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沧海 ...
-
江柔不是英雄,她是生活弱者,所以在她认清生活的真相后无法依然热爱它。
她只能选择逃避,逃避生活,逃避现实,逃避熟悉的一切人和事。
夜深以后,万事万物都归于沉寂,整个大地陷入深眠之中。
冰冷漆黑的卧室里,江柔跪坐在地上,她一手撑墙,一掌按在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
起身以后,江柔无力地靠在墙壁上,重重地呼吸,等脑海里那股强烈的眩晕感褪去,僵硬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她才打开所有的灯光。
瞬间,橘黄色的灯光洒落在一身黑衣的江柔身上,把整间卧室照得通亮。
江柔站在房间中央,微眯起眼睛,等她适应了屋内的视线,缓慢地睁开眼睛,打量眼前这个她生活了近八年的地方,眼眶中缓缓被一层雾气所笼罩。
物是人非事事休。
姥姥走了,她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的道路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岩石、荆棘,她已经失去了往前走的勇气和决心。
江柔孤独地抚摸书柜上的书本,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可惜,它不是,身体上的疼痛、心间上的烧灼都在一遍遍提醒江柔:这不是梦,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充满酸甜苦辣咸的生活!
江柔把桌兜里的两张银行卡拿出,放在整洁的书桌上,她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
父亲、母亲!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们!
这些年来,你们给我打的生活费都在各自的卡里,我一笔未动,如今悉数奉还!
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可我们却爱不得、恨不能,若是有下辈子,我们就不要再做血缘挚亲了!
最后一字写完,江柔擦掉眼角的泪水,她看着垂挂在枝芽上的红玛瑙手串,含泪笑了出来。
年少时的爱恋总是那么的美好、热烈、纯粹,许下的情愿总以为能够持续到久远,却不知被上天遗忘在角落里的人,又怎么会被命运善待、乞怜!
破旧的大巴车上,江柔戴着黑色口罩、黑色帽子,怀里抱着球球,驶向一段未知的旅程。
她的眼睛中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光彩,一双漆黑的眼眸死寂沉静,她望着这片她生活了八年之久的土地,眼角不知不觉地滑落一滴滴眼泪。
她再也没有姥姥了!
她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她也再也没有家了!
她是个懦夫,她既没有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敢,也失去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淡然,她被命运狠狠碾压,卑微到了泥土里,却终究还是难逃命运的安排!
她应该始终记得,她是被上天遗忘在角落里的人,所以命运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毫无顾忌地捉弄她。
品味世间八苦以后,江柔知道,她再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和信心。
于是,她被现实折断腿,弯下腰,匍匐在地,向命运磕了头,扣了首,认了命!
从此以后,她是她,可她再也不是她了!
陆衍是在翌日赶往江城的途中接听到林文打来的电话,得知消息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心口传来阵阵绞痛,他使劲按压胸口,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江柔的手机号码,一次又一次地给江柔发短信发消息。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皆无人回应。
“帅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高铁乘务人员发现陆衍不对劲,特意前来询问。
陆衍苍白地摇了摇头。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江柔昨天晚上突然给他打电话,细致地叮嘱陆衍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都是为了离开!
陆衍痛恨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迟钝,他完全沉浸在江柔给他打电话的喜悦之中,完全忽略了她的异常。
陆衍抵达江城以后,连续跑到巷子口、学校、江水湖畔等地,来到他和她携手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可他无论如何也寻觅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寒冬腊月,汗水打湿了陆衍的头发,他喘息着下车往别墅的方向奔去,他输入密码,进去。
陆衍不顾身体上的疲惫,跑到江柔曾经休息的房间,转到二楼影音室、茶水间,都没有。
手机里依然是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陆衍摊坐在地上,望着水晶吊灯,满脑子想的都是江柔,想她的名字,想她的笑容,想她的人。
陆衍只要每次想到“他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江柔了”,就心如刀绞。
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江柔就这么离开了江城,离开了他。
她不要那个家了,她也不要他了吗?
“陆衍,你那里有吗?”孙柠、李晓云和段宏志也都在得知消息后,兵分几路,到江柔可能到达的地方去寻找。
没有二字说出来简单,可是陆衍迟迟不肯开口,他已经没有目的地的奔波了一天,他已经和他们绕着江城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是还是没有找到江柔的身影。
她离开了吗?
她是真的离开了吗?
她不要那个家了,也不要他了吗?
她不要他了吗?
江柔真的不要陆衍了吗?
