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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走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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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过后,大内开了大朵大朵粉红的桃花,玉心姑姑领着我去看,盼着我心情能好一些。
我觉得大家都这么努力的为我劳心费神,在这样郁闷下去多少有些不知好歹,“日子会变好吗?”我问玉心。
“会的。”
我于桃花中转脸去看她,展颜疲惫的笑了笑,我知道我的脸色憔悴的可怕。
她见我立在湖边不走大概是想赏湖,如今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她都会尝试一番,于是在小宝子耳边说了什么,小宝子唱了一声嗻,半晌搬来了一把太师椅。
我就在这湖边坐了一个下午。
夜晚三月的风还残留这些许的寒意,我问玉心要了条狐皮毯子。
她转身回宫去取那我常盖在腿上的毛毯子,我见人都离去了,望了望展开了眉头。
我这个月过得还算顺利,昭锦不来找我了,但我一日不被打入冷宫就一日不能安宁。
我有时候就这样不说话的在湖边坐一下午,玉心也是个好耐性,她也不说话陪着我坐一下午,小福子还会捉来一两只蝴蝶装到琉璃瓶子里送给我,我看着那被困着的蝴蝶,却吓得将那瓶子扔在地上,瓶子碎了,蝴蝶飞远,玉心姑姑责怪小福子,“做什么将蝴蝶封起来。”
然后转首哄我,“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蝴蝶飞走了,蝴蝶飞走了。”
像哄小孩子一样,我这才朝着她缓慢的点了点头去。
她打趣着说,“娘娘有这样好的耐性,奴婢哪天出去做一副鱼竿再买一些饵,供娘娘抓几条小鱼...”
鱼...鱼...
我忽然站起来,玉心再次被我吓到,“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事情再次变差就是这一个鱼字。
我提起裙子跑去膳房我想告诉百里送离我想吃西湖醋鱼。
他肯定会为我做。
我却是半路撞到了昭锦的辇,我唐突的跑在他眼前摔了一跤,快两个月没见,他一见我又变得惊喜起来,王德顺会意也没责怪我冲撞圣驾而不行礼,将我扶起来,“摔到哪里了?”
我甩开他扶我的手,这个人抖如筛糠,“没事儿。”
见我不从,转身对昭锦,“陛下,依老奴看,素妃娘娘的胸口的伤好了,不若今晚再请太医看看何时能...”
昭锦还保持着严肃,装模做样的道,“你看着办。”
他们的圣驾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我一直瘫坐原地,在这寂寂杳杳的深宫角落。
最后也是玉心找到我的。
“娘娘!你怎么不走!地上多凉!”
我一字一顿的说,双目猩红的哆嗦道,“因为他没走...”
那声音不大,像是怕人听见,是我与玉心的悄悄话儿。
他?
她直朝着前走过去,打千作揖道,“陛下,我家娘娘伤口还未痊愈...”
我爬过去抓住他的裙角,“在后面!在后面!在我的后面!”
她的面色白了白。
我这才知道玉心是在骗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没有能力赶走昭锦!
是我的问题,是我精神不好,她一直都在迁就着我!
我平静的问她,“你真的看不见吗?”
我不想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卑微的求她认可我的思路,“他就在那儿啊!”
旋即不受控制的哭喊起来,“你怎么会看不见!你怎么会看不见!”
她没有回答我看见或者看不见,而是将我扶起来,夜晚天凉,她很贴心,早在出来的时候给我拿了一件我那件带绒的粉色披风,轻轻的给我盖上,让我感受到了这宫里是有人关心着我的。
“娘娘,现在没有了,奴婢牵着你现在回宫去。”
我怔怔的和她往回走,到了寝房,我抓住她,央求似的喊道,“姑姑...”
