助理大声叫唤，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瞬间被刺破。

　　男人上了车，老板转身朝她走来。李助理巴巴地迎上去。

　　“老板！合同签了吗？那是这次的客户江总啊？怪帅的！”

　　“嗯。”

　　“你们俩以前认识啊？”

　　“认识。”

　　李助理摸了摸下巴，表情狐疑，“只是认识吗？不太像。”

　　她看着自家老板在雨天似乎更加冷然的气质，八卦之心大起。

　　“简直像是以前谈过。”

　　祝余上楼的脚步一顿，下一秒就恢复如常。

　　“没有。”

　　没有谈过。只有出师未捷的告白和无疾而终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