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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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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手心冰冷,他站在寒风中感到一阵阵后怕,若是他付完钱以后在餐厅多逗留一秒,那么后果都不敢想象。
他低垂着头,任由冬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这会儿的他怒气未消,他就像一头暴躁的快要失控的被人关在牢笼里的野兽,再去暴打那两人一顿都不解气。
江柔一瘸一拐地走到陆衍身边,她拉起陆衍略有些僵硬的双手,眼底隐忍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下,哽咽地喊道:“衍之。”
陆衍扯动脸颊的伤口 ,嘶的一声,他皱了皱眉,然后缓慢伸出双手,把江柔揽进怀里。
半晌之后,陆衍冰冷冷的话语在江柔头顶响起,“阿柔,我受不了他们碰你一下,我恨不得剁了他们的手。”
闻之,江柔的身体狠狠一震,她紧紧抱住陆衍的腰,泪水划过下颌角,滴落在陆衍的黑色卫衣上。
“对不起……”
陆衍一手拢住江柔的后脑勺,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粗粝的拇指指腹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痕,如此温柔温情的神色与刚才打架的阴狠决绝的神情截然不同,眼前这个少年与刚才打架的黑衣少年,“他们”好似不是一个人。
“傻瓜,这不怪你,在这件事情上你一点错都没有,知道吗?”
“阿柔,你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
“阿柔,你别哭。”
……
江柔的情感一直是克制隐忍,她的情绪不会轻易外露,让别人察觉,除非……除非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对于江柔来说,这世间最亲近的人除了姥姥,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少年了。
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天晚上,江柔哭了很久很久,陆衍也陪她站了很久很久。
后来好不容易止住的情绪又在给陆衍的脸上、手臂上涂抹伤口时奔溃。
陆衍坐在药店的休息椅子上,他看着眼眶、眼尾通红的江柔,叹息着说:“我原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爱哭的。”
他用拇指拂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那我们先说好了,今天可是把往后借的泪水都哭完了,今天哭完了,以后就不能再哭了。”
这奇怪的说辞令江柔破涕而笑,她点头。
“对了,你的腿还疼吗?”
江柔摇头,“不疼了,冬天衣服穿得厚,疼过一阵就不疼了。”
“那就好。”
江柔原本以为餐厅打架这件事情就是尘埃里的一粒沙,转瞬即可埋没在漫长的滚滚红尘之中。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人生中起起伏伏的波折远超出人的设想,幸运之神也从未长期眷顾在她身上。
第二天早自习进行到一半,张红梅突然把陆衍和江柔两个人叫出去。
起初同学们并没有太在意,毕竟班主任经常喊班级里两个学霸出去谈心。
但是过了两节课、三节课还没有回来之后,孙柠和段宏志开始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件事情,“出什么事情了?难道昨晚打架事情被学校领导发现了,那更不可能啦,学校领导要求学生遵守校规校纪、不随意打架斗殴,可是昨晚的事情明显是对方不对,我们占理啊,且江柔和陆衍可是学霸,其中一个还被保送到北城大学,校方更应该偏爱才是……”
李晓云作为三班的班长,肩负三班全体学生的重托,她几经周折打探到完整消息之后,就赶紧回班报道,“江柔和陆衍出事了,他们被警察带到警局问话去了。”
“啊,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学生怎么突然被带到警察局去了。
“出什么事情了?”
原来,昨天晚上他们这一拨学生各回各家之后,胖瘦两个男人也拿着钱走出餐厅,只是他们并没有去医院,而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结果,回到家之后的胖男人在半夜心梗发作,凌晨抢救无效死亡。胖男人妻子在联系瘦男人之后,了解到事情的缘由,报警声称是一名穿一中校服的男生把她丈夫打伤,最终诱发急性心肌梗死。
“怎么可能,我们走的时候,他俩还冲我们骂骂咧咧,气势如虹,那嗓门比牛还高。”
“就是,再说了,他喝了那么多酒,酒喝多了不也是容易猝死吗?我看他没准就是喝多了酒,猝死的,想要讹我们的钱。”
“那现在陆衍和江柔怎么办了?他们还在警察局吗?我们可以给他们作证啊,我们还有餐厅里的员工都可以作证那胖子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弯腰捡钱的动作可利落了,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他是被我们打的呀。”
同学们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地准备去警局作证,只是浩浩荡荡地一群人刚走出教室,就让班主任拦截住。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你们先别着急,江柔和陆衍只是作为相关人员被警察叫去问话,如果警察需要大家的配合,那么我们再去,好不好?”
赵奕成喊道:“可是老师,如果不是对方肆意挑衅在先,陆衍根本不会打他们,再说了后来打人的可不仅包括他俩,我们很多人也打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去配合做口供。”昨天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没有见到陆衍的踪影,便率先去前台买单,却被前台工作人员告知账款结清了,是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结的。
帅气的,穿卫衣的小伙儿,那只能是陆衍了。
赵奕成没有想到陆衍做事是这样的大方得体,于是对他的好感度蹭蹭上升。
张红梅大声喊道:“现在上课了,大家先去上课,我现在就去警局了解情况,回来咱们大家一起商量该怎么办,好不好?”
“那老师您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接连几个小时的煎熬等待之后,江柔跟随一名女警疲倦地来到办事大厅,她环绕一圈儿,也没有发现陆衍的身影。
江柔问道:“姐姐,您好,和我一起来的那名男生呢?他人在哪?”
