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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合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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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在院子里头莳弄花草,这厢,王德顺火燎屁股似的冲进了我这月隐宫。
“素妃娘娘!素妃娘娘!”他边跑边喊,“快去看看吧,陛下,陛下...”
看他那样子,我不知道还以为昭锦要驾崩了,但并没有。
“陛下被煞缠身了。”
“那快去请道士啊,我能帮得了什么?”
他气尚喘不匀道,“请了,道士说要请一个人来做渡煞傀儡。”
我不解,不是还有那满园春色的吗,与我说得着吗。
“为什么是我?”我看都没看他问道。
“那道士说,要选一个单纯的人,真心待陛下之人做巫女,我便想那些嫔妃都各有图谋,都不是真的盼着陛下好,我就想起你来了...”
呵,难道我就真的想那老头子好起来吗?
但仔细一想他并非欠下我什么,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换来茉国两百年的安宁。
和亲,进宫,政治,这些词藻从来都无可奈何。
他既未伤我,我哪里真心盼着他死。
更何况作为贡女还是我的请求。
我咯嘣剪下一枝梨花儿,转身递给小宝子,“去插进夜光瓶里。”
然后便跟着他到了乾心殿,一进去昭锦面色发紫,身上笼罩着黑蟒一样的黑气。
那道士一看见我就迈着小碎步速速向我这边儿走来,递给了我一身白裙让我换上,我接过来之后去耳房换好衣裳。
他拿起桌上的一碟子朱砂在我的脸颊两侧一边涂了一道朱砂,又在我脑后发髻下绑了一条白纱巾帼,领着我进了中庭,我看不见,但依稀听见那老道士说我脚下的位置是个阵眼。
我的面前有个桌子,上面摆着个经卷,一支狼毫,一盏砚台。
“娘娘坐在这儿抄经即可。”
我默了默。
那道士进殿做法,我抄那经书,抄着抄着竟让我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时候,那时候我就被困着,现今又是另一个监牢。
我什么都没想,怕不利于老道士做法,须臾后我笔下的字却变成红色,然后就是深红,到最后几乎让人分不清是黑色还是红色了,我觉觉得头脑眩晕,提不起力气。
而后我看着我那白裙子也开始变成黑色,老道士当是将煞气渡到我抄的经文上了,煞气被困在我的笔迹里发了怒,反噬我的身上。
我只觉得我肌骨都在疼,却不是难以忍受,像几万只虫子往里头钻一样,慢慢的,却让人感到无边的虚空。
我为了结束这一切,不由得加快手下的笔迹,急着把他们都封锁在我的笔下,不见天日。
待我抄完那一卷,我终于看见我那白色的衣裙像是被炭涂过一样一块一块的黑色,像极了水墨画。
我迷蒙中看见老道士像我走来,将我手里的经书烧掉,煞气嗷嗷叫了两声,我连走的力气都无,说是昏过去但还有些意识。
是小宝子和玉心姑姑来找我的,玉心姑姑将被煞气冲撞的支离破碎的我背在肩上,穿过杳深的永巷,逶迤的红墙……我觉得她的头发好香,好香,好想在她背上酣睡过去...
我费力的搂住她的脖子,轻轻低声唤了一句娘,眼泪落在她领口处的衣料,晕染开一朵一朵墨色,她似乎被我的泪灼伤,步子迈的更快了。
昭锦来的更多次了,晚上有可儿替我应付,白天可得我亲自应付,我真的怕他哪天心血来潮,白日宣淫,那我该是去死了。
但我对他的态度特别的冷淡,没什么话儿可讲,他也许会怀疑我为何白天晚上的性子差得这样大,但却没有细想。
我为他做了傀儡身子不大好,他近来总送我一些补品倒也没什么浪荡行为,只是我单被他那样恶心的看着都想作呕。
我那白猫的肚子又大了一些,我以为它怀孕了,就抱去太医院,太医院的太医左瞧右瞧也没瞧出个端倪,我也就作罢,为了他的形体和未来的幸福,便少喂他一些东西。
九神谷,朱柳殿。
南无合萨道,“还剩四条镇龙息了。”
百里送离点了点头,这种东西开始的时候很难被吸收,越到后来越容易。
大概两三个月,镇龙息就会全部毁掉。
还有半月就是我在乌兹第一次生辰。
昭锦却从此刻开始准备,那阵仗别说皇后,甚是连他自己都不见的这般奢侈。
玉心依旧冷着脸跟我说,“娘娘,绣房绣了好多花样,娘娘要去看看吗?”
