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67、相信

　　年少时轻狂肆意，总是想要骑马仗剑走天涯，过着轰轰烈烈的一生。长大之后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恍然发觉，平凡的日子就是一种福气。
　　温馨且平淡的生活，就是老天爷给成年人最大的恩惠。
　　周五下班时间，陆衍突然被法务和财务部门的两个负责人绊住手脚，等到他终于脱身下电梯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陆衍拿起手机，先是给江柔打了一个电话。
　　多日以来，江柔都忙碌地钻研小说、绘制画稿。陆衍虽然心疼她，但也最大限度地给予她支撑和鼓励，从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江柔身上。
　　岁月漫长，陆衍不想打着喜爱的名义控制和占有江柔的全部，剥夺她在热爱的领域发光发彩的机会，她的人生同样宝贵，应该有闪烁耀眼的时刻。
　　“喂，衍之，你下班了吗？”电话很快被接听，紧接着就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陆衍：“嗯，下班了，你呢，结束了吗？”
　　江柔今天约见责任编辑，详聊一些关于小说漫画改编事宜，“早就结束了，我现在在陆氏大厦前面的喷泉池那里。”
　　闻言，陆衍连忙按下一楼的电梯按钮，“好，那你乖乖等在那里，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到。”
　　叮！
　　陆衍走出电梯门口时，恰好遇见了隔壁电梯里其他部门的几个女同事，其中有一个身穿白色宽松衬衫、黑色半身长裙的女子，名叫黄舒，因为是他同校师门，且业务能力比较强，所以陆衍对她有些印象。
　　但也仅限于有印象罢了。
　　黄舒庆幸下班前补了装，让她看起来明媚经验，她嘴角上扬，主动上前打招呼道：“学长好。”
　　其他同事没有同校师生的近乎，纷纷上来规规矩矩地喊道：“小陆总好。”陆氏集团的员工习惯性地称陆城为陆董，陆珩为陆总，陆衍为小陆总。
　　陆衍出来的着急，他的黑色西装外套还挂在手臂间，点头，一视同仁的回复，“你们好。”然后转身往外面走。
　　几人年龄相仿，可是陆衍在公司的职位比他们高太多，所以其他同事都下意识落后一步，避免与领导产生太多交流，除了黄舒。
　　黄舒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跟上陆衍的步伐，避开后面几个同事之后，她显得方开很多，“学长最近下班怎么这么早？”
　　陆衍在学校时是出了名的风云学霸，短短两年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连续几天加班入住公司是常有的事情。
　　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陆衍怎么了，不提前来到公司，也不加班到深夜，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缘由，几乎是到点就下班。
　　陆衍今晚心情好，极其大方地分享原因，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身后每个同事都听得清楚，他说：“家里有人在等。”
　　这句话看似平常，实则从陆衍这样性格淡漠的人嘴里说出，有一种欲语还休的暧昧。
　　陆衍从旋转门出来就看到女子的身影，他不再客套寒暄，丢下一句再见后，就迈着一双长腿朝女子走去。

　　花灯初上，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期，喷泉池边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江柔挂断电话之后，无声地笑了笑，男子完全是一副大人哄小孩的语气嘛。
　　今天她为了表达诚意，在见编辑时，特意穿了件蓝色修身长裙，外搭一件米白色长款风衣，她不太习惯高跟鞋走路，就穿了双蓝色帆布鞋，远远看去，身影靓丽养眼。
　　“离喷泉这么近，冷不冷？”
　　一道低沉清冽的男生倏然从身后响起，江柔下意识转身，朝陆衍笑着。
　　陆衍上前握住她的手，果然，比起他温热干燥的掌心，她的手有些冰凉。
　　“不冷，现在刚入秋，最后一个热伏还没有过完呢。”
　　见她急忙忙地解释，陆衍好笑，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低眸看她时，才注意她今日的与众不同，她的唇眸比往日更见鲜红。
　　陆衍拇指轻蹭她的嘴角，笑道：“涂口红了？”
　　“是啊，”江柔心中害羞，脸上却还是故作镇定，她踮起脚尖，凑到陆衍面前，让他看仔细一些，“好看吗？”
　　“嗯，好看。”他没有见过她化妆的模样，也没有见过她盛装打扮的模样。
　　陆衍从江柔手中接过包，抚摸着她手中的红玛瑙手串。一件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她一带就是多年，都磨得破损了。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陆衍搂着江柔往前方走。
　　“去哪？不回家吗？”
　　“今晚在外面吃。”
　　“好。”