孙柠、段宏志等人赶到别墅找到陆衍时,已经是晚间九点钟了。
天黑了,他们推开半掩的房门,进入二楼,看到漫天极光闪烁下的少年颓废地靠坐在墙上。
算起来,他们与陆衍相识也有两年的时间了,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一个他,浑身上下好像被抽取了魂骨,周身被一股不知名的丧气所环绕,一夕之间,那个站在领奖台上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见了。
段宏志踏上二楼,不顾及丝毫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阿柔的父母已经报警处理此事,警察搜索一天过后,说江柔在昨夜十点坐上开往郊区的末班车,在墓园的站点下车,看情形应该是看望她的姥姥姥爷。郊区不比市区,监控设备不齐全,所以仅有的线索到此中断。”
没有人知道江柔是否还在江城,也不知道江柔准备去往哪个地方?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若是刻意不想让家里人找到她,肯定不会使用身份证等暴露真实信息的证件。
再加上江城经常会有一些私家运营的长途大巴车,不需要出示身份证件即可购票上车。
这无疑给他们增添很大的搜寻难度。
孙柠艰涩地开口补充,“而且我们来之前,先去了巷子口,发现阿柔家中大门紧锁,问了邻居才知道,阿柔的爸妈找江柔一天之后,很是生气,就各自离开江城返回北城了。”
“张奶奶还说,姥姥去世以后,经常能够听见林文辱骂江柔的声音,起初他们也去劝着安慰着,后来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上演好几遍,渐渐地也就没有人愿意去劝了。”
“阿柔原来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怪不得她从来不说她父母的事情,每次提到家人也只会说她姥姥怎么样,没有想到她这些年过得这样艰难。”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谁都没用再开口说话。
向天和孙蕊是第二天凌晨赶到江城,他们先是安排司机把段宏志等人送回家中,然后两人就陪伴陆衍待在别墅里面。
向天给陆衍接了一杯温水,见陆衍没有要接的意思,就把水杯放在一旁的地板上,他也挨着陆衍坐了下去。
迟疑片刻,向天说道:“衍之,江柔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也许离开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呢?”向天在来江城的路上已经了解一些关于江柔的事情,懂得她在江家和景家的身处困境。
江柔二字传入耳中,发呆愣神的陆衍眼皮颤动,他恍然记起,江柔曾经读到过的一句话,“我以为小鸟飞不过沧海,是因为小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十年后我才发现,不是小鸟飞不过去,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江柔是陆衍见过最坚韧坚毅的女孩,吃苦耐劳、辛勤果敢,她为了姥姥的晚年奋力拼搏,努力学习、绘画,希望姥姥能够安享晚年,然而现实并非这样。
现实艰苦,她所作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摆脱、减轻艰苦,可是命运依旧不曾眷顾她,往她的身上插满刀痕,所以在姥姥离开之后,她也失去了往前走的动力和希望。
沧海的彼岸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等待,沧海的尽头也没有燃起新生的希望,所以她累了,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向天一个外人都能理解江柔的处境艰难,爹不疼娘不爱,但是二者出于仅有的良心还是要照顾江柔。姥姥去世以后,陆衍对江柔说,等他母亲好一些了,就来江城陪伴她参加高考,她是同意了的。
陆衍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是怨恨她,不辞而别,离我而去,我能理解她,我只是无可奈何,她还未成年,父母健在,我不可能越过她父母的抚养权,亲身去照顾她,虽然我很想很想照顾她。”
“当年姥姥亲自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悉心抚养八年,才栽培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我怎么不知道她对姥姥的感恩之情。
“我知道,我知道姥姥对她的重要性,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亲人了,可是这样慈善祥和的一个老人却以这样的悲剧离场,她不伤心难过吗?她不自责痛恨吗?可没有人在意她的悲伤难过,没有一个亲人站在江柔的面前护着她,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所有的亲人都在埋怨江柔不懂事,埋怨她为何不早些回家?为何为了恋爱,罔顾亲生姥姥的性命,难道爱情比亲情重要这么多吗?”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江柔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啊?姥姥养育照顾江柔八年,可她也养育照顾三个亲生子女长大成才,这又何止八年的时间,所以那些所谓的亲人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面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肆意指责她,他们有什么立场?”
陆衍说着,眼底的戾气愈发重了起来,他痛恨那些家人、亲人。
“我以为再等等,等到我们都上了大学了,这样就好了,他们就管不到她了,可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们不知道,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坚强,她生日前夕,她母亲就在她身边,她母亲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女儿的生日,没有亲口和她说一句生日快乐,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她都会早早离场,因为她害怕看见别家的孩子都有家长来开家长,唯独她没有。你不知道,听到被我打的那个人死亡之后,她有多么害怕,有多渴望得到家人的安慰,可是她母亲来这见她的第一面,就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后悔,我明明都知道这些事情,我为什么还能放心留她一个人面对亲人的无理谴责。”
“我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一辈子疼爱她,保护她,可我却食言了。她匆匆离开,我不责怪她,我只是心疼她,冰天雪地,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要怎么生活?”
陆衍一直隐忍的情绪,在见到母亲的刹那间,全盘崩溃。
程淑仪心疼地看向陆衍,抱住他,“衍之,回家吧,我们慢慢找,一天找不到就找两天,两天找不打就找三天,世界没有像想象的那样大,你们终有再见面的那一日……”
除夕夜这天,陆家阖家团圆,家族上上下下数百人齐聚陆家老宅,欢声笑语回荡在陆宅的每个角落。
陆衍醉眼迷离地望着宅院前方燃放起来的火树银花,璀璨、灿烂,眼前的场景与记忆里的画面极为相似,他再细致一看,熟悉的画面消散不见。
陆衍推开椅子,他不顾众人的诧异目光,骤然离场!
走到卧室,陆衍把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他像个新出生的婴儿般紧紧蜷缩着,慢慢地,他失声痛哭起来!
兜兜转转之间,陆衍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弄丢了!
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