昭锦这么大费周章已经引起朝臣不满了,那卖给茉国的矿石也价格飞涨,现在已是深秋再过个几个月该如何熬下去?
我点了点头,这次是我自己独个儿要去的。
穿过脚下干巴巴的红叶,迎着秋风去御花园的湖心亭坐了会儿。
红叶,湖水,天鹅,我觉得时光好生安逸。
真的讨厌乌兹国的热闹啊。
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那日,玉心依旧早早给我上了精致非常的妆,“娘娘,唇红肤白,模样好怎的化都好看。”
我笑问她,“玉心,你这手艺这么好,以前在茉国是给谁化妆的?”
我寻思能打听出某个爹爹以前给我讲的妃子呢。
“奴婢没有给谁化过妆,没入宫前有个十五岁的女儿,现今不在了,奴婢一直给她化妆的。”
我忽然想起来我娘也曾那么爱打扮我,来不及伤怀,玉心又过来服侍我穿衣裳了。
那日我穿了件儿黑裙衫上面画着和昭锦一样的墨绿纹饰,头侧分别夹了两个白晶石制的亮闪闪的大蝴蝶,两侧垂下的银色流苏和头发一起垂落肩头。
原不是我要和昭锦撞花纹,我这身裙子是早在绣娘那里挑好的,是昭锦他闲的发慌非得将自己的袍子制成和我一样的花纹。
皇后看着昭锦和我的衣裳,差点儿晕过去。
我可烦死他这样子,坐的离他远远儿的,啊不,是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座位。
在这家宴上也没有什么多余讲究,大白猫在我身边蹭啊蹭,我也就一并把它抱在怀里摸索,一边摸索一边听着昭锦的话从我耳边掠过。
家宴没什么正经可聊,开席大概半时辰,他们从皇子课业聊到妃子妆容,从市井百姓聊到御花园今年新栽了什么花品。
这桌子上的虾倒是鲜美非常,我一会儿功夫就给我那大白猫儿喂了好些,我与他们中间似乎是有一道结界相隔,不在一个世界。
聊着聊着他却大醉酩酊,极不端庄的从龙椅上下来,与我索吻。
我先是受了一惊,那白猫从我怀里跳下来。我正心下难堪,东躲西藏的推他,突然想起我在露尘寺一石头砸在明海师兄头上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拾起桌上的夜光杯砸在他的脑子上。
真真是大不敬!
我做完这一动作也是傻了,更遑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妃子。
我的劲儿不大,但那夜光杯却是碎了一角,碎掉的棱角割破他的皮肤,额角流下血迹,我也不知道他何时这般体弱,竟在我的怀里滑下去,倒在地上,我不由得捂嘴往后退了一步。
“把她给我拿下!”王德顺用阴柔尖细的嗓音吼道。
却是没有侍卫敢动手。
“你们都聋了吗?”
有带刀侍卫问道,“我们将素妃娘娘关起来,届时陛下怪罪下来,王公公可会承担这罪责。”
王德顺也不敢,回头呼喊太医。
这场宴会就在一声声叫太医中戛然而止,自我来这里到现在还不曾有一次完整的宴会。
那些妃子更是不服,横鼻子竖眼的看着我。
想都不用想,明天批我是妖妃的奏折该是堆了整了乾心殿了。
我却未从惊慌中‖出来,不管是他醉酒袭来的吻,还是我举手砸向他的夜光杯。
可儿不会帮我时时应付,我终究是他的妻子。
我跑到湖边,在栏杆处跌下来,今天是我的生辰,哪怕在这湖边安静的待上一天也比这样稀里糊涂的过要好啊。
眼泪又落在冰冷的地上,我这一生却是都在哭泣。
百里送离那道虚影却来了,他这几日训妖忙得很,说还有两个月就要找到纯阴的人了,我最近也甚少打扰他。
可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自私的,我却不想他能愿望达成的这样快,计划达成他会走的,会回去位列仙班,会与我分道扬镳,而我留不住他。
我每每想到这都觉得心里头凉的很,我也曾想过问问他以后的打算,毕竟我的心里还种着他的情人蛊虫呢...可我该如何去问呢?
难道硬要他留下来,留下来和我一起做个什么凡人吗...
我开不了这个口。
我实在爱他,只盼他能好,剩下的无甚在乎了。
就如他现在在我心情如此糟糕时刻如约而至,他能来就很好,来多久我不敢奢望,因为哪怕只是一时半刻,我只要看见他便觉得那漂浮的身体和灵魂皆有了去处。
“你来了...”我心头一喜。
“你恶心昭锦为何要帮他除煞。”
我摇了摇头,“他没错,我们都没错,错的是命...”