　　俊男美女在一起，总是在无形之中吸引他人的目光。
　　黄舒有些失神地站立在喷泉池后方，她带着美瞳的漂亮眼眸呆呆地望着亲密走在前方的身影，感觉心里难受极了。
　　其他几个同事都在热烈地讨论着。
　　“小陆总这是谈恋爱了呀！”
　　“真没有想到，小陆总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一起回家，他们还同居了呀！”
　　“这么一说，小陆总最近不合理的表现都有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人家谈恋爱了。”
　　“我前些天就听见秘书姐姐说，小陆总可能谈恋爱了，右手上都带戒指了。”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那么幸运，能够找到这样一个有颜有身材，还那么有钱的男友。”
　　“人比人真实气死人啊……”

　　陆衍带着江柔去附近的一个商场。
　　一楼化妆品展销柜前，江柔拉住陆衍问：“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么多化妆品，我都不太会用。”
　　陆衍回握，“就是觉得，有些东西，我们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别人家姑娘有的，我家姑娘也会有。”
　　江柔从春水古镇回北城前后，陆衍给她添置许多东西，但是大多是衣服、书籍、绘画方面的物品，可是今天看她外出涂口红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曾几何时，她也是个爱美的小女孩呢！
　　男子的话虽然很动听，江柔还是觉得太过铺张浪费，她连忙制止住陆衍的动作，“这就够了。”
　　陆衍不为难江柔，他顺着说：“可以，喜欢什么，下次再买也行。”
　　付钱时，江柔听见工作人员对她说：“美女，那位帅哥是你男朋友吧，他对你可真好，贴心又大方，那么多的护肤品化妆品，眼都不眨的给你买下来。”
　　江柔点头，她看着明亮灯光下的温雅男子，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出来。
　　购买的太多，逛街不太方便，陆衍就填写一份家庭地址，让工作人员同城闪送到家里。

　　“饿不饿，想吃什么？”
　　陆衍带着江柔逛了两家店，她就累得不想动弹了，没有办法，今天一天的运动量完全超出她在家中三天的运动量，超出她在春水古镇半个月的运动量。
　　身体超负荷运载，她不想走了。江柔看着一家肯德基店，“要不我们吃这个吧？”
　　“走。”在饮食方面，陆衍除了拘束江柔不让她吃过凉过辣的食物之外，不怎么限制她吃什么。
　　“我们是不是老了？”刚进去，江柔望着一桌桌大孩、小孩，讪讪地问陆衍。
　　“我刚二十三岁，你也不过二十二岁，哪里老了？”
　　道理是这样，可是面对一个个天真稚嫩的孩子，她真的觉得自己年龄不小了，而且她和陆衍同一年出生，两人一个属相，他怎么平白无故多了一岁呢。
　　江柔看了眼电子屏菜单，相中一个全家桶，她指着说：“我们选这个怎么样？”
　　“嗯，老板，来一个这样的全家桶，在这吃。”
　　“好的，请稍等。”
　　等餐的中途，陆衍又到对面一家饮品店给江柔买了一大杯温热的奶茶，“别喝这里的可乐，里面加了冰块，太凉。”
　　江柔双手接过，她插入吸管，喝了一口后，抬头，说：“衍之，有你真好。”
　　在你面前，我好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陆衍打开汉堡盒，拿出汉堡，揭开外面的裹膜，递给江柔，“真的？”
　　“千真万确，对你从不做假。”
　　陆衍对这些快餐食品没有太大感觉，他咽下嘴里的鸡块，语气认真地说：“以后还会更好。”
　　江柔乐出了声，“嗯，我相信你。”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会无条件爱你。
　　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只会无条件相信你。

　　在肯德基用过晚餐以后，陆衍没有继续带着江柔在外面闲逛，他们打车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这早就超过了江柔往常的睡觉时间。
　　可偏偏在这个时间点，两人在家门口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光线偏低的大门外，林文锤了捶僵硬的四肢，缓慢地站起身来，唤道：“阿柔，衍之，你们回来了。”
　　这亲切的问候像梦境里的画面一样，美好的不真实。
　　江柔站在柏油路上，没有吭声，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么久都不着急看望丢失五年的女儿，这突如其来跑到家门口，等候这么晚……恐怕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阿姨，您好，请进。”陆衍打开大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林文礼貌地点头，率先走进庭院。
　　而江柔就如同一个旁观者，冷静淡然地看着林文。一个月过去，她最初的期待没有了，她也不想再面对林文。
　　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隔阂，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即使亲如母女。
　　这个道理她明白的不算太晚。

