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瓦瓜

8、第 8 章

　　人群里每个人都在移动，包括施阳也是，我看到他朝我走来。
　　可是我的目光却放在了他的身后。
　　有人比施阳还显眼。
　　又是他。
　　我的心再次因为这个人怦然跳动。
　　这个人安静地站在流动的人潮里，正午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的身上，光影就停留在了他的脸庞，将他立体的五官切割成了阴暗和明亮两面。
　　他现在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脸上面无表情，和我前几次看到的他都有点不一样。今天应该是做了发型，头发比之前看到的要更加蓬松一点。他也穿着西装，可是普通的衬衫穿在他身上为什么那么合身好看？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在看什么？”施阳走过来，目光随着我的视线朝后看。
　　“看太阳。”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便秘了。可能喝水喝少了吧。”
　　施阳无语，说：“快站好吧，我们马上就走。”就像老师训导小孩，还只教训我一个。
　　我把外套穿上，让林思苗挽着我，我们一群人朝着门口走出。我离他越来越近，他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手机，在他身上的阳光因为众人的来去而忽明忽暗，我越靠近一点就越能看清他的脸一些。
　　每一次我看见他都有相似的感觉，但是我也知道他离我很遥远。
　　“好帅啊，经院出名的大帅哥。”林思苗扭头对她后面的女生说。
　　“他就算了吧，听说不是什么好人，没人追的动。”
　　“是吗？高岭之花？”
　　“之后再说，说来话长！”
　　林思苗咳了咳，又把身子转回来，继续挽着我的手。我又想到那天在饭店，看到他同一个漂亮的女孩在一起。
　　算了，我在期待什么。
　　彩排结束，我和施阳下午都没有课。我听到有人问施阳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施阳说不了，他有约。
　　于是有人起哄：“是不是和金金学姐一起？”
　　施阳笑着让他们不要胡说八道，运动会那天再和他们一起聚餐，让他们到时候一个都别鸽了。
　　我看了看手机里我们四个人的聊天记录，没有人在里面说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的事情。
　　也许吧，也许施阳和金金真的约好了单独吃饭吧，也很正常。就像贝糖会约我单独看电影，我们也会一起吃饭一样。
　　如果他们俩真的有什么，为什么施阳和金金不告诉我和贝糖呢？是金金不愿意吗？可能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但是为什么在听到这么多人起哄以后，施阳的反应却是那样的？
　　他很开心。
　　别人说他和金金有情况的时候，他很开心。
　　我问施阳他要去哪，要不要回宿舍，我们可以一起。他说他得先去办公室找一趟导员，让我先走。他总是有事，每一次我问他要不要吃饭、回宿舍、打球的时候，他都有别的事情。但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总是有空。又让我自惭形秽了起来。
　　按理来说，这个下午和晚上我应该好好坐在自习室里，复习专业课。虽然离期末考试还有一段距离，但我不是那种考前冲刺就能取得很好成绩的人。
　　可现在我根本潜不下心来复习期末考试，即使我已经火烧眉毛大难临头，但是那种什么都不想做的感觉霸占了我的脑海，我现在很鄙夷自己学不下去但是又不敢不学的优等生思维。
　　但最后那股叛逆战胜了我优等生思维，我最后还是没有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
　　而且，那个人也没来。
　　也许是因为最近在除了自习室以外的地方撞见他的次数太多，又或者是那次对视实在让我浮想联翩，也可能是当时彩排时他的模样太过惹眼，以及林思苗和其他女孩对他的评价……
　　我竟然开始去想他。
　　从前我看到他，就像是吹一个泡泡。泡泡吹起来就破了，消失了，没有了。
　　只是会因为看到他而有种吹泡泡一般的微妙的快乐，仅此而已。
　　哦。还有可能是因为我听到别人说施阳要和金金在一起了吧。这让我着急寻找新的情感寄托。
　　通过喜欢新的人，来疗愈我现在的感情创伤，把寄托在施阳身上的那颗心赶紧丢掉，然后把新的心培养壮大。
　　我脑袋里又在剖析想一个陌生人的理由，乱七八糟。
　　想着想着，我就让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出校门，耳机里播的是随机播放的歌曲，我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里漫步，这片土地我进进出出无数次，但现在我对于我要去向何处感到茫然无措。我感到很不安全，很危险，很不踏实。
　　脑海里总是有个声音在说，你快回去吧，你应该回去坐下来自习，你用着家里给你的钱在着挥霍光阴，你还没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你再不学的话排名绩点就要保不住了……脑海里的声音很像我自己的，也有点像我妈妈的。