“你不用担心,他快出来了。”女警见她身上没有穿外衣,就给她端了杯热水,让她先暖和暖和,“你和陆衍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情侣关系吧!”
“嗯。”江柔坐在塑料椅子上,她安静地捧住水杯,低垂着头。
“姐姐,那个人的死真的和陆衍的殴打有关系吗?”事情起因虽然是因为江柔,可是若是认定胖男人的死与陆衍有刑事上的因果关系,那么陆衍定会承担刑事责任。
他这么优秀,他还这么小,他怎么可以因为她的过错就要承担刑事责任呢!
女警推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这个问题我暂时没有办法告诉你,警察办案讲究证据,一切都要等到尸检报告出来再说。”
江柔轻声道:“是吗。”
女民警不仅是一位警察,她还是一名孩子的母亲,看见到眼前这个温顺地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心里难免有些偏向。
法者,平之如水,无情且公正。
可是民警不同,民警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她在向学校老师了解女孩的为人处世、学习状况等事情之后,难免不对这个女孩产生一丝偏心。
陆衍和一名男警出来之后,江柔瞬间站了起来,跑过去,默不作声地看向他。
“我没事儿。”陆衍的声音有些暗哑,“你呢?”
“我也没事儿。”
男警把蓝色夹子往手臂下一夹,说:“行了,你们两个在这坐会儿,等你们家长来了就可以走了。”
大厅里偶尔会有居民前来办事或者报警,陆衍和江柔两个身穿一中秋冬季的蓝色校服坐在椅子间,时不时被他人瞅一眼瞄一眼。
那样的眼神,潜意识把两个孩子当成问题少年了!
江柔喝完一杯水之后,陆衍接过水杯又到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递给江柔,“捂捂手。”
江柔抬头看他,再点头。
陆衍沉默片刻,他对上江柔的视线,“我现在脑子里面有些紊乱,所以没有提前组织好语言,阿柔,我再给你说一遍,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所以你不用自责内疚,也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知道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现在的感受,昨天我看见他们两个人围堵着你,我恨不得打死他们,可是当他们其中一个人死了之后,我又不知道作何感想,他们是死有余辜还是罪不至死呢?我不知道,我现在一点都不知道。”
“而且最终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们现在所有的怀疑猜测都是凭空想象,一切都要等尸检报告出来才能有定论,你明白吗?”
江柔勾了勾陆衍的手,“好,我知道。”
陆衍的外公外婆都在北城陪伴女儿,他也不想让病中的母亲知道,思索再三就给哥哥陆珩打了电话。
江柔的姥姥年纪太大,不能受到刺激,也不方便来到警局,她便让警察联系了远在北城的母亲。
几乎是一前一后,陆珩、林文以及张红梅聚集在派出所门口。
江柔见到母亲那一刹间,有稍许激动,她毕竟是第一次历经这些事情,再者在这件事情当中她也是受害者,又被警方反复询问那么久,精神难免恍惚,在见到亲人的时候她眼泪都快掉下来。
“妈,您来——”
最后一个“了”字被半空中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截断了。
啪!
林文的这一巴掌完全代表了她的怒气值。江柔的头偏向一侧,白皙的脸上迅速出现五道清晰的指印。
陆珩:“阿姨!”
张红梅:“江柔妈妈!”
民警:“这位家长!”
陆衍:“阿柔。”
世界在这一刻停止旋转,江柔耳边嗡鸣个不停,脸也感到麻木,也感到疼痛,她松开陆衍的手,身子缓慢地转向林文,大大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遮盖住了她眼底的不可思议。
原来,她想错了。
她以为母亲知道事情缘由之后,即使不会像陆衍那般来安慰她,也定会轻声说两句好话,她属实没有想到,林文会在喧嚣的派出所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扇她一巴掌。
她与父亲许久未见,没有父亲的联系方式,她亲人里面只能联系林文,可她终究还是错了!
早知道,就告诉姥姥了,最起码姥姥不会打她。
林文死死地盯住江柔,那眼神绝不是一个正常母亲看待亲生女儿所出现的神情,“我早早就叮嘱过你,不要谈恋爱,好好学习,放学以后不要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早早回家和姥姥待在一起,你全都忘记了吗?江柔,你全都忘记了吗?”
林文的风度消失殆尽,她在家里被佣人告知江城东区派出所的电话时,心里咯噔一声,在听到是女儿放学聚餐,无意间惹出人命的事情之后,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后来的事情,江柔都记不清楚了,她浑浑噩噩地随着林文坐上车了,轿车一直往前赶,没有尽头没有目的的往前开,直到停到郊外一个空旷的地方。
林文刹车关门,她冷冷地喊道:“江柔,出来!”
旧时光里江柔对于母亲的惧意又渐渐地浮出心海,她身体不知是冻得发抖,还是吓得发颤,她身着单薄的校服站在寒风中,迎着母亲严肃的目光,慢慢地跪了下去,“对不起!”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派出所警察告诉她,需要监护人才能出去。
她真的不能告诉姥姥,姥姥容易胡思乱想,她害怕姥姥承受不住,她刚才只是被巴掌扇懵了,所以才觉得与其告诉林文,不如告诉姥姥。
可她真的不能告诉姥姥。
她以为中秋节和母亲相处得不错,她以为母亲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善,所以她才告诉警方关于她母亲的联系方式。
可是眼下,她当真错了!
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有第二条道路可以选择,她上到山下火海也愿意去闯。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了!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呼呼地往身上吹,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一点点进入体内,江柔倔强地笔直地跪在地上,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错了!