　　温暖的客厅里，林文和江柔都静默地坐在沙发上，前者是纠结如何开场，后者是完全不想说话。
　　陆衍端来一壶茶水，递给林文一杯之后，他又拿起一杯热牛奶递给江柔，然后坐在江柔那侧沙发上。
　　“阿姨，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见到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陆衍主动问道。
　　林文神色憔悴，她先是看了眼陆衍握住江柔的手，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题外话，“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是，其实我们五年前就在一起了。”
　　林文轻笑一下，“那就好，那就好。”
　　她纠结了半分钟，从挎包里掏出一份报告单，轻放在陆衍和江柔面前，她迟疑地说：“我这次来是想求阿柔一件事情。”
　　“前段时间，江慈细菌感染，总是感冒发烧，我们起初没有当回事，但是半个月前，她身上开始无缘无故的出现於痕於斑，头部眩晕，四肢无力发软，我们到医院检查后，她被确诊为……确诊为，极重型再生障碍贫血。”
　　江柔看着化验单里的每一个她认识的文字和她不能理解的内容，重复一遍：“极重型再生障碍贫血？”
　　“是，医生说这种病是再生障碍性贫血非常严重的表现，骨髓造血功能出现严重障碍，患者极易出血、贫血、感染等……”
　　江柔越听越心慌，她掐着手指头，强行让自己保持理智，问出了关键的问题，“这需要我做些什么？”
　　林文紧拽着背包带子，艰涩地说，“医生说，给江慈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但是我，江奕成，甚至是景仁等人都进行了骨型配对，匹配度都很低，达不到移植的标准，国家骨髓库里面暂时也没有合适的，所以我就想，想—”
　　她说不出口的话，陆衍替她说了。
　　“你们想让江柔去医院做骨髓配型？”
　　客厅里陷入沉默，安静地能够清晰听见林文压抑的哽咽声。
　　过了很久很久，江柔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她上楼梯时，听见林文哭着说：“阿柔，这一辈子是父母对不起你，可是你妹妹是无辜的，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
　　江柔握住扶梯的手背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她等到情绪平复之后，才低声说，“你回去吧，明天我会去医院的。”
　　泪水滴下，模糊了林文的视线，她不顾陆衍在场，痛哭起来。
　　而江柔也缓慢地走进房间，关紧房门，阻隔了楼下的哭泣声。

　　等到陆衍送走林文，回到房间时，江柔还躺在浴缸里面，眼睛虚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衍手指探进水里，察觉水温热，就没有催促她起身。
　　“极重型再生障碍贫血，很严重是吗？”江柔偏头，湿淋淋的头发贴在白皙的肌肤上，情绪是掩映不住的低。
　　陆衍不是医学专业出身，不了解这种病情，“我刚才问过一个医生朋友，他说如果病人发病比较急，贫血状况不断加剧的情况下，病人会伴有严重的感染和内脏出血等情况，死亡率偏高。”
　　江柔抬手，水流顺着消瘦的手臂滑下，她用湿漉漉的手指抚着陆衍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其实他们生养我一场，我总归是欠着他们的，但有时候我又在想，我不是那么想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愿意出生在这个家庭里面，他们为何要生下我呢？他们生下我，为什么不好好养育我呢？为什么我明明父母都在，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父母的爱护呢？”
　　“我和妹妹是一样的人，可妹妹就能无忧无虑的在母亲身边长大，而我就因为是长女长姐，因为我听话懂事，就要跟随父亲生活，就要和一对陌生的母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如果不是姥姥肯养育我，我……”
　　她心中有一死结，只要每次提起这个死结，就愤怒难忍，她想当面和父母对峙，为何要抛弃她，为何要舍弃她。
　　陆衍拢起江柔的上半身，缓慢地抱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阿柔，有我在呢，一切都有我呢？你想配型就配型，不想配型就不配型，这一切都是出自心中所愿。”
　　陆衍又何尝不知道江柔的委屈和难受，可他又何尝不知道江柔性情中柔软的那一面，她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她曾经深深渴望过父母和兄弟姊妹的亲情，可是那些所谓的亲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对待她的。
　　原生家庭的死结，无人可解。
　　“阿柔，你还有我，江柔还有陆衍呢！你不是一个人，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额头与额头相抵，江柔搂着陆衍的脖颈，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啊，她还有陆衍。
　　江柔还有陆衍。

　　翌日，陆衍如约带着江柔去医院做骨髓配型时，景家和江家等亲人都在。如此大的阵仗，看来两家都十分重视自幼就古灵精怪的江慈。
　　之后江柔没有继续在医院停留，跟随陆衍离开了医院，期间没有再和两家人打过任何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