她慈祥温柔的笑了笑,“我不走,今晚我陪着你。”
我信她的。
夜里真的来了一大堆的太医要给我看伤,玉心也在一旁拉着我的手不走开。
等那些太医看完说没什么问题就走了,玉心以为我会失控,但我却不想逃避了,我趴在她的腿上。
她摸着我的头发,“娘娘的头发像绸缎一样很美,奴婢不用费力就能梳好,我那女儿的不是,她是天生的卷毛儿总是梳不顺。”
她的声音很柔,仿佛有安神催眠的作用,让我很快就有了困意,比什么熏香都好用。
但她一说头发我就想起来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儿和我娘的很像。
我也与她平静的说,“我娘总喜欢给我梳头,我有时候会想若有下辈子,我娘做我女儿,我也给她梳头,梳好多漂亮的发样儿,可她走了,连魂魄都被凤头陵的妖气吃掉了...”
提起这个我来了兴致,我这厢坐了起来,下了榻站在梳妆镜前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姑姑。我想给你梳梳头...”
她先是微微愣住然后然后笑着走了过去。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叹口气,“都老了,有白发了。”
我却想一直看着她,不着急回答,半晌再琢磨这句话,不由真情实感的道,“玉心姑姑,我好羡慕你。”
她笑问我,“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这样老。”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我与她娓娓道来,“我不想死,却又不想这样活着,若我一觉醒来像你这样老,到那时候我还能活着,真好...我是不是可以摆脱这一些的束缚了呢...我多想速速老去,将这生的苦都吃尽了,只剩下安详的日子,哪怕...哪怕我偶尔会抱怨一句...真无聊...”
她轻笑了一声。
“错声啊。”
我听到这样温柔的唤我名字心头一喜,“嗯?”
“我以前对你冷肃了些,觉得你就该去为茉国争一番出头之地,但后来我发现你不是那种孩子,你是个很有想法很不认命的孩子,我觉得我对你之前残忍了些,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我轻轻摇了摇头,淡淡与她话家常般的说,“我不会怪你,你有你的任务和原则,我有我的立场和喜怒,本就不能混在一起分对错。”
我知道我的伤已经养好,我是该侍寝了。
我傍晚的时候打发小福子给我去膳房拿些猪油回来。
然后我将府里的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我不晓得阿乖是不是这样做的,我想体味一番阿乖当时的滋味。
我将那罐儿猪油抹在头发和脸上,拿起烛台从发梢一路烧上来,火苗窜的很快,我却觉得痛的爽快。
我想家了,我想茉国,我想我的竹门书商,姜府,花朝节,我的爹娘,胡落先生,还有我的小妹阿乖...
我的脸已然被烧毁,火苗向下蔓延,但不只有我,整个月隐宫都亮起来,我也实在忍受不了,疼的痛呼起来...
整个人扭曲成一条蛇,如何都逃不脱。
我的身体却没有怎么受伤,因为浮屠花再次将我包裹住了。
这浮屠花只有我能看得见,像一个防火的衣裳一样并不束缚我的行动,我慢慢的往外爬行,只要毁掉容貌就可以了,我想活。
谁不想活,谁想去死啊。
火焰烧毁我的皮肤,灼烧我的血肉。我在那焰光的尽头看见了我娘,她抱着一盆水,在一声一声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唤声里向我走来。
“娘...娘...”
我看见了我娘,可我扑过去,才发现那是玉心。
玉心用那盆水浇灭了我身上的火苗儿,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摸索。
“娘在,娘在。”玉心一遍一遍的摸索着我的后背。
我不知道她怕不怕我这样子,可我好生的委屈,不管不顾的在她怀里挣扎得哭起来,“姑姑,我不是什么小乞丐,我不是后宫那些甘愿承欢的可怜人,我曾经是个闺阁千金...我背了很多圣贤书,我学女红,学商道,学琴棋书画...可是都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除了被安排,毫无用处...更何况是那样安排...”
我像个婴孩一样抓住她的衣襟,虚弱的道,“姑姑,我想回家...”
面前的热气向我扑面而来,我看着漫天的火光,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姑姑,他们都不要我了...”我绝望的说。
玉心将我血肉模糊的脸搂的紧紧的,“姑姑要你,不会丢下你。”
我那张脸啊,本来就疼,落泪更疼,可我还是哭的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