我收起眼泪,我不想生辰这天哭,我不想他眼前哭,我续道,“不能没有昭锦,他子嗣还小,若此番他死了,这天下又该变化了,又该战争了...”
那道虚影将我揽在怀里,我一贯藏在胸前的浮屠花温热了一下,我将脸贴的更近了。
“明天,我给你补过一个生辰。”
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不过这次我打了昭锦也是有好处的,我一个茉国,一个附属国的女子都这样胆大妄为,那些官女子自是不服气,据说第二天一个一个的在乾心殿前跪了一排,要陛下给我一个处置,当然了那日上朝的国朝臣子亦齐刷刷的跪成一排,可见这前朝后宫都要来处置我了。
我希望他们能成功,我希望速速移居冷宫。
但要命的是,昭锦却是冥顽不灵,据说一点儿都没领情,看他们跟没看见似的。倒是直接带着这一堆珠子瓷器什么的来了月隐殿,说是与我的生辰贺礼。
但这礼并不是我接下来的,那时候我和小福子早就出了宫和百里送离一起在酒楼吃酒,至于为啥这次如此快的出宫,那是因为可儿修为精进能幻化人形了,因此她就那么替我在宫里头待着。
小福子当然不会惊讶,我早告诉他我不喜欢昭锦了。
“那娘娘喜欢谁?”
“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他转了转眼珠子,“这还不简单吗,娘娘上次那样认真的打扮出宫去,回来又一直在笑。”
竟是这个傻样子的吗,我心情不错刮了他的鼻子一下,“真聪明!”
又托腮细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这样形容他。
“你不惊讶?”
他摇了摇头,“有什么惊讶的,这后宫有几个真的喜欢陛下的,都是不愿意来的,就像我...”
我纳闷儿,“就像你?”
“我原也有个喜欢的小妹妹,但她饿死了,我现在又不算个男人了...”
我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他,只好道,“向前看,我们都要向前看才行,男人不男人的,不在于身体,在于是否忠义,是否保护弱小。”
他听了有些羞涩的抿唇笑了笑,然后回馈给我了三下用力的点头。
我就这样带他一道儿出了宫门转了转。
百里送离带着我俩吃了顿好大的生辰宴,我这样容易醉,他没有让我喝酒。
“你还得回去呢。”
我拉着小福子的手坐下来,“非得提回去吗,我就是要喝,哪怕喝一口,我的生辰,我自己高兴!”
他便就给我倒了一小口,但那酒确实烈的很,我被辣的直皱眉头。
“我也要!我也要!”小福子嗷嗷的喊。
我也给他倒了一小杯,小福子被辣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却道,“还要,还要!”
说着就又要拿酒壶,我把酒壶拿的远了些,“小孩子不能贪杯。”
他却闹人一样的伸手来够,“我不是小孩子,我长大了!我长大了!”
我来气便直接拆穿了他,“你长大什么了喝酒还会哭,还掉眼泪,你看你的眼圈儿红的。”
他生气了,逞强与我喊道,“我没有,我眼睛才没红,那是风吹的,不信我再喝一杯...”
百里送离看不下我们如此吵闹拽了拽我的袖子,“给他,让他喝,男人是该学着喝酒。”
小福子一听男人二字更来劲了,我这才不情不愿的把酒瓶放下来,我以为会被小福子抢来就喝,没想到百里送离的手很快,右手一拍小福子的小手,左手便接过酒瓶,一饮而尽。
“连酒都抢不过算什么男人?”
小福子的脸却一下子黑成了个锅底,我知道百里送离不是有心这样说,我立马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你还没长大,顶多算个男孩儿。”
小福子却张嘴哭了起来,百里送离这才反应过来小福子是个小太监,忙解释道,“女孩儿都没你哭的厉害...”
然后又找补一样给他夹了一大堆的菜,“多吃菜,才能长高,才能有劲儿,才能快些长成个男人。”
小福子就一抽一嗒的吃菜,我都怕他呛到。
我想起来他才刚一口饮尽杯中酒的场景,“你和欢碧都是奇怪的人,竟把这东西当水喝。”我不由得想深挖一句,“你说,你们喝酒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忘掉一些不好的事儿,还是为了附庸风雅。”
我以为他这样的人肯定得回答的很有水准,他却答,“都不是,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能喝酒很厉害,很潇洒。”
还真是诚实,他解释着,“这世上大部分的第一次都是抱着冒险的心思,既然冒险就要攀比,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强者,喝酒也是同理,仅仅就是为了在酒桌上不输于人。”
“好吧,这个理由,嗯...”我深思了一会儿,“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