　　我妈妈是会说这样的话的人。
　　小时候我有一次没考好，脸上就收获了刺痛的印记。这来自一双经常轻抚我的头、我的脸、为我做饭、洗衣的手，也是用力打我，紧紧绑架我，让我痛不欲生的手。
　　但是妈妈不懂。
　　绩点排名读不懂我的悲伤。绩点排名会让我拥有耀武扬威的权力，但不会让我感到开心。
　　走了很久天才黑下来，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绕着学校的外围走了一圈又一圈，学校中心的那间教学楼仿佛对我施加了什么咒语，让我无法轻易远离。如果我的视野里消失了那幢楼，我好像就会获得惩罚。
　　对，我一下想明白了。
　　走得不远是为了能让自己在清醒过后随时回到教室自习，以至于不会憎恶自己又浪费了大把的时间在无用功上。
　　但我走了好久都还没有清醒，反而想要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那个总是散发着幽蓝色的地方在我心中点亮，我的心也开始燃烧起幽蓝色的火焰。
　　我上一次走到那是什么时候呢？我已经多久没去过那里了？我记得我最后一次从那个门里出来的时候，我发誓自己不会再去那个地方的。
　　而且，我是对着施阳发誓的，我不会再去的。
　　那又怎么样？脑袋里另一个声音打消掉我的担忧。施阳怎么会知道你去不去呢？施阳是你的什么人？施阳不让你去你就不去吗？
　　我的步子随着这个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大。
　　我发现自己已经清醒了，清醒地往那个地方走去，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
　　天已经完全黑了，耳朵里传来了耳机电量耗尽的提示，我站在这家泛着幽蓝色光亮的酒吧门前，我来到了这里，却没有勇气进去。
　　这不过只是一家gay吧。
　　单纯的gay吧。可能也不那么单纯。
　　但至少在这里，我可以做自己。
　　随便和一个男人接吻，或者上床，都可以。只是做回了以前的我自己。
　　我在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当时也来得最频繁。
　　我有忘不掉、思念很深的人，有治不好、消不掉的痛苦。
　　我需要来到这样一个能够麻痹我自己的地方。
　　但是我也没有真的随便和一个男的接吻然后上床，我来到这里不是来爱人的。但无论接吻还是上床都是我爱人的一种方式。
　　从前在这里，我是想来找人，但我永远都找不到，所以一次次地来。终于找到了很像的，却又被施阳找到，拉出来骂了一顿。
　　现在来到这里，我是为了什么？继续找人吗？找和施阳很像的，但是愿意爱我的人？
　　我的脑袋再次糊涂起来。
　　那天，漫天飞雪，我看到施阳的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羽绒服上落满白色的雪花，长长的睫毛也挂着白色的微霜，他只是拉住我，说，你喝醉了，不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他还说，这里不是好地方，你不要再来了好不好？施阳双手捧着我的脸，摇晃着我的头，好像想要把我喝下的酒全部都晃出来，他觉得那些酒让我糊涂。
　　我看到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嘴里呼出的白气往我的脸上喷，没有酒精的味道，他整个人都很纯净。
　　我能说不好吗？我的心都要化了，他真的为我好，他不想让我难过难堪，施阳他想让我好。
　　我只记得我跪在雪地里，抓住他的胳膊，像他摸我一样，我也摸他的脸、头和眼睛，给他抚去那些冰冷的雪花，说，好，我肯定不来了，我一定不再来了，再来我就被天打雷劈。
　　施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有点像我日思夜想的人的时候，你把我的心重新夺走了。
　　可是你没有好好珍惜它，也没有把你的心交给我。不过没关系，我一直都知道你不会把你的心交给我的。
　　站在这里，酒吧的门口。我曾经跪着和施阳发誓的地方。夜空晴朗，没有雷没有电，我发的誓老天压根就不在乎。
　　那就进去吧。
　　我再次踏入这家到处都是幽蓝色的地方，熟悉的酒精味和音乐声让我安心。我随便点了一杯酒，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我不懂喝酒，我也不喜欢喝酒。我也不喜欢这里的男人。
　　他们给的爱太廉价，我不想要。
　　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朝我走来搭讪，不得不说，来到这里能够让我找到被注意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糟糕。
　　可惜，没有一个人像施阳。施阳比他还难找。施阳很干净，很透明。施阳看到这样的地方，这里的人，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嫌恶。即使如此，他愿意和我做朋友，对我让他嫌恶的一面缄口不言，若无其事。
　　在我想着施阳的时候，我的眼睛突然被一条领带包裹，视野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